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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吃得饱,又被人追了大半夜,跑来跑去太辛苦了。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砰一声巨响,我眼睛一睁就醒了,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原来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我看到李承鄞正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永娘带着宫娥惊慌失措地跪下来迎接他。
    我披头散发脸也没洗衣,可是只得从chuáng上爬起来,倒不是害怕李承鄞,而是如果躺在chuáng上跟他吵架,那也太吃亏,太没气势了。
    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冷冷地瞧着我:你还睡得着?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才说:我有什么睡不着的?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恶毒?他皱着眉毛瞧着我,那目光就像两枝冷箭,硬生生像是要在我身上钻出两个窟窿似的,你别装腔作势了!
    这不是他惯常和我吵架的套路,我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赵良娣吃了你送去的寿面,上吐下泻,你怎么用心如此之毒?
    我朝他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没送寿面给谁,谁吃了拉肚子也不关我的事!
    敢做不敢认?他语气轻蔑,原来西凉的女子,都是这般没皮没脸!
    我大怒,李承鄞跟我吵了三年,最知道怎么样激怒我,我跳起来:西凉的女子才不会敢做不敢认,我没做过的事qíng我为什么要认?我们西凉的女子从来行事慡快,漫说一个赵良娣,我若是要害谁,只会拿了刀子去跟她拼命,才不会做这种背后下毒的宵小!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冤枉人,你算什么堂堂上京的男人?
    李承鄞气得说:你别以为我不敢废了你!便拼了这储位不要,我也再容不下你这蛇蝎!
    我嘎嘣扔出四个个字:悉听尊便。
    李承鄞气得拂袖而去,我气得也睡不着了,而且胃也疼起来,阿渡替我揉着。永娘还跪在那里,她显然被吓到了,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我说:由他去吧,他每年都扬言要废了我,今年还没说过呢。
    永娘又泪眼汪汪了:太子妃恕罪那寿面是奴婢遣人送去的
    我大吃一惊,永娘道:可奴婢真没有在里头做什么手脚,奴婢就是想,今日是赵良娣的生辰,太子妃若不赏赐点什么,似乎有点儿有点儿太子妃高卧未醒,奴婢就擅自作主,命人送了些寿面去,没想到赵良娣她吃了会上吐下泻请太子妃治奴婢死罪
    我满不在乎地说:既然咱们没做手脚,那她拉肚子就不关咱们的事,有什么死罪活罪的。你快起来吧,跪在那里腻歪死我了。
    永娘站起来了,可是仍旧泪汪汪的:太子妃,那个字可是忌讳,不能说的。
    不就是个死字么?这世上谁不会死?东宫的这些规矩最讨厌,这不让说那也不能做,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因为赵良娣这一场上吐下泻,她的生辰自然没有过好。李承鄞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大闹一场。他想废了我是不可能的,不用他父皇发话,就是太傅们也会拦着他。但我还是倒霉,因为李承鄞在太皇太后面前告了我一状,太皇太后派人送了好几部《女训》《女诫》之类的书来,罚我每册抄上十遍。我被关在屋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连抄了好多天,抄得手都软了还没有抄完。
    将所有书抄到第五遍的时候,永娘告诉我一个消息,侍候李承鄞的一个宫娥绪娘遇喜了,这下子赵良娣可吃瘪了。
    我不解地问她:什么叫遇喜啊?
    永娘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她跟我绕圈子讲了半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遇喜就是有娃娃了。
    我兴冲冲地要去看热闹,到上京这几年,我还没有见过身边谁要生娃娃,这样稀罕的事我当然要cha一脚。结果被永娘死死拉住:太子妃,去不得!据说太子殿下曾经答应过赵良娣,绝不会有二心。那日太子殿下也是醉了,才会宠幸绪娘。眼下赵良娣正哭哭涕涕,闹不痛快。太子妃如果此时去探视绪娘,赵良娣会以为太子妃是故意示威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永娘会这样想,东宫里所有人都奇奇怪怪,她们想事qíng总是绕了一个圈子又绕一个圈子。我叹了口气,永娘说赵良娣会那样,说不定她真的就会那样想,我不想再和李承鄞吵架了,他要再到太皇太后面前告我一状,还不罚我抄书抄死了。
    晚上的时候,皇后召我进宫去。
    我很少独自见到皇后,每次都是同李承鄞一起。皇后对我说的话也仅限于平身赐座下去歇着吧。这次她单独召见我,永娘显得非常的不安,她亲自陪我去见皇后。
    阿渡在永安殿外等我们,因为她既不愿解下身上的金错刀,又不愿离我太远。
    其实皇后长得挺漂亮,她不是李承鄞的亲娘,李承鄞的亲娘是淑妃,传说是一个才貌无双的美人,深得皇帝宠爱,可惜刚生下李承鄞不久就病死了。皇后一直没有生育,于是将李承鄞抱到中宫抚养长大,然后李承鄞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
    皇后对我说了一大篇话,说实话我都没太听懂,因为太文绉绉了皇后可能也看出我如坠云雾中的表qíng,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你终归还是太年幼,东宫的事qíng,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算了,我命人收拾一处僻静宫殿,命那绪娘进宫待产吧。至于赵良娣那里,你要多多安抚,不要让鄞儿烦恼。
    这几句大白话我总算听懂了。皇后又对永娘说了些话,她仍旧说得文绉绉的,我大约猜出是批评永娘对我教导不力,因为永
    娘面如死灰一直跪在那里重复:奴婢死罪。
    见皇后很无聊,挨训更无聊。我偷偷用脚尖在地毯上画圈,这里的地毯都是吐火鲁所贡,长长的绒毛一脚踏下去绵软得像雪一样,画一个圈,地毯上的花就泛白一片,再反方向画过来,地毯上的花又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再用脚尖画过去,花朵又泛白了我正玩得开心,突然听到皇后咳嗽了一声,抬头一看她正盯着我。
    我赶紧坐好,把脚缩回到裙子里头去。
    从永安殿出来,永娘对我说:太子妃您就体恤体恤奴婢,您要是再率xing闯祸,奴婢死不足惜
    我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多天我一直被关在屋子里抄书,哪里有闯祸啊!
    永娘安抚我说:太子妃这几日确实十分乖顺,不过皇后嘱太子妃慰藉赵良娣,太子妃一定要去看盾她才好。
    我无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悻悻地说:李承鄞不许我靠近那个女人住的地方,我才不要去看她,不然李承鄞又要同我吵架。
    这次不一样,这次太子妃是奉了皇后的旨意,光明正大地可以去看赵良娣。而且趁这个机会,太子妃应该同赵良娣示好,赵良娣正烦恼绪娘之事,如果太子妃微露jiāo结之意,赵良娣定然会觉得十分感激。如果太子妃此时能够与赵良娣修好,到时即使绪娘产下男婴,必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不知道永娘脑子里成天想的是什么,不过她从前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女官,我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妃之前,她就被遣到我的身边来了,陪我学习册立大典的礼仪。然后她陪着我度过了在东宫最难熬的一段岁月,那时候李承鄞根本对我不闻不问,东宫都是一双势利眼睛,我初来乍到,又是西凉人,动辄被人笑话,连当杂役的内官都敢欺负我。我想家想得厉害,成天只知道抱着阿渡哭,哭来哭去出了一场大病,李承鄞还硬说我是装病,不让人告诉太医院和宫里。拖到最后滴水不进,是永娘同阿渡一起,守在我chuáng前,一勺勺喂我汤药,硬是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
    所以虽然她有时候想法很奇怪,我也会顺着她一点儿,毕竟东宫里除了阿渡,就是永娘真心对我好。
    那好吧,我去看她。
    不仅要去看望,太子妃还应当送赵良娣几件稀罕的礼物,好好地笼络她。
    稀罕的礼物,什么东西是稀罕的礼物呢?
    我苦思冥想。
    最后我郑重地选了一副高昌进贡的弓箭,两盒玉石棋子,几对抓着玩儿的骨拐,还有摆夷进贡的西番莲酒。永娘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的表qíng古怪极了。
    呃这些都是我觉得挺稀罕的好东西。我瞧了瞧永娘的脸色,你觉得不好么?
    永娘呼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让奴婢替太子妃选几样礼物吧。
    永娘最后选的礼物我也看过了,什么和阗玉镶金跳脱、赤金点翠步摇、红宝缺月珊瑚钗、螭龙嵌珠项圈然后还有什么燕脂膏茉莉粉,不是金灿灿就是香喷喷。我委实不觉得这些东西是稀罕的好东西,但永娘很有把握地说:赵良娣一定会明白太子妃的一片苦心。
    不过跟赵良娣的这次见面,我还是挺期待的。我就见过赵良娣一次,是我被册立为太子妃后的第二天,她晋封为娘娣,按大礼来参拜我。我对她的全部印象就是一个穿着鞠衣的女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我行礼,因为隔得太远,我都没看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子。
    不过李承鄞是真喜欢她。听说他原本不肯娶我,是皇后答允他,册我为太子妃,他便可以立赵良娣为良娣,于是我便成了那个最讨厌的人。李承鄞总担心我欺负了赵良娣,所以平日不让她到我殿里来,更不话我到她住的院子里去。不知道他听谁说的,说西凉女子生xing善妒,还会施法术放蛊害人,所以平常同他吵架,只要我一提赵良娣,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唯恐我真的去加害赵良娣。
    有时候我真有点儿嫉妒赵良娣,倒不是嫉妒她别的,就是嫉妒有人对她这样那。我在上京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永娘虽然对我好,可我又不爱同她说话,有些话便说了她也不会懂。
    比如我们西凉的夜里,纵马一口气跑到大漠深处,风chuī过芨芨糙,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而蓝得发紫的夜幕那样低,那样清,那样润,像葡萄冻子似的,酸凉酸凉的,抿一抿,就能抿到嘴角里。永娘都没有见过葡萄,她怎么会晓得葡萄冻子是什么样子。阿渡虽然明白我的话,可是我说得再热闹,她也顶多只是静静地瞧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格外想家,想我热热闹闹的西凉。我越起西凉,就越讨厌冷冷清清的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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