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泽当然知道,她就是河边的少女。“我没有害羞,小草。”他抬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习惯了先把素描画好,所以工序可能会长些。”他发现,她身上披的,就是昨晚那件红披风。
她走到大陶罐旁,轻轻地揭开了披风领口处的结,红缎掉落地上,“唦”的一声。他看向她,她有些局促地站在了那里。她的身上,只有一套干净的白色棉质内衣裤。
他觉得有些干渴。“别紧张。”他尽量放轻松语气。
月见已经脱下了衣裤,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
“伏到陶罐上去吧。”他稳了稳声音。
月见很听话,已经伏到了比她还高的大陶罐上,身体紧贴着陶罐,双手往上举起,搭着罐身,头侧了过来,是对着他的方向的,她将脸轻轻贴着手臂,将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都挡了起来。
“这样就好。”洛泽看了看她,见她耳根红了,一对眼睛触到他的目光时有些躲闪,长长的眼睫一直打颤。他有些不忍心,于是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颤了颤。他连忙说,“别怕!”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块巨大的白纱。他走近了她,在她身边半米处站住。她有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长至脚踝,是来自异域的美感。她看起来像个维吾尔族的姑娘。
“你的黑发可以遮挡。”他将她身后的一缕浓密的发挑起,垂到了前侧,刚好挡住了她挺翘的臀部。他的手在她的腰上停了一下,将她的发处理好。
他的指尖滚烫,不小心触到她的肌肤,她再颤了颤。
洛泽将白纱打开,连着陶罐一起、从她头上盖了下去,她整个人变得朦胧起来。他立即离开了她,回到了座位上。
他用专注的眼神看她,然后垂下头来,在纸上迅速描画。有时更是需要长时间凝视她,长夜如水,月见似乎听见了长夜走过的声音。
四处静得可怕。不是不尴尬的,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月见脸贴着手臂,歪着头看他,他被她如此注视,也是从未有过的尴尬。以前的模特,无论男女,从不会像她那样,看他。
“你以前替别人做雕塑时,也会像现在这样脸红吗?”
洛泽看了她一眼,“我没有脸红。”
“你自己摸摸你的脸和耳朵。”月见嘟了嘟嘴。
洛泽:“……”
她俏丽的下巴往左边一点,“能说说那个作品的故事吗?”
洛泽顺了她视线看过去。那里放有一个高大的雕塑。与这里的其他小型雕塑不同,那个雕塑是仿真人的身高大小来做的。是一个百般难过的母亲。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坐在那里,就坐在木椅子上,她斜斜靠着,一手捂着突起的小腹,一手无力地垂下。女人的眼神挣扎,极力想抓住什么。
“我觉得她很难过。”月见声音很小,也像是在难过。
她的心思很敏感,看出了母亲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心灵上的难过。“那位母亲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可是诊断出,胎儿根本保不住。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她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留住那一刻,证明她曾经得到过那个孩子。她希望能记得当母亲的那一刻。”洛泽眼眸黯了下去。是遗憾。生命总是脆弱易逝。
“你有一副柔软的心肠。”月见轻叹,“这个作品应该能获奖。如果说,《喷泉边》的少女与喷泉,抓住的是美丽,是转瞬即逝的青春。那《母亲》这件作品,抓住的是母性与人性。”
“你很聪明。”洛泽顿了顿,又说,“可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冷酷的人。”
月见笑了笑,反问:“是吗?”
一直到凌晨叁点。
月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几乎要僵掉了。
室内很暖,洛泽开了暖气。
忽然,他问:“你饿吗?”
月见点了点头。
“穿上衣服休息一会。我去煮面条给你吃。”他对她展露温柔的微笑。
月见穿上了衣服,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楼下是河。河水瓦蓝浓绿,有种艳丽的美。
“风大,别感冒了。”他看了她一眼。
她的脸庞素净,不施脂粉就已足够美丽。可能因为睡眠不足,她的眼底有黑眼圈,不过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
他又回到了小厨房,专注于手头上的面条。
很香,月见草咽了咽口水。
“过来吃。好了。”他将面条捧了出来。
她在桌子上坐下,看见碗里有两个鸡蛋煎得金黄,还有鸡肉与泡开的压缩青菜。真的很香,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低下头来狼吞虎咽。
洛泽知道,她饿坏了。
“你很缺钱。”他笃定。
月见从面里抬头,放下了碗,看着他的眼神有股执拗的劲:“只有你一个人,看过我的身体。”见他目光转动,她又说,“我并不随便,更不放荡。若非为钱,何必到这里来。”
“我没有其他意思。你吃吧。不够,还有。用炖鸡汤煮的面,吃了驱寒。”洛泽有些尴尬。觉得是自己冒犯了她。
她要走了,他给了她一千美金。
“把这个拿去吧。”洛泽将一袋吃的放到了她怀里。夜里风大,他将衣帽架上的大衣取下,盖到了她身上。他的大衣,很温暖。
她的声音很轻,“你真温柔。”
她踏着夜色而来,又踏着夜色而去。
第二夜,她依约而来。
她轻轻敲门,他为她打开了那道赫红色大门。
脱下衣衫那一刹,她依旧感到不适。
洛泽很贴心地没有催她。忽而说,“你过来,先看看原始雕塑模型吧。”他将他的大衣裹住了她的全身,不露出一点肌肤。
她抱着他的大衣,闻到的是他淡淡的檀木香。
他给她看了他画的素描。少女玲珑的曲线透过画纸跃了出来,白纱遮挡全身,是朦胧的美。她的身体被大陶罐完全地遮挡住了,只有窈窕的曲线。“我想以你的名字给作品命名,可以吗?”他柔声问道,“就叫小草。”
月见才注意到他,即使是在夜里,在他的房间里,他依旧穿得端正,西装革履,连衬衣上,最上面的一粒扣子都扣上了,系着低调色泽的领带,全然的一丝不苟,只为了好工作,才将两边袖子的袖扣解开,袖子挽起,露出一对肌理流畅的洁白手臂。那对手,干净,漂亮,而有力。
她大着胆子,忽然伸出了手来,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洛泽看向她的目光,莫测难辨。
“小草,这样深的夜了……”他有些无奈,“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在挑逗我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男人。”
月见草眨了眨大眼睛,有些茫然,但耳根却红了。
他站了起来,把一旁的红布掀开,一座白色的雕塑雏形展露出来。他用的是特殊的白泥,将她玲珑的曲线塑造了出来,只是脸部是空白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展开,就连大陶罐上的纹饰都没有来得及雕刻上去。
她,是他的素人。
“你慢慢看。”洛泽转进了厨房。
她对艺术没有具体的概念,但是她懂得欣赏美。她抚摸白泥,不敢相信,那将会是她的模样。直到闻到了香味,她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勾了出来。
她哒哒哒地跑进了厨房,见他已经拿出了两牒小菜,和一碗粥。
“你也饿了吧。先吃饱。”他说。他坐了下来,等候她。
真是十分绅士。
她吃得很快,是真的饿。
不过她吃相很美,一点声音也没有,像一只优雅的猫。“你经常饿肚子吗?”洛泽问。
“饥一顿饱一顿呗。”她答。
她忽然抬头,亮晶晶的眼睛透过深浓夜色注视着他,莞尔一笑,“你煮的,真好吃。”
她笑时,十分惊艳。整个夜,几乎被她点亮。
洛泽不自然,匆忙移开了视线。
作为一个雕塑家,不应该对自己的模特生出别的情感,一丝也不可以。他似乎,犯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