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行宫应是一座极大的园林改造,新建的殿宇轩榭间,多是些如盖苍松,遒劲老槐,连腊梅都长得异常高大,已经有了huáng豆大小的花骨朵,迎着凛风巍巍颤在枝头。
我叹道:我那相山别院的腊梅,也该要开了。
初晴瞥一眼稍远处的轻罗,低低道:阿墨,不用太担心。惠王爷最疼惜你,必定想法子救你离开。
萧宝溶自然不会丢开我不理。
想来两国jiāo战,必定各有眼线埋伏在对方手下。当日萧宝溶能找到人传送纸条报讯,今日一定也能很快得到我被掳在青州的消息。
他必定会救我。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也不知道他一旦离开那风雨飘摇的大齐国都,会不会引动大齐政局变动。
我只知道,我再次面临着噩梦。
刚刚开始,不知何时才能逃脱的噩梦。
甚至,我打算借着身体虚软拖延几天的计划也随了拓跋轲的一声传召而泡汤。
文墨公主,皇上说了,让公主今晚便搬他那里住着。
管密的笑容一如既往,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体贴,又不失御前太监的本份,对我的态度,就像我从来都是他拓跋轲的女人,只是偶尔回娘家住了几天罢了。
可是,管公公,我现在这样子,没法服侍皇上啊!
我虚弱地倚在初晴身畔,无辜为难的模样,同样像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侍寝宫人。
大约我求助的目光让他想起了我以前送他的珠宝,管密的神qíng愈发柔和,放软了声音道:公主不用怕,老奴听皇上的意思,就是让公主到他跟前养着,好让他时时见到罢了。放心,皇上心里可疼着公主呢!
皇上疼我?我想笑,但终究只是转着眼波,不解地望向管密。
管密低低笑道:可不是么,当日发现公主给劫走了,皇上可是大发雷霆啊,差点把护送的侯将军处死。当时咱们刚被齐国的萧彦bī得退了兵,皇上还受了伤,可因着公主的事,一怒砸了一拳在桌上,把伤口都挣得裂开了,血把半边身子都染红了,还不许人来劝。后来为了将公主重新接回来,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呢!
看来我还真有点母亲那种让人割舍不下的魅力,居然真让这个手腕刚硬异常的帝王上了心。相山的魏国眼目绝非偶然,估计也在相山守了很久了,终于在惠王萧彦相争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又将我捉了过来。
如果这是生得好惹来的祸事,我宁愿自己长成个丑八怪,只要萧宝溶不嫌弃我,依旧把我当宝贝一般宠着护着,丑些又何妨?
没有了拓跋轲和萧彦的算计,我活得不知要舒服多少。
空牵念,错扣同心结(四)
明知逃不过,我只能由着他们将我送入拓跋轲所居的重华殿中。轻罗、连翘一并跟过去服侍我,只初晴被留在了原处,无诏不得离开房门半步。
我悄悄询问管密初晴被捉来的原因时,管密只是笑笑:公主,她的事,您别管,死活掌在另一位主子手里呢,且看她的运气吧!
另一位主子?
谁?
北魏拓跋轲自十七年前在国势倾颓中继位,手段狠厉霸绝,早在北方建立了绝对的权威,乃至南征失利,他也只是退守青州,甚至在这里建起了行宫,分明打算伺机而动,并没有放弃南侵大齐。
屈指算来,这位大魏皇帝,已有近一年不曾回魏国京城邺都了。尽管如此,北方依旧甚是安定,并不曾听说过出现什么大规模的叛乱。能在他铁血手腕中留下的皇族宗亲,想来都是绝对臣服于他的拓跋氏子弟,谁还能够格被称为另一个主子?
很识相地没有进一步打听,让他们用肩舆抬了我,送到了重华殿拓跋轲的住处。
重华殿新建不久,金瓦玉柱,檐牙高啄,在冬日色调暗沉的高松古柏间犹显气势辉宏,流光溢彩,虽只是行宫殿宇,格局略小,也颇具帝王之气。
殿内铺着大块的瑞shòu澄金砖,山水锦屏,水晶珠帘,明huáng腾龙云锦帏幔,朱漆雕龙檀木桌椅,陈设简洁大气,连缠枝莲花的珐琅香炉传出的幽细龙涎香气味都萦出了令人胆寒的威凛沉凝。
站在这样的地方,想起那个身材体重抵我两个都不止的威猛男子,我更是胸闷气促,手足无力了。
轻罗等人虽不敢让我久睡,可见我脸色发白,又不敢不让我休息,只得将我扶到内殿chuáng上卧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陪我说话,生怕我再睡着,加重了病qíng。
我这时才知道,当日萧宝溶带我离开后,她们这批本来要回邺都的宫人,因护卫兵马的大败被迫滞留下来,随即魏军在江水失利,不得不退回青州,拓跋轲便将这些人召到了青州,在新建的青州行宫侍奉。本来她们两个已经被分散开了服侍两名宫妃,我前天来了,只因拓跋轲一句话,便又回了我身畔了。
皇上对公主真的很好很好。这两个侍女,着了魔疯了心般一直和我这样说,生怕我还想着离开。可我是大齐国公主,她们凭什么认为,我也该对她们大魏国的皇上很好很好?
自然,让拓跋轲对我很好很好,还是必要的。
因为我想活下去,也想初晴活下去。
在这里,他是掌握我们生死的恶魔。
九华灯在殿中煌煌耀起时,殿中忽然清寂,连烛花哔剥爆起的声音都清晰地跳在心底。
轻罗、连翘早已不见,那等训练有素的知qíng识趣,在讲究礼仪规矩的南齐皇宫,也未必有多少宫人比得上。
又是皮靴很稳健地踏在砖地的笃笃声,落脚并不重,却拥有恰到好处的震慑人心的力量。
水晶珠帘细碎的铃铃声晃过,高大的身影已投在了明huáng的帷幕上,与扬爪yù飞的翔龙重叠于一处,然后顿住,端过桌上的茶盅,不紧不慢地啜上两口。缓缓抬手之际,他那线条狭窄而冷锐的袖子,连在帏幕上的投影都不曾颤动一下。
而我,却已禁不住偷偷地在锦被在擦着掌心的汗水,努力压抑着可能流露出来的厌憎和嫌恶,闭上眼睛,保持着最恬静柔和的睡姿。
帐帏撩起的微风,还是让我眼睫微微霎了一下,无形靠近的压力分明告诉我,拓跋轲已经走到了chuáng边。
粗糙带了茧子的大手,先抚在颊边,然后缓缓游动,在我的唇边来回地轻轻摩挲。
我再也无法装睡,受惊般猛地一颤,睁大眼睛,正对上拓跋轲的双眼。
沉着,安静,如浩翰的晴天海面,反she着明朗的阳光。
我慌忙缩身,惊惶地推开锦被,伏跪于榻上,喘吁吁地屈下身行礼:宝墨拜见陛下!
没听到拓跋轲开口,手臂却被握住,只轻轻一带,大半个身子便棉花般失了力道,倾落下来,正跌在他qiáng而有力的臂腕间。
武者刚硬的肌ròu磕得后脑袋一阵疼痛,但拓跋轲的声线还算柔软:你还晓得自己的本份么?已是朕的女人,也敢跟了南人便走!
我望着他微带愠意的面庞,倒没看出多深的怒意,且眼底若有若无的一抹温qíng柔软了他的眼角,居然有几分像阿顼的眼睛。
弯弯的弧度,隐隐约约,勾勒成了桃花瓣的形状。
我的惊怕和嫌恶忽然间便散去了很多。
凝视着那双眼睛,我怯怯道:是我哥哥来接我,我就回去了。
萧宝溶南朝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倒是朕原来没注意到的。那眉眼游过一抹刀锋的锐利,很快消融在尊贵而眩目的明huángyīn影中,化作不经意般的散漫,本该为此罚你,看在你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为大魏的女眷宫人求qíng,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先饶了你。
他的手腕轻轻一翻,已将我像只瓷娃娃般塞回被中,推到了里侧,然后自行解衣褪鞋,卧上chuáng来。
chūn天在魏营度过的噩梦般的日夜,经了许多时日的养尊处优,和心理上的刻意回避,本已快要忘却,却在见到他光luǒ肌肤的刹那被全盘触动,让我禁不住地周身颤抖。即便我一再地为自己壮胆,提醒着自己,不过是给条疯狗咬了几口罢了,没什么了不得。
空牵念,错扣同心结(五)
横竖萧宝溶一定还会设法救我回去,我一定还会回到生我育我的南齐,并渐渐忘却再一次的惨痛羞rǔ。
拓跋轲显然发现了我的惊惧,微一蹙眉,将我只一捞,便已将我揽到怀里,枕了他的胳膊躺着,温热的肌肤顿时与我相触,过于阳刚的气息扑头盖脸地熏来,更让我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弹,连呼吸都短促而无力。
别怕,朕知道你病着,由你好好养着便是。他这样说着,双手缓缓沿着我身体的曲线起起伏伏地掠过,似在鉴赏着失而复得的珍贵瓷器。
带着些微的满足和愉悦,他低低地评论:长高了。身体却不如以往结实,大约一直躲在相山那么点大的地方,运动少了罢?不过玲珑多了,很香,很软
他嗅了嗅我的发,又闭着眼,衔了我的唇,深深浅浅地缠绵了片刻,将我拥在怀里,竟沉沉地睡着了。
我一向对他心存惧意,也不敢细察他的神qíng,只觉他似乎睡得很安谧,应该不会再有进一步动作,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能少给他玷rǔ一次,我便少了一分屈rǔ与肮脏,总是好事。
至于来日之事,只能来日再说了。
便是逃不过,也不打紧。
看我如今忍污含垢、卧薪尝胆,总有一日必能挥师北下、血洗北魏。
想着以拓跋轲的血来雪我的耻rǔ时,我纤细的手臂,正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腰,如同任何一个动了心的女子,痴迷般偎在他怀中。
就把他当作阿顼吧,总算他们有着一样的坚实肌ròu,如铁胳膊,还有浮一抹蓝的眼珠,柔和起来有着花瓣弧度的眼角
以他对我的另眼相待,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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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拓跋轲一早去前殿处理政务,不到午时又回了重华殿来,令人在内殿排了午膳,将我叫了起来一起用膳。
下午我的jīng神已恢复了很多,叫人开了窗,搬了只软榻在窗下,预备晒着太阳和轻罗等说说话。
叫我没想到了是,拓跋轲居然也没去处理政务的前殿,将奏折搬在内殿的大桌上批阅着,不时啜着茶望向我一眼。
很淡然的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道随处可见的风景,只在收回目光时眼底似镀上了窗边的阳光,如海面上敷了一层温煦的浅浅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