我顿时哽咽,瞧着他比白莲更秀逸几分的身姿,好久才能答:阿墨一向认为,最不该双手染血的人,是三哥。
我从小便是俗人,不解文墨,不通诗词,连歌舞都不登大雅之堂;而惠王萧宝溶,是举世公认的才识无双,优雅高洁如绝崖之雪,尊贵俊美如玉树琼枝。我不该双手染血,难道他就该将他一身素衣遍染浊垢么?
萧宝溶闻言,将目光从莲池转向我,低低而清晰地说道:阿墨,凭你的聪慧机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大约也能保护自己吧?
我心里一跳,忙笑道:三哥自然一直会在我身边陪我,我也懒得再去管你们男人们的朝政大事啦!以后一定乖乖地呆在三哥身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管!
横竖一场宫门大战,吴家就是不反也反了,害我的吴鑫、吴德以及吴皇后,这辈子休想再翻身,我的仇也算报了。
自然,还有个拓跋轲我咬紧牙,不去想自己如同青楼女子般被迫夜夜承欢的可怕生活,决定先把三哥哄得不生我的气再作打算。
萧宝溶听着我的保证,先是微笑,随后怅惘:一直呆在三哥身边
他携了我的手,低叹,再不知还那颗冰雪般的心地,还在烦忧着多少的事。
数日后,圣旨下,丞相吴鑫谋反,罪大恶极,念其老迈,免凌迟死罪,改腰斩;从者皆斩立决,家属流极南之地,永不许回京。吴皇后善妒失德,勾连外戚行叛逆事,废去皇后尊号,收回玺绶,贬为庶人,斥居式微宫;太子年轻浮薄,监军屡败,且母族谋逆,着废去太子尊位,改封平昌郡王,令其守明帝陵,无事不得入朝。
以谋逆论断,吴家这惩罚已经算是轻了,吴后虽然保住了xing命,但对于她这样半生尊贵xingqíng骄狂的人来说,冷宫命运只怕比死亡更难忍受吧?不过我听说萧康无事,只给贬去守陵,倒是松了口气,恍然悟出我其实并不曾记恨这个少年,我所记恨的,只是因他给我带来的不幸罢了。
这几日萧宝溶频频进宫,料想这判决是永兴帝与惠王商议过才做的决定。吴家一倒,朝中可以撑住半边天的中流砥柱只剩下了惠王萧宝溶和新封为临海公的萧彦。永兴帝纵然心有疑虑,可与萧彦相比,也只能选择信赖惠王了。毕竟,惠王是亲兄弟;而萧彦,则是连当年的明帝都放心不下却莫之奈何的一代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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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宫斗结束,惠王一方完胜。但隐患也已埋下,下面得内斗了,小小的内斗。有些惠王瞒着阿墨的事开始被揭露鸟~~宫斗中其实已有了铺垫~~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八)
巫蛊之事圣旨中并未提及,我估料着是萧宝溶心怀恻隐,不想皇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受惩,而永兴帝到底顾念几分夫妻qíng谊,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我不想生事再惹得萧宝溶不悦,在此事尘埃落定数日后方才又入宫去,向永兴帝请安问疾。
他自从那日巫蛊之事揭发,又经了一场宫乱后,身体便不利索,一直病卧于chuáng,医药不断。我细察他的脸色,已越发地萎huáng苍老了。把我送给魏人虽是他太过薄qíng,可如今妻叛子离,也算吃足苦头了。何况到底是我亲大哥,还真记恨他一辈子不成?
故而我请过安,宽慰了他好一阵,又细细询了太医病qíng,叮嘱了宫人好好照料,这才告退离去。
本来我曾想着,萧宝溶当帝王,应该比我这个庸懦大哥qiáng多了,可如今看来,萧宝溶一定不愿意做这种抢夺兄长皇位之事,何况如今惠王掌权,连永兴帝都顾忌几分,根本没必要跑到那个风口làng尖的帝位上去。
我只是奇怪,很多人猜测萧彦有异心,为何萧宝溶并不曾对他多加提防,他也不曾有任何谋逆之举?近日闵边有战事传来,他禀明永兴帝,甚至将自己驻扎在城外的八万兵马派了一半回去,虽然兵力仍是很占优势,但随着近日始安、西阳两路勤王之师的到来,胜算已远不如前了。
我曾问过萧宝溶这个问题,可他自巫蛊之事后,大约不乐意我为这些事坏了气节,听我一开口,便顾左右而言他,只让我好好随着端木欢颜学些东西,并不多说一句,我也只得罢了。只要萧宝溶自己心中有数,不会为人所乘就行。
带了小落和小惜,我正一边默默思忖,一边沿着回廊树荫避过阳光行走际时,前面拐弯处紫影一闪,一名中年官员着妆花蟒纱袍,佩金饰鱼袋,正迎面走到近前,向我微笑点头:文墨公主好。
我素日随在萧宝溶身畔,朝中重臣十有八九都曾见过,此人衣着分明是公侯一流的高官,虽是看来几分眼熟,却不记得他是哪位了。但以我的身份,即便是吴鑫那老儿见了,也该恭敬行礼吧?这人容貌清隽,眼眸深邃,隐含星芒,看来并不轻浮,怎敢不向我行礼?
正疑惑间,这中年官员已含笑道:公主不认得微臣么?当日微臣率军入城之际,曾于酒楼遥遥见了公主一面,大约公主已经忘怀了。
我猛地醒悟,失声道:你你是大将军萧彦!
这么个想见却一直不曾有机会见面的传奇人物,蓦地站在跟前,竟让我手心攥出汗水来,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惊讶激动,平稳了声调,反向他微一屈身行了半礼,笑道:宝墨可是久闻大将军之名了,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九)
萧彦眸光煜煜,忙还了礼,唇角笑意甚是柔和,丝毫不见统领千军万马的威霸之气:惠王将公主藏得好紧!微臣几度求见,都被他婉言拒绝。
我忙笑道:是三哥太拘礼了,如萧大将军这样的英雄,早该让宝墨认识才对!萧大将军若有空,也请多到惠王府坐坐,咱们惠王府的歌舞声乐,可是宁都第一等的。
萧彦微笑点头,感慨道:可惜自从我入宁都以来,众臣轮番相邀,独惠王府从不曾遣过人来,大约是嫌萧某粗鲁武夫,不配去惠王府风月繁华之所。
萧宝溶不是和萧彦有所约定么?怎么和萧彦生疏至此?
我心下着忙,因不解萧宝溶何意,只得笑道:惠王多次论及大将军胆识武略,可是推崇备至呢!大约怕大将军初到京城劳碌着,近日又迭遇变故,才拖着了吧?哪会对大将军有不敬之意?大将军若不见弃,惠王府随时扫榻以待,阿墨必定亲奉美酒,相迎大将军。
萧彦瞳仁愈发深邃,在炽烈的阳光反she下,居然也闪着某种炽热的光芒。他微笑道:惠王气节风骨,天下皆知,想来一诺千金,绝不会反悔。
我并不知他和萧宝溶到底是何约定,但隐约已听出,萧宝溶对他的承诺似乎并未兑现,萧彦已有怪责其避而不见之意了。
刚从积了许多冰块的大殿中出来,真觉得这回廊中热得出奇了。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道:若是三哥的承诺,又在qíng理之中的,断无反悔之理。
我心下不安,一说完,便借口酷热难当,急急告辞,离他而去。
走了几步,忽听萧彦温和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公主,这天这般热,下次入宫,不妨选早晨或傍晚吧!女儿家身子弱,中了暑不是玩的。
我回头一看,他依然站在原地,含笑望着我,神qíng极是和蔼,甚至带了几分宠溺之意。
宠溺?
我急走几步,转过一道花荫,断定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可这天当真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花荫前居然也有个宫女在等着我。她站在凌霄花架前,怯怯地唤我:公主!
这宫女衣着甚是简陋陈旧,眉宇却颇见端庄自持,并不该是个普通宫女。
我站住脚步,小落已皱眉问道:你哪个宫里的?有事么?天气热呢,我们公主这可要回府了。
这宫女不卑不亢地行下一礼,答道:奴婢是原清宁宫宫女,现服侍皇后于式微宫。
原来是吴皇后的人。
我顿时冷淡下来:她已经不是皇后了。下一次,请称呼她为吴庶人。
宫女垂了头,低声应了,才道:吴庶人有话,请公主屈驾前往式微宫一次。她说
箫初静,还报夜来风(十)
她说什么?我也很好奇,报应来了时,吴皇后会说些什么话。是趾气高昂,还是灰心求饶?
宫女深吸一口气,才道:吴庶人说,公主应该很乐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而她也有几句关于惠王的话要告诉公主。
这么个大热天
我嘀咕了一声,虽不相信吴皇后找我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但我的确很乐意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所以,尽管小落和小惜拦住,我还是不顾天热,决定去探望一下我这位好嫂子了。
随那宫女穿过长长的永巷,便到了一处yīn暗的宫门前,满是斑驳锈痕的铜钉,连阳光都照不亮半分。
宫女推开门时,一只灰猫正从影壁前半人高的糙丛中一晃跳过,喵呜叫着,踩着参次不齐的破旧青瓦优雅而去。
掉落大半珐琅面的影壁,早看不出原来的图样了,顶部应该有几只飞鸟,此时却只有断了的鸟翼,无声无息地挂在石上,随时yù要跌落,摔个粉碎。
门窗上糊的纱早已蠹去,只有影影绰绰的层层蛛网,成为另一种天然窗纱,在烈日下闪耀着惨淡的青光。
宫女把脱落的门扇抱起,提到一边,便算是打开门了,恭敬向我说道:公主,请进。红袖添香
隐隐闻得霉臭味呛入肺腑,我皱眉道:叫吴庶人出来。是她要见我,可不是本公主要见她。
话音才落,已听得吴皇后尖厉的笑声传入:萧宝墨,你当真要我把惠王和萧彦那见不得人的jiāo易,当了那么多人的面说出么?
因不知吴皇后是否心存歹心,我身后跟随的,除了两名贴身侍女,还有四名内侍,俱是练过武的,却未必是嘴严可靠的。
将发际一枝长长的嵌珠银簪拔下,悄悄笼于袖中,我向那些内侍道:在外候着罢。
径带了小落小惜跨过松动的破败门槛,cháo湿的霉臭味熏鼻而来,让我一时气闷窒息,几乎想就此逃出。
可眼眸一扫,已瞥到屋角的破席上,正端坐着一披发妇人,给晒伤的皮肤粗糙皲裂,有的地方开始脱皮,如擦不gān净的斑驳垢痕,端的丑陋惊人,独眉眼锐利,转过森冷的光,刮到人的脸颊如刀锋掠过般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