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站在陆君潜面前,平视他,一字一句告诉他:
她喜欢他,但她是自由的,如果他能以同样的感情回应她,她会爱他、珍惜他。即使无名无分,她也愿意,只要他唯她一人。
如果他做不到,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就这么简单。
*
可当她赶到唤柳桥畔时,渡头檐下,孤灯昏暗,两岸灯火点点,照得一叶客船远远离岸,遥遥北上。
万般情思决意都如潮水,颓然逝去。
她跑得太急,望着越行越远的客船,力气陡然抽离,双腿无力弯下。
埋首无声低泣。
她听到脚步声,一柄伞为她遮住风雨。
“我没事,赶不上就算了。”她不敢抬头,只觉今夜丢尽了脸,强撑着对赵奚说。
浅碧色的衣衫被雨水打湿,虽不见透,却贴在肌骨,勾勒出她美丽脆弱的背脊。娇躯轻轻颤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哭泣。
“你哭什么。”男人低声问,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心疼,又或者都有些。
阮明姝慌乱抬起头,被雨水打湿的秀发贴着额角,长睫之上犹挂泪滴。
“你不是要走了么,再不等我,从此陌路么?”她反应过来,冻得苍白的脸因恼怒烧红,滚烫的泪珠一颗颗落下。
陆君潜哪里想到,她竟还敢跟责难他?她不该扑到他怀里,哭着同他说,她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么?
他沉了口气,压下怒意,冷横着眉问她:“你到底作些什么?跑的是你,哭哭啼啼也是你。是怕自己过得舒服,还是怕我过得舒服?”
“我——”阮明姝一时无言以对,脸涨得更红。
“我爱怎样便怎样,”她气恼道,“你纳小妾,娶老婆,还想我三从四德,乖乖等你么?”
陆君潜将伞朝她一扔,阮明姝慌忙接着。
陆君潜阴沉着脸,开始解扣子。
“这里可不是京城,你不要乱来!”阮明姝急了,跺脚警告。
“披着。”他夺过伞,将外套扔给阮明姝。
阮明姝看了看怀中带着体温的袍衣,又瞧了瞧雨色中陆君潜晦暗不明的脸。
纸伞稳稳撑在她头上,他的肩膀却淋湿了大半。
于是她便哑了火,一点儿气话也说不出,心里酸酸涨涨,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总哭,我又怎么你了?”陆君潜无奈至极。只要瞧见她流泪,他便心烦意乱,毫无办法。
阮明姝擦擦泪,仰头望向他:“你来找我的,是不是?”
快说是,让我抱抱你,好好看看你,阮明姝祷念着。
陆君潜却错开目光,昂首倨傲道:“你这般自以为是?”
阮明姝愣了一下,退后几步。地上湿滑,险些摔倒。
“别乱动!”陆君潜一把抓住她,拽回自己身边,怒气难以抑制。
“你不是来找我的么?”阮明姝不依不挠地问。
陆君潜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泛红的鼻尖,一时间说不出重话来。可他又很恼怒,生她的气,不想承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什么区别。”他故作不屑。
“区别大了!”阮明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陆......”她顿了顿,避开他的名字。
“你听好,”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是为了我来吴州,我向你道歉。我不该不辞而别,叫你担心,以身犯险。”
“若不是呢?”陆君潜声音转寒,一步步逼近她。
“如果不是,那你就请回吧。”阮明姝什么也不怕了,“我信上说得很清楚,心意已决,再不会变。”
“信?”陆君潜问,“我没看到你的信。”
阮明姝愣了下,犹疑道:“你......不会还没回京城吧?”
陆君潜像被揭开糗事般,气恼地要将她捉回怀里。
他根本不必捉,阮明姝忽然向前,扑到他怀里,张臂紧紧抱住他。
“你是不是从秦州赶来的,”她呜咽着问,“我该想到的,你都瘦了......”
陆君潜叫她这么投怀送抱,一时气消了大半,耳廓可疑地泛红。
“你很得意吧?”他心里发恼,将阮明姝的小脑袋从怀里揪出来,捏着她的下巴问,“你信里写了什么?”
她倔着脑袋,真就很得意:“没什么,只不过是恭喜将军娶妻纳妾,我也要远走他乡,另觅良人。”
“你哪来的胆子?”陆君潜气到冷笑。
“因为我知道,将军心高气傲,最不屑勉强。难道不是么?您还说我今晚若是不来,以后就当没我这个人呢!”她这话,前半句是真,后半句却带了气恼。
陆君潜沉沉望着她,眼神难掩失望:“我临走前的话,你有听进去一句么?”
“......你让我放心。”阮明姝心虚地低下头,许久才回他,“可是那时已经太晚了,我都下决心要走了。”
“决心又是什么狗屁东西,”陆君潜嗤笑一声,说出压抑已久的不满,“什么都比我要紧。”
阮明姝身子一颤,无措地望着他:“不是的,因为我已经同老太太说了,我没有办法......”
“你总有很多借口。”陆君潜疲倦地摆摆手,叫她不要说了,“跟我回去,没有下一次了。阮明姝。”
阮明姝杵在原地,摇头道:“我还不能走,后日就是迎娶大礼......”
她不提还好,她这一说,“迎娶”两个字就像点燃的火信,瞬间引爆陆君潜的滔天怒气。
“你还敢提?”他捏着她的脸,力气之大,疼得她眼泪直流,哀声求饶。
他起初根本不信她会另嫁她人,她明明这么作这么醋,爱惨了他。况且即使另嫁,她也不会抛下父亲妹妹,独自来人生地不熟的吴州。
可府上家丁却明明白白告诉他:新郎是徐府的家主,新娘则是京城来的,姓阮。
他刻意不提此事,是怕自己失控,吓得她不敢回京城。他要先将人牵回去,再叫她知道,她做了有多么愚蠢的决定。
“放开....唔......好疼!”阮明姝被他捏得小脸变形,疼得哭起来,呜呜咽咽说不清话。
一对上陆君潜赤红的双目,她便知道他定是误会了,可偏偏两腮叫他捏着,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另嫁?”他笑了,在她耳边道,“你想都别想,死了都别想。”
*
纸伞早被抛到一边,随风打着转。
阮明姝撞到柳树粗壮的树干上,后背硌得生疼。陆君潜带着冰凉雨意的触上她脖颈。
“不要.....”这可是在街道上,阮明姝怕极了。
可是求饶的话都被他悉数堵住,她被制住后颈,仰起脖子承受着他粗暴愤怒的吻。
陆君潜太熟悉她的身体,很快就让她软得像水一般,呜呜直哭。
他将作乱的手抽出,修长的手指沾满晶莹,晃在阮明姝的眼前,志得意满。
“那弱鸡也能叫你这样么?”他恶劣地问,妒火炽盛。
阮明姝死死咬着唇,屈辱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愿流下。
他为何总要这样,一边对她好,叫她坠入罗网,一边又要伤害她,折辱她。
“他有什么好?”他捏着她的肩膀质问。
阮明姝喉咙动了动,美目泛红,已经有些肿痛。
陆君潜愈发燥怒,捏着阮明姝的下巴,迫她看着他:“我哪里比不上他?”
“他愿意娶我。”阮明姝定定看着他。
陆君潜一怔,钳住她的手不由松下。
阮明姝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84章
阮明姝这般发问, 只因被冤枉挖苦,一时委屈上了头,并非真的想逼他娶她。
男婚女嫁, 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即便陆君潜敢犯众怒将她扶为正妻,拜堂时陆家可不会有人愿意受她一拜。
不说陆家, 就是她爹也不愿叫陆君潜当女婿的。
没有父母之命的嫁娶,便是苟合。
早年京城曾有桩公案。一位李姓翰林,不顾双亲反对, 搬出祖宅,与位出身寒苦的卖花女结为夫妻。“寡廉鲜耻”, 为世人不容。翰林也因此丢了官,生活潦倒。后来,两人孩子都生了几个,皇帝还劝李翰林回家认错,另择良配, 如此这般才可重新启用他。翰林垂泪叩谢君王赏识,但没有答应。
几年后,翰林染病离世,李家来人接走孩子。那可怜的卖花女则流落在外, 无依无靠, 很快郁郁而终。死时李家不认, 娘家不耻, 还是邻里凑钱将她葬于孤坟。
对阮明姝来说,陆君潜心里有她、只有她, 这便够了。
她揉着被捏痛的香腮,气恼看向陆君潜:“陆将军胆子忒小些,怎么就被吓到了呢?你放心, 我可没让你娶我。”
陆君潜脸色越发难看,却不理会她的挖苦。他气结的是,愿意娶她的人能从京城排到吴州再绕回去,她怎么偏偏就答应嫁个毫不起眼的商人,她是不是真的对别的男人动了心!?
陆君潜忽然额间发跳,心脏猛地一沉:“是他不是,是不是他!?”
“什么他不他的,你......你怎么又发疯?”阮明姝被他山雨欲来的汹涌怒意吓到了。
她可不想再同他闹了。
“你慢慢说,别生气.......”她攥着袖尖,惦起脚替他擦去额间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汗。
她心疼他,眼里满满都是担忧委屈,这骗不了人,陆君潜得以稍稍冷静。
他抓住她的手,沉声问:“他是当年救你的人,你的心仪之人,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