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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庞生浑身一激灵,吓坏了,跪着死命磕起头来,判爷爷饶命!老奴也只是听从公主命令,一时糊涂酿成大错
    晏二总觉喘不过气来,他许久未言语,众鬼皆望向他,不知是何缘故。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手,揭开了鬼面。那一张久病的容颜布满汗珠,在月光中显得益发苍白。他轻轻问道:长公主,乔植究竟有何冤qíng?
    他问着空气中的鬼魂,那鬼魂却似乎抱定主意,缄默不语。
    晏二笑了,苍白的脸上带了丝异样的cháo红。他说:公主可想知道,乔郡君究竟死在了何处?
    奚山君猛地抬起头,望向晏二。
    公主也只是冷笑,我儿天纵之才,岂会死在敏言那小人手中?可当时众人口径一致,我竟是查也查不出了。
    晏二苦笑,yīn冷的眼睛望向月光,目光却带了丝隐忍,我是五世的相爷,第一世便是太宗时右相祁恒。方才我五内如被淘洗,前世记忆悉数拾回。
    那又如何,祁恒是吾儿死后才崭露头角,你断然不知吾儿前事。
    晏二声音略带沙哑,他怔怔望着奚山君,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却又似乎难过得不得了。他说:那我便说上一说,也请公主断个真伪,看我可曾哄骗于人。
    北部诸侯联盟突厥,与大昭成南北对抗之势。郡君自徽城出发,从南一直打到北突厥,三十三诸侯尽数降服,捷报连连,彼时,其在军中威信之高,以往来者难有比拟。军中上下一心,气势如虹,不过三个月,便大败北突厥,一度打至其首都忽而颉,匈奴可汗耶支写降书求和,愿岁岁朝贡,送大昭半壁江山,只求自保。乔荷处理战后残局,安置百姓,谢侯先祖谢季是乔荷亲信,带兵回京报讯。敏言许世袭罔替侯爵之位买通了谢季,将降书换成了乔荷通敌叛国的证据。敏言与耶支互通往来,最后达成协议,敏言登基后,把乔荷打下的那半壁江山再还北突厥一半,只要耶支伪造与乔荷往来的信函,悉数送到太祖手中。举国愤慨,乔荷遗臭万年,永不翻身,敏言再借东风除去乔荷,一切显得再顺理成章不过。
    敏言与乔郡君的未婚妻妫氏早已暗通款曲,请旨退婚娶妫氏。天子起初不允,但他对乔郡君已生出了戒心,犹豫了一番,就同意了,却怕扰乱前方战事,秘而不发。后来因郡君通敌叛国之缘故,天子bào怒,连发两道圣旨,其一即立敏言为太子,其二赐婚敏言与妫氏。天下皆知。他此时已全失慈心,把郡君当作抢夺其天下的敌人。
    敏言料到此事,本意是bī得郡君真造反,他再带兵平叛,郡君的冤屈此生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便命谢季誊写圣旨报与郡君。哪知造化弄人,那时天极冷,众将士本来尽开颜,已经开拔,正待返朝。郡君寒疾又犯了,好一日歹一日,谢季拿来了催命符,郡君瞧见诏书,当夜便高热不退,不过短短两日,便丧了命。谢家世代昌盛,圣宠不息,皆因谢季手中握着揭露太宗私密的把柄,而这把柄正是乔荷胜仗之后,盖有可汗印的北突厥签订的降书,另附了十六个城池的jiāo接书。太宗之后的天子都知道真相,人人自危,就怕这秘密泄露出去,一直对谢府十分优待,也十分忌惮。
    这些事皆是我后来在朝中根基愈稳,朝堂四处安cha暗探,寻到敏言与谢季当年来往书信,推测出的。
    晏二转头问谢由:老人家,我方才所说可是谢门多年以来的秘密?敏言在郡君死后,找了那降书许久,却遍寻不获。两书如今想必还在谢府高阁之中吧?
    谢由经历诸多,已波澜不惊,点头道:判官大人所言不差。今日即使大人不说,我也势必要把真相说出。侯爷临死之前曾说,此生对先祖不齿至极。谢府家财有一半是三十三城的地契,皆是乔郡君私产,先祖谢季当年侵吞,后来谢家便是靠这些发的财。我已耄耋之年,并无半分隐瞒之意,说出这些,只为慰藉侯爷英灵。公主但可相信。
    那公主的魂魄竟渐渐显现,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全无当年高高在上的模样。她仰天笑了起来,满面泪水,好!好!好!我便知我儿不曾背叛大昭,他临终时说出那样的话来,又岂是乱臣贼子?乔伍那老儿好啊,为我教出这样一双忠孝节义的儿女!我对不起我那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三娘!
    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在殿中大声呼唤道:三娘吾儿,你可听见了,你哥哥不曾造反啊,也不曾做过什么乱臣贼子!他不该被世人鞭挞,你也不该被世人唾弃!三娘,我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bī死了你!
    奚山君站在一旁,面无表qíng,泪水却流得汀泞一片。
    三娘究竟是如何死的?晏二静静地看着奚山君,她曾问他,是否会喜欢一个姑娘。他那么斩钉截铁说他不曾也不会,可是他有一世当相爷的时候,画过那个姑娘。他爱极那个姑娘,宁可向道。因为他无法告诉旁人,他不能娶一个痴qíng的公主的缘故。不是公主不好,只是他太可怜自己,可怜自己的那一点心。青城殿下也许只是七十年,可他,已整整三百余年。
    谢季带回了我儿的两句遗言。其中一句是给三娘的。我当时一直恨着大妫氏,怜惜我儿死得可怜,只想叫三娘也死了以发泄我心中痛苦,所以,把我儿的其中一句遗言改了改,告诉了三娘。
    改了的话是什么?
    三娘,死何益,生何益?
    三娘,你死了固然没什么好处,可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而后,三娘她
    三娘死在了鹦鹉桥上。
    三百零七年前,塞外风寒,láng烟滚滚。
    打着王军旗帜的这一支十万大军已然走了三日三夜,他们沿着库尔河,面色肃穆,行军之时,除了整齐的脚步之声,竟无旁的声音。终于,落日也歇,这长长的蜿蜒的行伍chuī了长长的号角,歇息在渐渐黯淡的余晖之中。
    一顶深紫色的绣着青凤的军帐中,盘坐着一个未及冠的白裘少年。他嘴唇发白,鬓发发灰,似已病入膏肓,白净修长的手中摩挲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少年的脚下,跪着一个蜂腰猿臂,满身铠甲的少年将军。
    谢季。少年声音温和,似带着笑,但那双眼却没什么笑意。
    末将在。少年将军垂下头。
    太医正如何说?
    末将末将还未细问。
    是未细问还是不敢说?少年淡哂,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居于qiáng弩之末,再难焕发。他问道:什么时候?今日还是明日?
    谢季手指微微颤抖。他的主公问的不是什么今日明日之期,而是自个儿的死期。
    他问自己,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
    谢季将头埋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太医正说,说殿下最迟熬不过熬不过夜半。
    少年听闻,无喜无怒,眼眸渐渐散了生机,他微笑道:那会儿,星辰都出来了吧?我归于此处,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至落那孽障的埋怨,说我讲的故事全是哄骗她的。少年从银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放在唇畔咳了咳,血渍已包裹不住,顺着手心淌在了gān净的衣衫上。
    他随手将帕子一扔,似不在意,事实上,自他接到京中传来的两道谕旨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本来应能撑上个把月,回到京中,踏踏实实为自己办一场丧事,可如今,仓促如此,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说:谢季,你听好,我有两桩事、两句话嘱咐于你。
    谢季哽咽着点头,竟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第一桩,我从徽城一路打到北突厥,降伏三十三诸侯,途经三十三都城,每至一处,购置的土地、店铺、珠宝、妆奁,你悉数jiāo予该jiāo之人,带她远离是非之地;第二桩,本君生不返朝,死不葬昭地,不必设碑,不用留文,不需拜祭,这身皮囊埋了无主地,做了无主魂便是。
    殿下!
    少年淡笑,仿若没听到,继续道: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的太平国星子太过绚烂。
    一身白裘的少年望着天际,带着薄荷一般的清慡笑意,因为寒毒折磨而变了形的双目此时亦有了些光彩。
    他摩挲着小小黑色棋子,带着末路的孤寂微笑道:尔为孤山玉,萃成天地质。斯年多纵横,成败终难定。本君今日魂魄就要打散,时命所致。小小棋子啊,若你有灵,愿穷尽我毕生所学,化为尔身,令你为相五世,全吾收复上百华国,稳固江山,报国爱民之愿。他又道,谢季,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殿下请讲。
    一者告诉天子,荷此生,未曾一日负外祖,外祖负我;二者告诉吾幺妹阿植,一定牢牢地让她记住三娘,生何益,死何益?
    三娘,你活着虽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因为思念兄长而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着啊。
    我小心翼翼地灌溉,一日复一日地期待,那么费力,植成参天的乔木,岂愿见你终有一日从容赴死?
    我也曾备下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我价值连城的掌珠。
    只可怜我这孩儿,送嫁的兄长徒然死在马背上。
    其实,我们都曾得偿所愿。
    第十二章 大昭卷悬棺
    十八年,三公聚,平郑乱。
    《昭史卷三》
    从前有一座无名的荒山。
    山上本只有一棵树、一条蟒、一只猴。
    后来,又来了一个穿着麻衣的少年,自号奚。
    猴子喜人,跟着少年讨生活。一日,酒瘾发作,偷了少年的玉佩,去山下的集市换了一罐桃儿酒。
    桃儿酒醇美,吃得猴子毛孔都舒坦了。它本有百年便可飞升,本也勤奋修行,此一时,观星河灿烂,天地广阔,觉得做人也有几分趣味。猴儿chuī一chuī毛发,挥一挥手臂,摇身变成了黑发翠袍的绝色少年,含笑仰躺山间。
    麻衣少年有一只红色的箱子,箱子里皆是古籍珍宝,是他父亲在他临行之前所赠。少年丢了玉佩,似丢了魂魄,用箱中珍宝急匆匆地去当铺换回了玉佩。
    玉佩有瑕疵,猴儿不屑一顾,认为少年小题大做。它生xing顽劣,一时xing起,又从少年腰间顺走玉佩,放在手心眯眼看了会儿,玉中竟有个huáng衣少女,笑意盈盈。它揉揉眼,少女也学他,揉揉眼。它做鬼脸,少女也做。猴儿如获至宝,兴致匆匆地去寻麻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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