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阿兄瘸了腿,便不能再出海,甚至有阵子连路都走不得,一开始他瞒着我,想让我用心读书去考秀才。可我哪里能这么做?于是我便与他相依为命,直到前年我服劳役,将他暂时安置在养济院,谁知道前些日子回来却听闻……”刘炎没有落泪,可他的神情却让人觉得无比难受。
孙熊声音喑哑,眼泛寒光,“所以,你一定也觉得令兄死的蹊跷是吧?”
刘炎看他,指了指窗外远处三三两两摸牌九的老汉们,“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未见过读书人,未见过当官的,可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见过世面,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清楚,你绝不是个简单的杂役。”
“刘叔,”孙熊吐出一口浊气,“你放心,我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为令兄和其他枉死的冤魂报仇!只是我如今并无太多头绪,你在此时候长些,你可查出什么了?”
“这养济院除去本县之人,还会有外来人被骗进来……”刘炎压低声音。
二人说话声音极轻,故而只闻风声喧嚣。
孙熊耳朵微微一动,一把拉过了刘炎,就在刘炎原先位置,赫然插着一支小凿头箭。
第17章 第八章:危在旦夕
刘炎下意识地就要追出去,孙熊拔出箭头,冷声道:“看来已经有人决定对你下手了,你所发觉之事颇为要害,他们终于急了。事不宜迟,你立时去找周俭昌,他会带你出去,到时候,自然有人为你做主。”
说罢,他站在门口暗中观察,他与刘炎议事之处颇为远僻,目光所致并无旁人。他视线缓缓上移,瞥见院落一柳树上似有人影摇晃,再看看手中凿头箭,对方所持应为某种小巧的弓、弩,便试着拉开门,果然又有几支羽箭从柳树方向射进来。
孙熊皱了皱眉,直接下了死力将门板卸了,挡在前面,拽着刘炎向外疾走。幸好不过百步,便远远见周俭昌焦急地左右张望。
“来了还想跑?”似乎有人在后面穷追猛赶,孙熊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刘炎推了出去,自己从靴中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剑,转头向着那人追去。
那人并未想到他竟有胆量追上来,反而乱了阵脚,发出的箭矢毫无章法。再多的箭也会射完,渐渐的,箭矢越来越稀疏,那人也越发谨慎。
孙熊原先的弓马骑射均由武师傅所教,过于拘泥于招式章法,到对敌时百无一用。也亏了那月余的四面楚歌,疲于奔命,否则以他原先的花花架子,恐怕早就命丧箭雨之下。
那门板已经千疮百孔,再中上几箭恐怕会四分五裂,就在这时孙熊听到“哒”的一声脆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反手便将那门板扔了,一声低喝,向着来者猛扑过去。
那人本就为弩、箭不够而惊恐不已,又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立时愣在当场,也让孙熊得以看见他的脸,“果然是你。”
耿玉那张姣好的面庞如今满是狰狞,“你如何猜到是我?”
孙熊冷声道,“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他手腕一翻,短匕直接横在耿玉脖颈上,“养济院的账簿放在哪里?”
耿玉闭上眼,“我哪里知道。”
“是么?”孙熊的短匕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最终落在他面上,“你说我要是将你的脸划成烂泥,你夫君还会要你吗?”
“呵,整个养济院谁人不知,我本就是个弃夫,你就是立时把我杀了,姓刘的也不会在意,随便你划就是。”耿玉周身颤抖,但仍是逞强。
孙熊轻声笑笑:“是么?”
短匕极其锋利,他轻轻一按,便在耿玉保养得宜的白面上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姓刘的不在意,那么姓张的在不在意?”
耿玉未想到他竟什么都知晓了,崩溃道:“你先别动手,我带你去找。”
孙熊无声地舒了口气——他对耿玉之事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在养济院这么久,还能全身而退,本人定然有些问题。虽是被休弃的男妻,又有许多人对他冷嘲热讽,可观其用度,反而比其余人还略强上一些。最关键的是,他的被褥并不经常使用,极有可能他常半夜偷溜出去,与什么人私会,不在通铺就寝。
孙熊便大胆假设,这耿玉是男妻不假,可他的夫君极有可能就在这养济院内,那日隔窗瞥见那香炉上以及墙上挂的画上均有莲花图样,联想到先前耿玉衣衫,他便猜疑恐怕这耿玉的夫君就是张院丞。夫夫二人联手,伙同张三等喽啰,犯下这等惊天大案。
这耿玉极奸猾,他带着去找极有可能会着了道,可若直接将他带去衙门,若是他缄口不言,也便前功尽弃。
孙熊只犹豫了片刻功夫,便道:“你先说个大体方位,我再决定如何处置。”
“一点都不远,就在张院丞书斋外的莲花缸里。”
“你带路,别耍什么花招,否则……”
冰凉的短匕又在耿玉面上按了按,耿玉瑟瑟发抖道:“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二人缓缓向前院而行,隐约已经可以听闻其余老人谈天说地的喧嚣,孙熊抬眼看了看周遭围墙,心中揣度若是自己跳墙而逃,胜算几何。
他伸出一只手扯下半截衣襟,牢牢塞在耿玉嘴中,小心翼翼地向书斋挪去。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那书斋,孙熊粗略逡巡一圈,并未看到闲杂人等,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