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您这么上心,说不通啊。那贞掖着俩手站在廊庑下,是打算学以前的崔总管?
    长满寿啐一口,瞎说,崔都死了十来年了,你这是咒我呢吧?我就是替素以可惜,万一便宜了琼珠,那不憋死人了?
    那贞抬头看看天上,有什么憋屈的?主子就是那月亮,天幕大着呢,可劲儿往里装星星呗。各有各的地方,谁也不碍着谁。
    那能一样吗?长满寿摇头,装进去容易,也得发亮才行。
    您cao心的真多!那贞转过脸去,我估摸她是不大愿意,万岁爷的心思到最后别白花了。横竖咱们做奴才,谁晋位就管谁叫小主,凭她们真本事较量。
    长满寿没搭理她,在他看来那贞也存着嫉妒,不过就是人老辣,掩藏得好罢了。在御前两年,连根毛都没捞着,她心里不着急?胜就胜在宫女役满了有退路,实在不成可以回来家嫁人。他们太监不同,一辈子都得在宫里。不找个同盟,往后拿尸骨填井,连胎都投不了。所以得巴结着,使劲的摇尾巴。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能在这皇城内苑活出滋味儿来。
    转念再想想,其实素以这么做也有益处。就跟下饵似的,不能一下子就喂饱,得吊足了胃口,下回更容易上钩。主子才放赏,晚上巴巴儿的杵在跟前显得不矜贵,还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好。就恁么gān晾着,叫主子心痒痒,心一痒痒,万事好商量。
    第二天木兰随扈,宫女们的车还是落在最后头。那贞闭着眼睛养神,就听见琼珠在边上聒噪,哎呀,主子骑马真英气!穿着甲胄真没话说!
    在素以看来琼珠就是个犯了花痴的,她这副满嘴哈喇子的样儿,皇帝见了得心惊ròu跳。不过瞧她叫得欢,她也赏脸扒窗户看看。皇帝穿着大阅甲,明huáng缎绣金龙,下有海水江牙,通身铸梵文观世音经间缨络纹。胯下是正宗的汗血宝马,油光锃亮的枣红皮毛,马架子健壮。大屁股喂得溜圆,走一步扭一扭,人也跟着晃腰。一晃腰,铠甲上的铆钉就碰得哗哗响,看上去雄赳赳,意气风发。
    那贞掀起半拉眼皮来,噤声,悠着点儿,别惊了圣驾。
    素以百无聊赖,车行马走的,一路上景儿也看得够够的了,挨着那贞嘀咕,听说在庙宫过夜,那儿有个水库,漂亮得不成话。
    那贞唔了声,我没去过,但是庙宫的出处我知道。庙宫原来的位置是个小土地庙,供奉的是个农户。为什么供奉农户呢?前朝有个皇帝,也到木兰围场打猎,在外头颠腾了十几天,他没有女人,憋得慌。返程走到庙宫的时候天要下雨了,恰巧遇见个姑娘。皇帝一看那姑娘生得俊啊,立马动了心思,叫左右围起huáng幔子,打算就地临幸。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有点脸红,琼珠捂着脸乱喊,臊死人,别说了。
    素以嗤了下,未见得下头就是你想的那样,别矫qíng了,听听吧,听了对你有好处。和那贞相视一笑,别管她,快说。
    那贞接茬又道,临幸就临幸呗,qíng浓的当口,幔子里闯进个农户来,正扑一只斗大的蛤蟆。皇帝惊得够呛,偏偏人家农户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一嗓子出去,所有的侍卫都来抓人啦。皇帝看看那姑娘花容失色,没临幸成,这会儿也没兴致了,给她二百两银子打发她家去。皇帝垂头丧气,举步刚挪了地方,天上一道闪劈在他先前站的地方,把两个兵丁劈成了羊ròu串儿。皇帝这才觉得是那个农户救了他,回过头再问,谁知道人已经杀了。皇帝悔呀,最后就盖了个庙,让这农户受人间香火。再后来皇帝的儿子登基了,在这儿建了行宫,扩建了庙,成了现在前庙后宫的格局。
    素以有点怅惘,说不定那个农户是神仙变的,就是来搭救天子渡劫的。
    那贞乜了琼珠一眼,我觉得吧,你们最该听的是围幔子露天临幸那一段。这里头学问大,可得上点儿心。
    琼珠酸溜溜的接了话道,您还是嘱咐素以吧,昨儿赏东西呢,不定怎么样了。
    素以像个斗jī一样竖起脖子,你可别瞎说,回了宫再宣扬我和万岁爷吊膀子,叫我听见我可不饶你。我gāngān净净的名声,不能让你给我坏了,往后还得嫁人呢!
    德xing!整天惦记嫁人,没羞没臊。
    共事的人不对付,吵吵嚷嚷之间也就到了庙宫水库了。大家跳下车放眼一望,这里离承德不远,越走越显出一派北国风光。近huáng昏了,满世界秋叶泛红,远远看过去把天都晕染了。
    一行人里有蒙古王爷和准葛尔台吉,这些都是糙原上出生的英雄好汉,xing格不像皇城里的亲贵那么拘泥,他们狂放洒脱,见了这样糙木丰沛的地方就放嗓子唱起来。素以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但嗓音高亢嘹亮,让人听了jīng神振奋。
    蛮子嗓门儿就是好。几个穿青缎织金蟒甲胄的少年和小公爷一道往这儿来,一头走一头道,上回我唱两句,被我阿玛埋怨半天,嫌我扰他清静。走到素以面前顿了顿,哟,我说是谁呢,这不是上回撞上万岁爷的那位?
    素以想不起来面前几位爷是谁了,幸亏小公爷解围,冲年幼的那位一比,咱们素以不认人,这是睿亲王。冲年长那位一比,这是恪亲王。
    哟,遇着恩人了!素以忙蹲福吗,给两位爷请安了。
    恪亲王调过眼来看小公爷,你们是旧相识?
    素以还真被小公爷那句咱们素以硌应着了,这近乎套的!她还记得恪亲王动过心思要讨她的呢,这回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小公爷咳嗽了声,朋友,熟人。
    睿亲王抚着他那把土尔扈特腰刀,脸上是同他年纪不相称的老成,听说因祸得福到御前了?万岁爷待你好不好?
    素以蹲福道,回王爷话,万岁爷待下人宽厚,奴才尽着心的伺候主子,一切都好。
    睿亲王点点头,你上回说还有一年?在养心殿留神当差,明年出宫走得也体面。说完了喊恪亲王,前面水潭边上有野味儿,咱们先试试身手去?
    两位王爷带着各自的长随朝远处去了,素以怔怔的,总觉得睿亲王话里有话。帝王家的凤子龙孙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掏鸟蛋玩虫的时候,他们已经会看形势转风向了。她静下来想想,他着重说养心殿,大概有别的隐喻。毕竟长相选择不了,有些场合刻意回避还是能够做到的。
    小公爷倒是没走,含笑看着她,皇上打发人来过,熬鹰的事儿另有旨意。在围场且要耽搁几天呢,瞧准了时候我来找你。
    素以怕皇帝瞧见他们公然闲聊会活撕了她,左右看看道,再说吧!主子发了话我才能过去,这会儿也没法多耽搁,咱们回见吧!
    别怕,万岁爷和台吉们上水库看日落去了,说会儿话不打紧。小公爷又道,我上回不是往键锐营去的吗,见着你阿玛了。
    素以本来要告退的,听见他说起她家里人,脚底下挫了挫。毕竟离上回额涅来看已经隔了半年了,也不知道家里好不好,便问,我阿玛说什么了吗?小公爷您好人做到底,告诉奴才吧!
    小公爷本来就没打算留后手,一股脑儿说,你家搬地方了,搬到靶儿胡同去了。六月里你郭罗玛法殁了,没递消息进来,怕你伤心。前阵子你到了御前,我派人传话过西山,你阿玛让你好好侍奉主子,家里都好,叫别挂念。再者就是你二哥这个我悄悄告诉你,你别着急上火。你二哥和竹竿胡同脱了籍的粉头搅合在一起,被人告了顺天府,弄得一身骚。
    素以啊了声,家里人来见一向报喜不报忧,她一直以为应该是顺风顺水的,没想到竟惹上官司了。打官司也罢,又是这罪名,叫她说什么好呢!
    小公爷颇有点讨好的意味,你放心,我托人通了路子,这事儿已经压下来一大半儿。等这趟秋狝完了回京,我料着差不多也该结案了。
    素以瞧瞧他,小公爷在晚霞里的脸像救苦救难的菩萨。她冲他深深蹲个福,您瞧我哥哥不成器,给您添麻烦了。您真是好人,奴才心里感激您。往后您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只管吩咐,奴才赴汤蹈火也要回报您的恩qíng。
    不值什么,能帮就帮点儿,我从没拿你当外人。他说着,恬淡笑了笑,我这人好结jiāo朋友,你下回别和我见外,那就是赏我大脸子了。
    素以越发福下去,您折煞奴才了,奴才微末之人,怎么敢同您攀jiāoqíng呢!
    他适时伸手托了一把,客套话多了也烦人,我不爱听这个。天要冷了,明儿行围我打只狐狸给你做围脖。
    素以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您太客气了,奴才在宫里什么都不缺,谢谢您的好意,不必了。
    这头一递一声说着话,琼珠听在耳朵里,简直就是抓住了私相授受的大把柄。回身看看,天快黑了,水库方向有乌泱泱的人马折返。她哼了声,万岁爷恨御前人不懂规矩,素以这么一而再再而三,不知主子会是个什么态度?
    ☆、第41章
    马蹄走得急,一霎眼辰光就到跟前了。皇帝翻身下马,琼珠很快迎了上去,蹲身道,主子一路上辛苦,奴才给主子备了香汤,您泡会子澡,去去乏。那贞的功夫茶这会儿也成了,回头叫人送到里间去。
    皇帝没有应她,老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来的内外蒙王爷们好几位是新继任,对围场周边不熟,皇帝也乐得给他们做向导。拿马鞭指点,用蒙语解释着,木兰围场是七十二围中的一围,往北还有将军泡子、十二座连营,是个四季分明的狩猎胜地。当年辽帝管它叫千里松林,到了大英便改称木兰围场了。
    王爷们诺诺应着,那么请教大博格达汗,这木兰一词是什么出处?
    皇帝和风霁月的笑,到底蒙满话不通,不怪你们问。木兰在我们南苑是哨鹿的意思,诱杀嘛,装雄鹿,打哨子,吸引母鹿来。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问琼珠,就你们两个?
    琼珠稍一愣,才明白过来皇帝在找素以。千载难逢的机会,忙道,我才刚在前头看见素以了,这会子大概还在。
    皇帝心里犯嘀咕,不言声,只管往前去。等转过庙山头一看,千年古松下站着两个人,言笑晏晏,这是又唠上家常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