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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琳琅在帐中熨衣,忽听小太监在外面问:玉姑姑在吗?李谙达瞧您来了。玉箸忙迎出去,先请安笑道:谙达这可要折煞玉箸了。李德全只是笑笑:玉姑不用客气。举目四望:昨儿补衣裳的是哪一位姑娘?玉箸忙叫了琳琅来见礼。琳琅正待蹲身请安,李德全却连忙一把搀住:姑娘不要多礼,亏得你手巧,咱们上下也没受责罚。今儿万岁爷见了那衣裳,还问过是谁织补的呢。又夸奖了数句,方才去了。
    他回御营去,帐门外的小太监悄悄迎上来:谙达回来了?王爷和纳兰大人在里面陪皇上说话呢。李德全点一点头,蹑步走至大帐中。那御营大帐地下俱铺羊毡,踏上去悄无声息。只见皇帝居中而坐,神色闲适。裕亲王向纳兰xing德笑道:容若,前儿晚上chuī箫的人,果然是名女子。咱们打赌赌输了,你要什么彩头,直说吧。纳兰只是微微一笑:容若不敢。康熙笑道:那日听那箫声,婉转柔美,你说此人定是女子,朕亦以为然。只有福全不肯信,巴巴儿的还要与你赌,眼下输得心服口服了。福全道:皇上圣明。笑容可掬向容若道:愿赌服输,送佛送到西,依我瞧你当晚似对此人大有意兴,不如我替你求了皇上,将这个宫女赐给你。一举两得,也算是替皇上分忧。康熙与兄长的qíng谊素来深厚,此时微笑:你卖容若人qíng倒也罢了,怎么还扯上为朕分忧的大帽子?
    福全道:皇上不总也说:容若鹣鲽qíng深,可惜qíng深不寿,令人扼腕叹息。那女子虽只是名宫人,但才貌皆堪配容若,我替皇上成全一段佳话,当然算是为君分忧。
    纳兰道:既是后宫宫人,臣不敢僭越。
    康熙道:古人的篷山不远红叶题诗俱是佳话,你才可比宋子京,朕难道连赵祯的器量都没有?
    福全便笑道:皇上仁xing淳厚,自然远胜宋仁宗。不过这些个典故的来龙去脉,我可不知道。他弓马娴熟,于汉学上头所知却有限。康熙素知这位兄长的底子,便对纳兰道:裕亲王考较你呢,你讲来让王爷听听。
    纳兰便应了声:口庶,说道:宋祁与兄宋庠皆有文名,时人以大宋、小宋称之。一日,子京过繁台街,适有宫车经过,其中有一宫人掀帘窥看子京,说道:此乃小宋也。子京归家后,遂作《鹧鸪天》,词曰: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词作成后,京城传唱,并传至宫中。仁宗听到后,知此词来历,查问宫人:何人呼小宋?那宫人向仁宗自陈。仁宗又召子京问及此事。子京遂以实qíng相告。仁宗道:蓬山不远。即将此宫人赐与子京为妻。
    他声音清朗,抑扬顿挫,福全听得津津有味,道:这故事倒真是一段佳话。皇上前儿夜里chuī簧,也正好引出一折佳话。康熙笑道:咱们这段佳话到底有一点美中不足,是夜当命容若来chuī奏,方才是圆满。
    君臣正说笑间,虞卒报至中军,道合围已成,请旨移驾看城。康熙闻奏便起身更衣,纳兰领着侍卫的差事,康熙命他驰马先去看城。福全侍立一旁,见尚衣的太监替康熙穿上披挂,康熙回头见李德全捧了帽子,问:找着了?
    李德全答:回皇上话,找着那织补衣裳的人了,原是在浣衣房的宫女。皇上没有吩咐,奴才没敢惊动,只问了她是姓卫。康熙道:朕不过觉得她手巧,白问一句罢了,回头叫她到针线上当差罢。
    李德全口庶了一声。康熙转脸问福全:那chuī箫的宫女,我打算成全容若。你原说打听到了,是在哪里当差?福全却想了一想,方道:那宫女是御膳房的。
    第7章
    康熙道:这桩事qíng就jiāo由你去办,别委屈容若。福全只道:皇上放心。康熙点一点头,转脸示意,敬事房的太监便高声一呼:起驾!。
    清晨前管围大臣率副管围及虞卒、八旗劲旅、虎枪营士卒与各旗she生手等出营,迂道绕出围场的后面二十里,然后再由远而近把shòu赶往围场中心合围。围场的外面从放围的地方开始,伏以虎枪营士卒及诸部she生手。又重设一层,专she围内逃逸的shòu,而围内的shòu则例不许she。皇帝自御营乘骑,率诸扈从大臣侍卫及亲随she生手、虎枪手等拥护由中道直抵中军,只见千乘万骑拱卫明huáng大纛缓缓前行,扈从近臣侍卫,按例皆赏穿明huáng缺襟行褂,映着日头明晃晃一片灿然金huáng。
    在中军前半里许,御驾停了下来,纳兰自看城出迎,此时一直随侍在御驾之侧,跟随周览围内形势,康熙见合围的左右两翼红、白两纛齐到看城,围圈已不足二三里,便吩咐:散开西面。专事传旨的御前侍卫便大声呼唤:有旨,散开西面!只听一声迭一声飞骑传出:有旨,散开西面远远听去句句相接,如同回音。这是网开一面的天恩特敕,听任野shòu从此面逃逸,围外的人也不准逐she。围内野shòuláng突豕奔,乱逃乱窜。康熙所执御弓,弓gān施朱漆缠以金线,此时拈了箭在手里,夺一声弦响,一箭she出,将一只窜出的灰láng生生钉死在当地。三军纵声高呼:万岁!山响如雷,行围此时方始,只见飞矢如蝗,密如急雨,康熙却驻马原地,看诸王公大臣she生手等驰逐野shòu,这是变相的校she了,所以王公大臣以下,人人无不奋勇当先。
    福全自七八岁时就随扈顺治帝出关行围,弓马娴熟,在围场中自是如鱼得水,纵着胯下大宛良马奔跑呼喝,不过片刻,他身后的哈哈珠子便驮了一堆猎物在鞍上。此时回头见了,只皱眉道:累赘!只留耳朵。那哈哈珠子便:嗻了一声,将shòu耳割下,以备事毕清点猎物数量。
    纳兰是御前侍卫,只勒马侍立御驾之后,身侧的九旌明huáng大纛烈烈迎风作响,围场中人喧马嘶,摇旗呐喊,飞骑来去,他腕上垂着马鞭,近侍御前所以不能佩刀,腰际只用吩系佩箭囊,囊中cha着数十尾白翎箭,只听康熙道:容若,你也去。纳兰便于马上躬身行礼:微臣遵旨。打马入围,从大队she生手骑队间穿过,拈箭搭弓,嗖嗖连发三箭,箭箭皆中,无一虚发。康熙遥相望见,也禁不住喝了一声采。众侍卫自是彩声如雷动,纳兰兜马转来,下马行礼将猎物献于御前,依旧退至御驾之后侍立。
    这一日散围之后,已是暮色四起,纳兰随扈驰还大营,福全纵马在他左近,只低声笑道:容若,今儿皇上可当真了,吩咐我说要将那宫女赐给你呢。
    容若握着缰绳的手一软,竟是微微一抖。心乱如麻,竟似要把持不定,极力自持,面上方不露声色。幸得福全并无留意,只是笑道:皇上给了这样天大的面子,我自然要好生来做成这桩大媒。容若道:圣恩浩dàng,愧不敢受。王爷又如此替容若cao劳,容若实不敢当。福全道:我不过做个顺水人qíng,皇上吩咐不要委屈了你,我自然老实不客气。有意顿一顿,方道:我叫人去打听清楚了,那宫女是内大臣颇尔盆之女,门楣虽然不高,但此女品貌俱佳,且是皇上所赐,令尊大人想必亦当满意。话犹未落,只见纳兰手中一条红绦结穗的蟒皮马鞭落在了地上,纳兰定一定神,策马兜转,弯腰一抄便将鞭子拾起。福全笑道:这么大的人了,一听娶亲还乱了方寸?
    纳兰只道:王爷取笑了。皇上隆恩,竟以后宫宫人以降,本朝素无成例,容若实不敢受,还望王爷在皇上面前分辩。
    福全听他起先虽有推却之辞,但到了此时语意坚决,竟是绝不肯受的表示了。心里奇怪,只是摸不着头脑。他与纳兰jiāo好,倒是一心一意替他打算。因听到李德全回话,知琳琅已不可求,当下特意打听到内大臣颇尔盆之女在宫中,那颇尔盆乃费英乐的嫡孙,承袭一等公爵,虽在朝中无甚权势,但爵位显赫,不料他一片经营,纳兰却推辞不受。
    福全待要说话,只见纳兰凝望远山,那斜阳西下,其色如金,照在他的脸上,他本来相貌清俊,眉宇之间却总只是淡然。福全忍不住道:容若,我怎么老是见你不快活?纳兰竦然回过神来,只是微笑:王爷何出此言?
    福全道:唉,你想必又是忆起了尊夫人,你是长qíng的人,所以连万岁爷都替你惋叹。话锋一转:今晚找点乐子,我来窜掇皇上,咱们赌马如何?容若果然解颐笑道:王爷输得还不服气么?福全一手折着自己那只软藤马鞭,哈哈一笑:谁说我输了?我只不过没赢罢了,上回不算,这次咱们再比过。
    容若举手遮光,眺望远处辂伞簇拥着的明huáng大纛,道:咱们落下这么远了。福全道:这会子正好先试一场,咱们从这里开始,谁先追上御驾就算谁赢。不待容若答话,双腿一夹,轻喝一声,胯下的大宛良驹便撒开四蹄飞驰,容若打马扬鞭,方追了上去。侍候福全的哈哈珠子与亲兵长随,纵声呼喝亦紧紧跟上,十余骑蹄声急促,只将小道上腾起滚滚一条灰龙。
    皇帝回到御营,换了衣裳便留了福全陪着用膳。因行围在外,诸事从简,皇帝从来亦不贪口腹之yù,所以只是四品锅子,十六品大小菜肴。天家馔饮,自是罗列山珍海味。皇帝却只拣新鲜的一品烹掐菜下饭,福全笑道:虽然万岁爷这是给臣天大的面子,可是老实说,每回受了这样的恩典,臣回去还得找补点心。皇帝素来喜欢听他这样直言不讳,忍不住也笑道:御膳房办差总是求稳妥为先,是没什么好吃的。这不比在宫里,不然朕传小厨房的菜,比这个好。尝了一品鸭丁溜葛仙米,说:这个倒还不错,赏给容若。
    自有太监领了旨意去,并不是撤下桌上的菜,而是所有菜品早就预备有一式两份,听闻皇帝说赏,立时便用捧盒装了另一份送去。福全道:皇上,臣有个不qíng之请,想求万岁爷成全。他突然这样郑重的说出来,皇帝不禁很是注意,哦了一声问:什么事?
    福全道:臣今日比马又输了彩头,和容若约了再比过。所以想求万岁爷大驾,替臣压阵。皇帝果然有兴致,说:你们倒会寻乐子我不替你压阵,咱们三个比一比。福全只是苦愁眉脸:臣不敢,万一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去,说臣窜掇了万岁爷在黑夜荒野地里跑马,臣是要吃排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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