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梓元心底实在纳闷,明明当年都是些单纯善良的女子,怎么在后宫这地儿浸染了几年,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娘娘自是说得对,这两桩案子早些查清才好。今日正是本王给大理寺定下的一月之期帝梓元好整以暇地朝下首摆了摆手,瑜安,一月已至,这两桩案子你是如何定案的?
大理寺卿huáng浦见帝梓元询问,起身上前禀告:殿下,臣无能,尚未查清这两桩案子的案qíng。
huáng浦这话多少让石阶上的朝官有些意外,huáng浦查案向来雷厉风行,且定案果敢,像这样拖拉行事从未有过。
不过牵涉到靖安侯世子,他推脱着迟迟不定案也qíng有可原。毕竟摄政王当年对huáng浦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更是将他依为股肱。
huáng大人!李大人刚才说这两桩案子证据确凿,你的尚未查清是没有查清案子的真相,还是没有查到可以洗清龚季柘和靖安侯世子嫌疑的证据?若是案qíng没有查清,本王倒还可以容忍,如若你只是想给龚季柘和帝世子洗清罪名那本王倒是想问一问你,这大理寺难道是哪家哪府开的不成?证据确凿下也不能对触犯王法的人定罪!
一旁八王之首的瑞王声若洪钟,开口便是不客气的诘问。
瑞王这话说得句句诛心,摆明了喝问huáng浦徇私枉法、帝梓元包庇亲弟。
瑞王爷,并非如此,这两桩案子看起来证据确凿,却内有蹊跷
huáng浦抬头解释,瑞王却手一摆,朗声道:有什么蹊跷的,不过是两桩证据确凿的科举舞弊案,有罪的拿了定罪就是。他抬首朝帝梓元看去,沉声道:摄政王该不是舍不得定帝世子的罪、才把这样一桩简单的案子拖到如今吧!摄政王狠不下心本王也不是不能谅解,到底是妇人之仁,难堪大任。不过若摄政王事事都是如此,日后如何决断国事,本王看还是将陛下从西苑请回,重新临朝吧!
仁德殿下,回廊深处,随施诤言一同入宫、担忧琼华宴而来的韩烨听到此言,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第七十章
晋北阁,位于皇城最北端,一条长长的回廊延伸而出,其阁凌空建于城墙之外,要真算起来,这皇城极北之处的晋北阁一角,是唯一在京城外的建筑。当年太祖建此阁赏景,便是为了帝家主能眺望故地。
嘉宁帝已经在这阁上等了许久,他躺在躺椅上,面色苍白,眉眼紧闭。
赵福立在他身后,半步也不敢离。他拿着嘉宁帝给的传国玉玺去了涪陵山,可帝家主只背着身冷冷听他说完请求,愣是连个正面都没给他。
到头尔,不过一句知道了便踏林而去,不见踪影。他赶回西苑将嘉宁帝带入宫来了这晋北阁,等了许久,可帝家主始终未来。
陛下,您不能再留在这了,还是宣太医快些入宫赵福轻声开口,嘉宁帝连眼都没睁,恰在这时,一阵风chuī过,赵福心底一凛,抬首望去,一袭墨黑晋衣落入眼底。
嘉宁帝睁开眼,他摆了摆手,赵福躬身退出了晋北阁。
朕、朕想着,你该来见朕一面。低低的咳嗽声响起,嘉宁帝坐起来,半靠在躺椅上,望向那个墨黑色的身影,眼底闪着奇异的光芒。
有什么好见的,不过是一个已经死了和快要死了的人。淡淡的声音传来,清冷而慵懒,半点没把身后的国君放在眼底。
世上谁能耐你何?似是不忿帝盛天的淡漠无所谓,嘉宁帝猛地拔高了声音,当年你功力散半,朕的十个准宗师都没在南海折了你的xing命,你不屑与朕斗,给朕教出了一个旗鼓相争的娃娃出来。帝盛天,就算世人都以为你死了,可这世上谁能耐你何!
我孑然一生,早已出世,韩仲远,你要奈我何做什么?良久,帝盛天开口,声音叹然,她回转头,那一年我在苍城见到的你,不是如今这般。
数十年前,帝盛天和太祖相遇于苍城,那时的嘉宁帝不过十来岁,帝盛天也曾对其喜爱有加,尽心栽培。
当年说起来,太祖喜帝永宁,帝盛天却更爱韩仲远的xing子。
帝盛天回转头的瞬间,看着她毫无改变的容颜。嘉宁帝猛地一怔,手竟忍不住一抖。数十年过去,她竟还是当年的模样。
大靖沉浮,时光变迁,唯有帝盛天,仿佛仍旧活在了那个铁血峥嵘的岁月。
当年朕是如何的?嘉宁帝声音嘶哑,问。
如今再问,还有何意义。
你就不问我为何诛杀你于南海,为何bī得帝永宁自绝于帝北城,为何诸了你帝家满门?嘉宁帝眼眶通红,哑声问。
你得偿所愿了吗?帝盛天不答,却问:韩仲远,你做了这么多,到如今,你得偿所愿了吗?
嘉宁帝瞳孔猛地一缩,死死握紧软榻的棱边,喘着粗气没有回答。他这一生耗尽所有,陷害挚友,屠戮帝氏满门,但到头却落个bī死嫡子长女,设计亲母,退居西苑的下场。帝盛天问他可曾得偿夙愿,真是笑话!
不能怨朕,当年若不是你和太祖有意立帝永宁为储,朕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们、是你们bī得朕如此!嘉宁帝吼道,埋于心中的怨愤和不甘心尽数而出,太祖早已死去,数十年后,他当年所受的委屈惶恐只能质问帝盛天。
你知道当年的大靖是用多少尸骨建立起来的吗?帝盛天看着他,突然开口。你八岁随你父亲入战场,别人不知,你应该知。
帝盛天声音渐重,氏族分裂,中原混战十八年,大靖的建立耗掉了中原各族几十万条人命,累累白骨换得一个天下太平的大靖王朝,韩仲远,你觉得,我和韩子安要如何锻炼继承者?
嘉宁帝一怔,心底陡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他缓缓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是说当年父皇他
你父亲戎马一生,为了统一中原竭尽全力,落得一身伤病,他自登基起便知自己时日无多,当年你年纪尚轻,踌躇意满,他却已经没有时间来教你如何为一国之君,大靖开国不过数年,根基未稳,无奈之下他只得在朝堂中锻炼你,让你迅速成长,当年有传他想立永宁为储,不过是为了看看你是否仁德宽厚善待天下。可惜你却过于隐忍,xingqíng日益多疑,慢慢失了平和之心。
子安看出不妥,他才真正生了立永宁为储之心,但我和永宁都言词拒绝。后来那封永宁亦有为储资格的诏书,不过是你父亲为了警醒你而已,可惜你看不清他的苦心,执拗地认为我们将你视为弃子,反而在朝堂树立派系,拉拢群臣。
你胡说!如果他真的嘱意朕为储君,又为何在昭仁殿里为你留下遗旨,把废立国君的权利jiāo到你的手中。朕半生战战兢兢,殚jīng竭虑,你现在才来告诉朕他是为了我,真是笑话!你以为朕会信?
废立国君的遗旨?帝盛天眼微沉,你居然以为韩子安最后jiāo给我的是废立你的圣旨。帝盛天从袖中掏出一道明huáng的卷轴朝嘉宁帝扔去,声音凉凉,韩仲远,我是大靖开国禅让天下的帝家之主,声势权威不在你父皇之下,登高一呼大靖便有换帝内乱之祸,韩子安死时,正是我声望如日中天之际,他一死,大靖已再无人能辖制于我。岁月悠久,谁又知道我有一日会不会改变主意,挑起内乱,重新拿回属于帝家的半壁江山,这一点就连我自己也不敢保证。我和他都知道大靖真正的内乱之祸是我,帝盛天。
韩仲远,你觉得,你父皇驾崩之际,最想做的是什么?我帝盛天最想做的又是什么?对我们而言,大靖日后的安宁才是我们所要的。
嘉宁帝垂首,望向胸前展开的明huáng卷轴,看见上面所书,他瞳孔一点点放大,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qíng。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驾崩之日起,帝家家主帝盛天再不能踏足大靖帝都一步。
太祖最后的遗旨,只有这么一句话,他弥留之际亲手jiāo给了帝盛天,世人亦不得而知。
这道圣旨是太祖为整个大靖而留,而帝盛天,是唯一的允诺者。
这也是这些年来无论帝家遭受了什么,帝盛天始终不入帝都诛杀嘉宁帝,不过是因为,当年太祖弥留之际,她亲手接下了这道圣旨,为大靖安宁立下了一生的承诺。
嘉宁帝抱着遗旨,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底的浑浊一点点散去,似有血色溢出,他一口血喷出,猛地抬首看向帝盛天,嘴唇动了动,却仓皇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赵福听得动响,从阁内冲出,看见两人的qíng形,一时惶惶。
韩仲远,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至少你该相信,他最后选择了你,你就是他为大靖择下的储君。你不是问我,当年苍城里初见你时,是如何看你?
帝盛天垂眼俯身,看着嘉宁帝,一字一句开口:那年见你,你尚年少,如朔朗晴空,耀耀灼日,我心甚喜,念江山后继有人,日后我和子安可瞑目而去。
仲远,你曾是我和子安唯一寄予厚望的大靖储君。
最后一句落在风里,待两人再回过神时,帝盛天已不见踪影。
嘉宁帝惶惶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又是一口血喷出,睁着眼直直朝躺椅上倒去。
我曾是,你们唯一寄予厚望的大靖储君吗?
这句我求了一生执着了一生的话,何必还让我活着听到呢?
而这时的仁德殿外,韩烨的脚步刚刚抬出一步,不远处高台上帝梓元淡然铿锵的声音已然响起。
瑞王爷,你言重了。帝梓元收起懒散的模样,声音一重,朝瑞王望去,眼中袭上不虞之色,本王监国乃陛下旨意,若瑞王你质疑本王监国之权,不如亲入西郊求见陛下剥夺本王的摄政之权,只要本王一日还在摄政王位上,这大靖朝堂上的事,本王便还有做主的权利。
瑞王被这眼神一望,心底一凛,到底是征战沙场的帝家女帅,不可轻视之。
石阶上的众臣亦观出帝梓元动了怒,帝家筹谋几十载才将大靖朝堂牢牢握于手,将嘉宁帝困于西郊别苑,如今又岂会将嘉宁帝轻易请回,八王这次是触了帝家霉头了!
摄政王,你误会瑞王爷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