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声音低微,说道:殿下有令,一旦刺客现身,无论如何立时将他歼灭于乱箭之下,绝不能令其逃脱。请太子妃恕罪,末将不能从命。
我大怒,说道:那要是我呢?若是顾剑抓着我,你们也放乱箭将我和他一起she死么?
裴照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他眸子幽暗,远处流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一朵一朵燃起的消消火花,可是转瞬即逝。我说道:快命令他们停下,不然我就跳下去跟他们死在一起。
裴照忽然手一伸,说道:末将失礼!我只觉得xué位上一麻,足一软就坐倒在那里,四肢僵直再也不能动弹分毫,他竟然点了我的xué,令我动弹不得。
我破口大骂,裴照竟不理会,回头呼:起!
殿宇顶上三千轻甲铿然起身,呈半跪之姿,将手中的硬弓引得圆满,箭矢指着底下火光圈中的两人。
我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尖声大叫:裴照!今日你若敢放箭,我一定杀了你!
裴照并不理我,回头一喝一声:放!
我听到哦啊纷乱的破空之声,无数道箭从我头顶飞过去,直直地落向火光圈中的人。顾剑腾空而起,想要硬闯出去,可是被密集的箭雨bī回去。我泪眼朦胧,看着铺天盖地的箭矢密不透风,顾剑白袍突然一挥,将阿渡放在了地上。他定是想独自创出去,箭越来越密,到最后箭雨首尾相连,竟然连半分间隙都不透出来,将顾剑和阿渡的身影完全遮没不见。我急怒攻心,不停地大骂,裴照似乎充耳不闻。到后来我哭起来,我从来没有哭得这样惨过,昏天暗地,我甚至哀求他不再放箭,可是裴照只是无动于衷。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照终于叫了停,我泪光模糊,只看底下乱箭竟然堆成一座小山,连半分人形都看不到。第一排身着重甲的羽林郎沉重地后退一步,露出第二排的羽林郎,那些人手执长戈,将长戈探到箭山底下,然后齐心合力,将整座箭山几乎掀翻开去。
我看到顾剑的白袍,浸透了鲜血,几乎已经染成了红袍。
我张大了嘴巴,却哭不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我脸颊上滑下去,一直滑到我的嘴里,又苦又涩。阿渡,我的阿渡。
这三年来一直陪着我的阿渡,连国恨家仇抖没有报,就陪着我万里而来的阿渡,一直拿命护着我的阿渡我竟然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她被乱箭she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照将我从殿上放下来,他解开我的xué道,我夺过他手中的剑指着他。他看着我,静静地道:太子妃,你要杀便杀吧,君命难违,末将不能不从!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包围圈外,那些人阻在中间不让我过去,我看着裴照,他挥了挥手,那些羽林郎就让开了一条fèng隙。
阿渡脸上以上全是鲜血,我放声大哭,眼泪纷纷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子还是暖的,我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只想知道她伤在何处,还能不能医治。她身上奇迹般没有中箭,只是腿上中了好几箭,我一边哭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她的眼珠竟然动了动。
我又惊又喜,带着哭腔连声唤着她的名字。她终于睁开眼来,可是她说不了话。最后只是拼尽全力,指着一旁的顾剑,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的眼
睛望着顾剑,死死攥着我的衣襟。
你要我过去看他?我终于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阿渡究竟是何意,可是她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她要我做的事,我一定是会做的。
我走到顾剑身边,他眼睛半睁着,竟然还没有死。
我十分吃惊,他眼神微微闪动,显然认出了我,他背上不知cha了有几十几百支箭,密密麻麻得像是刺猬一般,竟无一寸完好的肌肤。我心下甚是难过,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救过我。在天亘山中是他救了我,适才乱箭之中,也是他救了我,我蹲了下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并不知道李承鄞在此设下圈套埋伏,是我连累他。
他嘴角翕动,我凑过去了一些,裴照上前来想要拦阻我:娘娘,小心刺客bào起伤人。我怒道:他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bào起伤人?
我凑近了顾剑的唇边,他竟然喃喃地说:阿渡怎样
我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记挂着阿渡,我说:她没事,就是受了伤。
他嘴角动了动,竟然似一个笑意。
他受的伤全在背上,而阿渡的箭伤全在腿上,要害处竟然半分箭伤都没有。我忽然不知怎么地猜到了:你将她藏在你自己身下?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瞧着我,痴痴地瞧着我。
我忽然觉得心中一动,他救了阿渡。本来他走得脱,明明他已经将阿渡放下了,只要他撇下阿渡,说不定能硬闯出去。可是他不肯,硬拿自己的命救了阿渡。他为什么要救阿渡?我几乎是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救阿渡
她她要是他的声音轻微,像是随时会被夜风chuī走,我不得不凑得更近些。只听他喃喃地说:你会会伤心死
我心中大恸,他却似乎仍旧在笑:我可可不能让你再伤心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又不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直直地瞧着我:是我对不住你
我见他眼中满是惭悔之色,觉得非常不忍心,他明显已经活不成了,我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师傅
他的眼jīng却望着天上的星空,呼吸渐渐急促:那天星星就像今天像今天亮你坐沙丘唱唱歌狐狸
他断续地说着不完整的句子,我在这刹那懂得他的意思,我柔声道:我知道我唱歌我唱给你听
我将他的头半扶起来,也不管裴照怎么想,更不管哪些羽林郎怎么想,我心里只觉得十分难过,我急得那首歌,我唯一会唱的歌: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我断断续续唱着敢。这首歌我本来唱得十分熟练,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每一句话都会走掉,我唱着唱着,才发现自己泪如雨下,我的眼泪落在顾剑的脸上,他却一直瞧着我。含笑瞧着我。一直到他的整个身子静发冷了,冷透了他的手才落到了地上。他的白袍早就被箭she得千疮百孔,褴褛不堪,我看刭他衣襟里半露出一角东西,覆轻轻往外拉了拉,原来是一对花胜。已经被血水浸得透了,我忽然想起来,想起上元那天晚上,他买给我一对花胜。我曾经赌气拨下来掷在他脚下,原来他还一直藏在自己衣内。我抛弃不要的东西.他竟然如此珍藏在怀里。
我半跪半坐在那里,声音凄惶,像是沙漠上刮过的厉风,一阵阵旋过自己的喉咙,说不出的难受: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裴照上前来扶我:太子妃
我回手一掌就劈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怔了怔,但仍旧将我硬拉了起来:末将送太子妃去见殿下。
我谁也不见!我厉声道,bī视着他,你们你们我反复了两次,竟然想不出词来指责他。他不过是奉李承鄞之命,罪魁祸首还是李承鄞。
阿渡奄奄一息,顾剑死了。
都是因为我为了我。
他们设下这样的圈套,顾剑本来可以不上当的,只是因为我。
顾剑本来也可以不死的,只是因为我。
是我要他救阿渡。
他便拼了命救阿渡。
一次又一次,身边的人为我送了命。
他们杀了阿翁,他们杀了阿娘,他们杀了赫失,他们又杀了顾剑
他们将我身边的人,将爱着我的人,一个又一个杀得尽了
裴照说道:阿渡姑娘的伤处急需医治,太子妃,末将已经命人去请太医
我冷冷地瞪着他,裴照并不回避我的目光,他亦没有分辩。
我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
可是阿渡的伤势要紧,我不让他们碰阿渡,我自己将阿渡抱起来。每次都是阿渡抱我,这次终于是我抱她,她的身子真轻啊,上次她受了那样重的伤,也是顾剑救了她,这次她能不能再活下来?
阿渡右肩的琵琶骨骨折了,还断了一根肋骨。太医来拔掉箭杆,扶正断骨,然后敷上伤药,阿渡便昏沉沉睡去了。
我蜷缩在她病榻之前,任谁来劝我,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用双臂抱着自己,一心一意地想,待阿渡伤势一好,我就待她回西凉去。
李承鄞来见我,我衣上全是血水,头发亦是披散纠结,他皱眉道:替太子妃更衣。
永娘十分为难,刚刚上前一步,我就拔出了金错刀,冷冷地盯着她。
李承鄞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我从自己披散的头发间看到他的靴子,再近一步,再近一步我正要一刀扎过去,他却慢慢地弯腰坐下来,瞧着我。
我直直地瞧着他。
他低声道:小枫,那人不可不除,他武功过人,竟能挟制君王,于万军中脱身而去,我不能不杀他
我连愤怒都没有了,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以你为饵是我的错,可是我也是不得已。赵良娣为世家之女,父兄悉是重臣,我得有一个正当的名义才能除去她。赵家和高相láng狈为jian,陛下亦为高党掣肘,所以才下决心替陈家翻案,陈氏旧案一旦重新开审,势必可以拔除高于明赵良娣又陷害你我只能先将计就计现在你放心吧,事qíng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