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双自公主府内赶了过来,入了大堂却是拨着手中的佛珠,神色不动。
“十万大军,为何沿途州县一点动静也没有。”门口的冬青急切问着。
宁汝姗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神色冰冷,只是眼圈还带着不曾散去的红晕。
“没事吧。”容宓上前牵着她的手,小心问道。
宁汝姗摇了摇头:“我没事,阿姐说得对,我也不打算离开。”
“夫人!”
“阿姗!”
燕无双抬眸,看向来人,眸光微动。
“现在我带您快马加鞭离开,袁令一定在驿站等我们,只要我们到了广德,就有广德军接应……”
“你觉得为何十万大魏军能悄无声息逼近建康,并打的人抽手不及。”宁汝姗打断他的话,反问道。
冬青一愣。
“你是说,沿途有鬼。”容宓脸色微变。
“这十万大魏军一定是之前对峙庐州所抽调的颍州军,从颍州到建康,即使是轻装快马也不一定能这么隐蔽,可他们却能包围建康,甚至还有分兵,逼近应天府。”
宁汝姗神色凝重:“我怕广德军也未必安全。”
宴景池点头:“容夫人说得对,领兵的正是纣行。”
“国公爷唤我阿姗即可。”宁汝姗恭敬说道。
宴景池摆了摆手:“如今之际,唯有派人支援建康。”
宁汝姗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国公爷为何不派人强取颍州,颍州现在一定兵力空虚。”
燕无双抬眸看她,拨动佛珠的手停在原处。
“这,这也太过冒险。”宴景池下意识反驳道,“沿途跨过不少州县,若是纣行掉后回打,就能把我们包抄了。”
宁汝姗不语,抬眸去看大长公主。
燕无双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倒是懂得很。”
“我母亲以前,常常与我说这些。”宁汝姗抿唇,小声回着。
“却是有梅夫人的影子,大胆,决然,又奇思妙想,令人惊叹。”
宴景池心中一惊,扭头去看母亲。
“阿姗说得对,此时情况焦灼于我们不利,不如奇袭颍州方为上策。”燕无双缓缓说着。
“大魏在东南一线的大镇只有一个鄞州,鄞州丢,东南失,若是你能攻下,纣行一定派兵回援,你只需拖个七/八日,等到建康解围,必定支援庐州,你自然也能平安身退。”
宴景池神色凝重。
“那建康?”
“建康府如今的将军是宁翌海副将李生,李生性格沉稳,防守将领,就算现在被围困想来也能拖个十来天,只要你那边成了,建康的大魏军一定是第一批回援的,到时候他自会明白怎么回事。”
“李将军是个好将军,也一定不会是内奸。”宁汝姗为他保证着。
“我也是信他的。”燕无双点头。
“你想了多久?”她突然侧首去看面前的人,不经意问着。
宁汝姗迎上她的目光,镇定说道:“宁姝与我说时,我便想到了。”
燕无双眸光深邃,打量着面前羸弱娘子,最后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色:“你与你母亲确实是像的。”
宁汝姗一愣。
“持正,你带五万大军突袭颍州,只需要经安丰最后到达寿阳,这里都是我们的人,一定为你保密风声,此事我来宴家时便早已安排下去了。”
燕无双却不打算再说陈年旧事,开始镇定布置兵力,雷厉风行。
“那应天府不就是有五千人。”宴景池闻言,大惊失色。
“袁令一定会快马加鞭去传信,十日之内必有援军了。”燕无双抬眸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而且不是五千人,是应天府八万民众。”
屋内众人一愣。
“他们不会打仗啊。”宴夫人小声说着。
“不是打仗,是保卫家园。”燕无双淡淡说着,声音坚定冰冷,“我们当年如何从大魏的保卫下南下,今日就能再一次打破大魏的封锁。”
宴景池犹豫不决,目光挣扎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本宫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素来便是以小博大,不畏生死。”她盯着自己的独子,意味深长地说着。
“报,前方发现大魏尖兵痕迹。”门口士兵大声喊着。
“去吧。”燕无双挥了挥手,淡淡说着,“把我的无双剑拿来。”
第91章 将夜
大魏尖兵兵临应天府的消息, 不知为何迟迟还未传回临安。
西北的战事已经悄然响起,急报先一步送到枢密院案桌上,与此同时, 南番诸部暴/乱的消息也紧跟其后。
一连两本红色急报被送到枢密院案头, 紧接着, 这两个骇人的消息就在两院传开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凄厉长鸣,长长的血色晚霞在天空中留下道道云痕, 整个临安都被笼罩在一片血色中。
“为何还不见袁令来信。”枢密院内, 容祈坐在原地不动, 盯着案桌上的红色战报,突然问道。
新上来的侍卫是安定军左虎贲顾玉,性格沉默, 时常一天到晚都不说一句话。
临安距离应天府,军队尖兵, 单枪匹马, 快马加鞭, 只需三日就行送信回来,现在已经第三日,按理该到了。
“不曾。”
“曹忠呢?”
“去了海晏殿。”
“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战报刚刚送到。
——大散关被五族联合包围,王家二郎求援临安增兵。
“把这封信给宴清送去,避人耳目。”容祈沉默片刻, 递出早已写好的信,淡淡说道,“让人去寻袁令, 务必今日子时前带回来。”
“是。”
一天之内,两份边关急报叠在案桌上,西北和东南同时燃起狼烟,太过巧合的危机,容祈心中却是越发觉得紧张。
这个时间,大魏不可能不浑水摸鱼,可襄阳和庐州都毫无异动。
反常即为妖。
宫门刚刚落钥,天色擦黑,枢密院早已灯火通明。
曹忠还未回来,各大书令和执事的屋子人影走动,粮草兵器甚至人马的支援方案,都要在今日拟出至少三个方案。
容祈兴致缺缺地打开食盒,随后自香囊中拿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一个半月的五份信被认真妥帖地放在身边。
按理,他今日宫门落钥时,能收到袁令的信,可现在至今毫无消息。
他不得不心中警铃大作。
顾玉那边很快就带来了宴清的回信,容祈放下才吃了一口的晚膳,仔细看完那份信,眉心倏地皱起,随后又把信件放到烛台上点燃烧尽。
“去把北面房、广西房、吏房和支马房的逐房副承旨、主事和守阙主事都叫来。”容祈下了罗汉塌,直接坐回外堂案桌上,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顾玉立刻敏感问道:“可是有了消息,眼下各房还未做好方案。”
“不必做了,官家已经召宴清去海晏殿了,内殿已经安排好了。”容祈冷淡说着,“我们这边拟旨就是,只是有些事情我还要再问一下。”
“不经过枢密院。”顾玉一惊。
“宴清和曹忠直接在海晏殿商量出的。”容祈下笔,摊开一本空白折子,沉腕收气,直接说道,“官家有意重兵支援大散关,对于西南则是边打边谈。”
顾玉不敢耽误,立马去各院叫人。
原本忙碌却安静的院子立马慌乱起来,院中的宫灯接二连三亮起,照亮微暗的外院,接近着,各院门口亮起盈盈灯光。
院外的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案桌前的烛火越发明亮,容祈动作飞快,很快就写好一份初稿,他盯着其中几句,默默念了几句,眉心皱起。
“来了。”顾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嗯,进来吧。”容祈放下笔,低头说道,“话不多说,这是你们需要出的兵力和补给,你们看一下,是否可以,后日白天能否调配出来。”
顾玉接过折子,目光一凝,但还是大声念了出来。
“北面房调兴元府大安军三万,洋州华阳军一万,阶州福津军一万和龙州文州青川军两万,共计七万支援大散关,广西房协同两浙四大军属调兵八万……”
一排黑压压的人沉默地坐在下首,先是安静着听完,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可有异样。”容祈抬眸,扫了地下一眼,“各位都是对各州府兵了如指掌的人,有话不烦直说。”
“禀同知,下官乃是广西房主事戴沉,敢问同知,南边精兵悉数调往西南,东南一线战力微弱,虽说大魏现在还不曾趁虚而入,但也该保持兵力,严阵以待才是。”
容祈打量着这个面容稚嫩的年轻人:“那你意下如何?”
“南番诸部此处莫名联合暴动本就有异,且西南方荆棘沼泽,东南精兵以步兵和水兵为主,来此也会受限,不如直接调去荆湖南路的府兵。”
他年纪不大,但说话颇有条理:“荆湖南路桂阳军和平阳军常年驻扎在连州,韶州一代,对南方毒蛇蛊术颇有心得,按理三万,足以拖住时间,分崩南蛮联盟。”
“胡言乱语!”有人跳出来反驳,“南蛮行事诡谲阴森,原先的八万增兵也不敢堪堪持平,三万不是往里平白填人命嘛。”
此话一出,附和之声不少。
南蛮最厉害的不是兵法战力,而是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两边一直都有摩擦,十之八/九都是大燕靠兵力镇压。
“南边战线绵长曲折,靠兵力取胜本就是耗时又耗力的事情,韩相曾言南蛮‘心思各异,散如黄沙,不足为患’,当年领兵三万长驱直入,最后不是也完全镇压南蛮五万联/军,保得边境至今有三十年大安稳。”
戴沉拱手,不卑不亢,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