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盯着车灯照亮的前方,远处的黝黝暗处变得温暖起来。
真他妈的漂亮!在车里的黑暗中,汪春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紧绷着的嘴角儿动了一下,用他那种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赞美地骂出声来。如果这时还有其他的啥人在车里,一时肯定弄不清他这种特殊方式的赞美指的是啥。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可是这一年多来,汪春摊上的可尽是好事儿。值得汪春如此赞美的至少有两件。一件是他从河山县调到了东甸县,虽说还是当县长,但却让他摆脱了河山县的恶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奉天省行署任命的官文一下,他预感到,这可能是他命运的重大转折。在此之前,他曾经想到了一个对人来说最不吉利的字眼,死。迟早的事儿!也对。人总是要死的,但就他这个岁数,死,有点儿冤,也过于残酷。他才四十出头!而且,也不知咋的,一想到死这个字眼儿,他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个年青女人的面庞,这个女人的面庞一旦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就更加让他感到死是多么的残酷和可怕!这个女人娇柔的身躯,她的声音,她的气息,真真让他无比留恋!他咋会扔下她去死呢!他死之后,她咋办呢?那感觉,真真是撕心裂肺!第二件事儿也就是从昨儿个晚上的这个时候以来发生的事儿。这件事儿算不得新鲜,几年前就已经发生了。尽管是持续发生的事儿,但却仍然是极美的事儿。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又到了龙王岭脚下龙王庙镇东北角的那个院落,他刚刚驱车从里面出来的那个院落,见到了她!也就是一想到死就会让他想到的那个她!
汪春,太晚了!要不你就别走了,明儿个再回去不行吗?年青女人说道。没事儿!放心吧!俺也是老手了!汪春开了句玩笑。那你可千万小心哪!
年青女人的眼神流露出的都是爱,声音温柔中夹带着担心,汪春心里却是无尽的甜密。
年青女人姓王,名字唤作娟秀。
笛--笛--笛--,车后响起了急促的汽车喇叭鸣叫声,明亮的灯光从后面照射过来,闪了两下,紧跟着,一辆车从后面撵上来。汪春一激愣,双手扶住方向盘,迅速踩了一下子刹车。一辆灰白色的轿车一晃就从他车旁左侧冲了过去!山路勉强能错开车,超车还开得这么快实在少见。车开得实在是太快了!汪春有些个惊慌讶异,这么晚了,这条路上还有人!在这样的山路超车还开得这么快!而且还是轿车!东甸县全县也就那么几台轿车,这是哪儿的车?是俺东甸的吗?由于昨儿个以来太过愉快,汪春的神经已经不愿紧张起来,惊慌讶异很快就在汪春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汪春在车里的黑暗中笑了一下,王八犊子!这车开的!然而,他那刚刚露出笑意的脸马上僵住了,他分明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车尾没有车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咦--,也许--也许,噢--,也许人家是辆新车,还没有办牌照。不祥的念头只在他的心头驻足了一瞬,就闪过了。汪春想了想,定了定神,努力平静内心被愉快和惊慌迅速交替所带出的波澜。他让车速慢下来,想恢复一下心神。山区深秋的清香气息从半开着的车窗冲进来,闻起来令人心神涣散,他又有点儿心猿意马起来,温馨依然在他心里徜徉,让他难以驱赶。
汪春是县长,还是才子,会书法,懂诗文。他曾多次说过,他可以啥都没有,但不能没有书法。当然这只是强调他对书法这一中华民族古老艺术的热爱或痴迷,因为事实上并不完全是这样。说汪春懂诗文,现如今,东甸山二道门两边的行书楹联可以印证,那楹联就是由他撰文并书写的。那还是去年他刚到这东甸县上任时的各界欢迎会上,那个啥东甸山文化研究会的会长,也就是那个留着足有一尺来长白胡子的解--啥老提议的,请他为东甸山的二道门撰写一副楹联。也不知为啥,东甸山的二道门没有象头道门那样,额头上挂着东甸山的牌匾,两边是一副楹联,就是那么空落落地立在那儿,风里雨里的。那样的场合,总是要答应的,总不能让人下不来台吧!那个解老也是东甸县上有名的绅士,还是个锲而不舍的人,一连摧要了好几回,汪春推不过,写了。得到了汪春的楹联,解老如获至宝,特意选了上好的木料,请东甸最有名的雕工镌刻,把楹联端端正正地挂在了东甸山二道门两边儿的粗大柱子上。楹联上联是,钟灵毓秀千峰叠幛松涛波涌唱万籁,下联是,颜资亮丽万山耸峻奇石嶙峋和天音。谁看了也不免竖起大拇指。
汪春是才子,才子就难免有点儿浪漫。汪春还有一大爱好,那就是女人。汪春自己个儿表白,他可以啥都没有,但不能没有书法,实际上还可以换个说法儿,那就是,他可以啥都没有,但不能没有女人。
那还是在河山县当县长的时候,在日本人到河山县头一年的春夏之交,河山县一些个头头脑脑的人物在一起说笑,汪春说出了一套让那些个头头脑脑的人物都发自内心钦佩的理论。那天,汪春头脑特别清晰。汪春说,中国文化人的祖宗孔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人对饮食和美色的需要是天性。既是天性,那起码就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这两个需要是合情合理的,另一个方面就是这两个需要又是不可或缺的。于是,人们在对食色这两个需要的理解上就出现了偏差,以为可以随便了,可是偏偏人类社会对这两个需要都不是随便的。无论食多了或者色多了都是不得了的,且不说对社会有危害,对人的身体也是不利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你没看中国历代的皇上吗?有几个活得长的?不就是吃得太好,媳妇儿太多嘛! 民以食为天,人首先得活着,得吃饭,按说在食与色二者的轻重上,食应该重一些个,可俺中国人不这么看,对色的问题看得要比食的问题重得多。吃多了,伤胃了,不会得到过多的责难,但要是在色的上面太多太滥,是要出事儿的!当然说这个话,那也要看问题出在啥人身上。但中国人确实把在色的上面出情况出问题看得要比在食的上面出情况出问题严重。中国人特别在汉文字中找出一个字儿来,叫做淫。太多了,泛滥了,当然就是不好的了。既是性也,也是不可多也,正所谓中庸。这也就可以解释为啥爱情是美好的而色情是不好的了,尽管爱与色是相关连的。话还得说回来,尽管色情是不好的,可受其祸害牺牲在这色情上的各色人等真地是不在少数。
汪春这一席话,真真儿是新颖别致!要知道,那大清朝才刚刚过去二十年哪!这一番理论,真真儿是大有学问!把老祖宗的教诲和咱谁也离不开的饮食男女说得是太透了!只是在钦佩之余,那些个头头脑脑的人物多少还有点儿不服,他们觉得,这汪县长说的和做的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儿。那天在场的河山县那些个头头脑脑的人物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瞪了一会儿,就是一片赞许声。
汪春在黑暗的车里嗔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漂亮,是出自他对女人的评价。
他评价的是王娟秀。
其实,在汪春对女人的评价上,漂亮同美并不就是一回事儿。汪春认为,漂亮更多的是外在的,某某人很漂亮,但这人却不一定很美,美不单单是外在的,还应该是内在的,包括气质和神韵。说这个女人很美,那应该是最高的赞赏。但王娟秀的确很漂亮也很美。他之所以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漂亮,完全是出于对好的东西好的事物的赞美习惯。
王娟秀美,美得连女人见了都得多看几眼。个子高挑,眉眼俊秀,身段窈窕轻灵,她的手真真儿就是观音手再世。这还不算,奇特的是她的肌肤,既白且薄而细嫩,如同婴儿,不由得人不产生某种遐想,觉得就是触碰也得轻轻的,得格外留神。平常能露出的地方--额头,手背,都能看得见细细的蓝色血管儿。汪春认真想过,王娟秀的美在于她的身体突出体现了女人的所有美丽和活力,但她身上所具有的摄人心魄的力量,也是最要人命的,不是她的美丽和活力,而是她整个身子透露出的沉静和端庄,这种沉静和端庄的主色调是高贵。
人是残忍的生物, 能够占有甚至破坏这样的沉静和端庄,占有和破坏这样的高贵,那真是极端的享受!汪春在同王娟秀好上以后时常想,她,真是个尤物,有了这样的女人,就是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