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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象这情景真够古怪的, 光明神尚忙于一般的事务,对与自己息息相关之事全然不知,暗夜系的几位神明却坐在一起开赌盘,猜测究竟谁更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爱丽丝还想再多问一点什么, 但巴克斯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
    “别再问了。”他说, “今天是过节, 应该喝酒。”
    他伸手叫来休利特,又给爱丽丝的杯子倒满了。他的态度不容拒绝, 爱丽丝在他的示意之下喝了一满杯。
    今天这酒劲儿真够大的,爱丽丝感觉眼前的世界稍微开始起了变化,酒馆里酒客们的喧哗声, 似乎也开始显得遥远。眼前的神明正用那与埃蒂安完全相同的脸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
    “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无聊。”他这么评价,“我本来以为, 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会……放得更开一点。”
    “那还真是抱歉啊, ”已经有了醉意的爱丽丝语气变得不客气起来, “我不够疯这一点让你失望了。”
    “那倒是没有。”巴克斯继续说, “人类总是多种多样的,大部分品种的人类都不会让我失望, 在酒的威力之下, 人类总会表现出与往常全然不同的状态……现在我就是在等着看你产生变化的那一瞬。”
    这一次,巴克斯没有再叫休利特倒酒, 他打了个响指,爱丽丝面前的杯子就被自动灌满了。然后他指了指杯子, 示意爱丽丝继续喝。
    爱丽丝不是很想再喝了, 她从神明的语气中觉察到恶意。
    巴克斯的恶意不是那种为恶而恶纯粹的恶意,也不是在人类中常见的为了达成某种好处而刻意为之的恶意,而是一种对混乱的渴望, 其中充满为看热闹而不惜搅得天翻地覆的好兴致。这种态度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称为是一种天真。但对人类来说,神明的天真是危险的。
    她试图抵抗巴克斯的影响,尝试着保持清醒,但她惊恐地意识到,她甚至没法控制自己的胳膊。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神明的力量直接作用于己身的恐怖,不是驱使农作物生长这种抽象的魔力,也不是拯救性命、或者变成动物这种无害的魔力,在神明绝对的力量面前,人类对自己精神的操控力变得如此微弱,她的躯体已然不属于她自己。
    爱丽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动起来,拿起眼前的酒杯,把里面的酒往自己喉咙里面倒。她想要合上嘴唇,阻止自己饮下杯中的液体,但这种努力只是徒劳,神明的法力驱动着她张开嘴,将酒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
    她本来不应该这么容易醉,但神明亲自倾倒的琼浆之中,大概混有人间酿造的酒液里不存在的魔力。她的意识处于将离未离之间,渐渐开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眼前的人并非自己熟悉的角色。
    “埃蒂安大人?”她咯咯傻笑着,“看见你真高兴。”
    如果爱丽丝还清醒,就算眼前的人当真是埃蒂安,她也不可能会以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但在这样的状态下,她有点像是当初的小孩,对那位有着金色头发的温柔圣职者有着天然的信任和好感。
    眼前的神明特意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真正的埃蒂安格外像。
    “我也很高兴。”他的态度就像真正的埃蒂安一样温柔,“今晚,我会和你在一起,想必你一定会很高兴吧?”
    “在……一起?”
    她费劲地重复着巴克斯的话,此时爱丽丝的理解力已经下降到了十年前的水平,或者说,很难讲她此时还有什么所谓的理解力,她的脑子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你不喜欢吗,嗯?”
    巴克斯摆弄她,像是摆弄一个玩偶娃娃,如果她的答案不符合他的心意,他也可以随意让她摇头或者点头。反正她现在的心智早已经无法做出什么真正的判断,巴克斯并不介意替她判断或者选择。
    “现在你应该跟我走。”他轻声说,“不过这里其实也很不错……你不介意人多的地方吧?”
    就算爱丽丝现在的脑子不正常,她也能觉察出一点不对劲,但她无力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张着嘴问:
    “啊?”
    巴克斯站起来,把手搭在了爱丽丝的肩上。他稍稍歪头,似乎在考虑着要拿她怎么办。
    不过爱丽丝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全无抵抗能力。
    前一天晚上见过的绝对理性世界让爱丽丝原本就十分坚强的精神力又向上提升了一个层次,超越了一般人类的范畴。巴克斯的酒虽然可以暂时将她的理智遮蔽,却不能一直持续。
    就在此时,眼前的危机促使爱丽丝的精神力前所未有地膨胀,爱丽丝真正的意识最终冲破了巴克斯酒液中的迷障,让她皱着眉头大喊:
    “不!不行!”
    巴克斯显然为这种抵抗感到吃惊,他笑起来:
    “居然能抵抗神明的力量吗?事情确实变得有趣起来了。”
    他正准备再增加一点法力,彻底操控她的精神,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猛然打开,一个男人大踏步走进来,向着吧台前站着的人狂吼:
    “巴克斯你在做什么!”
    来人有着棕褐色的头发和眼睛,巴克斯从未见过这张脸,不过神明想要判断面前这个存在的身份,并不需要依靠视觉。
    他眯起眼睛看向来人,露出一个开朗的笑:
    “我以为我一直在关注着你们,没有错过一点情节,看来在我走神的时候,我已经错过了许多……你居然已经进化到了这样的程度吗?亲爱的未来之神?”
    “别说废话。”人形的瑟西里安沉声道,“把爱丽丝还给我。”
    “别生气。”巴克斯好脾气地笑着,“是你自己把你的小玩具送到我手上的,如果我不笑纳,是不是显得对你不怎么尊重?”
    “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让她过来。”
    “在我看来,愿意冒这样的风险本来就意味着你已经决定把她送给我了。”
    “别胡闹。”瑟西里安皱着眉应对巴克斯的胡搅蛮缠,“你自己也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她。”
    巴克斯或许并不真的想要爱丽丝,但瑟西里安的语气显然让他很不愉快:
    “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阻止我?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用我的神力构建出来的结界,而你只是没有信徒的神明,躺在棺椁中怎样挣扎都无法苏醒,与可怜的爬虫没有一点分别。如果不是因为我构造出与现世截然不同的空间,你甚至不能以现在这样的姿态出现。就算你的实体本身处在更高一层次的领域,规则实际上并不会有什么变化——总体而言,没有信徒的神明什么也不算。”
    “但你还是赌我会赢。”
    “我们的这一场赌局可能持续几千年。”巴克斯轻声说,“像是这样的事不可能在一两百年之间就出来结果,但她的生命只是属于人类的生命,在这场赌局之中,她能做的事是有限的。在你看来,她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你所说的这些,只是你自己的观点。”瑟西里安非常平静地说,“在我看来,她是一切的关键。”
    瑟西里安的表情非常认真,巴克斯看着他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真是一点也没有意思。”
    说完这句话,神明瞬间隐没了身形。瑟西里安走到爱丽丝身边,此时她已经支撑不住,趴在了吧台前。瑟西里安轻轻地摇动她的身体,张口叫她的名字:
    “爱丽丝,醒醒,醒醒。”
    巴克斯已经离去,施加在爱丽丝身上的力量也开始消散,她从巴克斯的法力中解脱出来,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
    “埃蒂安大人呢?”
    “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哦。”她松了一口气似的,趴下来继续睡了。瑟西里安又叫了她一次,却没能叫醒。
    方才与巴克斯的抗衡让爱丽丝的精神力发挥到极限,此时她已经太累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瑟西里安有点无可奈何地坐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背。
    巴克斯的法力构成的结界阻断了瑟西里安与爱丽丝之间的链接,却也制造了一个特殊区域,让他可以以人类的身形在这里出现。这会儿巴克斯虽然已经走了,不过这由巴克斯的法力构成的结界暂时还没有消失,让他可以在这里驻留片刻。
    如果爱丽丝能够清醒,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与瑟西里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可惜她睡得实在太死,就算他想和她说点什么也是白搭。
    等爱丽丝醒来时已经是早晨,那时,瑟西里安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拍拍脸颊,试图回想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并没成功。她想起巴克斯的名字,又想起埃蒂安的脸,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发生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可他们之间的对话早已化作一缕烟,在她的脑子里消失了,忘没了,她什么也没想起来。
    她站起身,惊奇地发现这会儿整个酒馆之中的人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这些人都中了巴克斯的法术,且并不具有抵抗的能力,恐怕要在这里一直睡到中午。
    爱丽丝抻了抻腰,到后面的盥洗室里去洗脸。
    当她洗干净手脸,感觉整个人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正准备从盥洗室里出来时,突然听见后厨那边传来谈话声。
    整座酒馆的人都睡了,站在后厨说话的人是谁?
    第75章 她的秘密。
    爱丽丝有点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站在门口细听。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过来,爱丽丝认出,那是休利特:
    “……已经十几年了,当初你放弃了那个孩子, 现在怎么可能找得回来呢?”
    十几年?孩子?爱丽丝本能地意识到, 休利特在说一些完全不适合别人听的隐私。如果她现在从盥洗室出来, 就会正好和他撞上,那就太尴尬了。
    爱丽丝迟疑了一下, 随即听到了对方的应答:
    “……如果不能把他找回来,我没法和你在一起……对不起,就是不行, 我接受不了。”
    说出这话的人是莉娜,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 听起来好像哭过。
    他们俩昨天忙了一宿, 并没有喝酒, 因此似乎没有受到巴克斯的影响, 此时他们大概认为所有人都睡着了,没人能偷听到他们说话, 所以趁着这个空档在这里谈一些很私人的事。
    这下爱丽丝真的尴尬了, 她虽然对休利特和莉娜之间的状况有点好奇,却无论如何不想介入其中, 如果她现在从盥洗室里出来,休利特和莉娜立即就会知道, 她听见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此时她别无选择, 只好躲在这里,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再出去。
    如果爱丽丝再年长十岁,变得更成熟稳重一些, 她说不定会选择堵起耳朵,根本不去听他们都说了什么,以便彻底尊重朋友的隐私。但爱丽丝才十八岁,着实有点太年轻也太容易好奇了。如果她不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晚上大概会睡不着觉的。
    她屏住呼吸站在门边,,竖着耳朵认真地听。
    “……你与其找这样的借口,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其实从来没爱过我,这样还能让我心里更好接受一点。”休利特的语气里透着点绝望,“你爱的人是他,一直都是他。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有他在你心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休利特,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莉娜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你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你明明知道我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忘记他,甚至把他送给我的匕首给了爱丽丝,就是为了要重新开始。而你却非要把我们之间的问题全部推在一个死人身上,这对他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唉,对不起,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休利特的语气低沉,“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这样。你知道我爱你,每当我想到你曾经爱过他,就嫉妒得发狂。”
    “这也不能怪你。”莉娜的声调显得非常悲伤,“只能怪我们相遇得太晚,当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只剩下快要死掉的躯体和一颗破碎了的心。是你救了我的性命,然后把这颗心上的碎片补缀起来,让我明白我还有可能再去爱……但我已经无权得到幸福,每当我感到开心,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孩子的脸。他的眼睛好像在盯着我看……天哪。”
    莉娜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然后就是持续不断的低声啜泣。听着这声音,爱丽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从来没见过莉娜哭,也没有见过莉娜这么脆弱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莉娜居然已经当过母亲,还有一个孩子在某处。
    那孩子究竟是怎么丢的?还活着吗?爱丽丝对此并不感到特别好奇。她虽然不了解莉娜在酒馆工作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但多多少少知道,她曾经过得非常辛苦。像莉娜这样一个一直在底层挣扎着讨生活的的人,因为无法养育而丢弃一个孩子,似乎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莉娜的哭诉还在继续:
    “我不应该丢掉他,那是我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事……他还活着吗?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每天都为他难过,每过一天,我的痛苦就沉重一分。我想要爱你,休利特,我想要爱你,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哪里能有余力去爱你呢?”
    “我会陪你找他,哪怕找到天涯海角……所以……别难过了,好吗?”
    休利特安慰了她好久,莉娜也终于停止了哭泣。看起来,他们终于能不吵架了,似乎是相携着从酒馆的后门走出去。爱丽丝从盥洗室里闪出来,悄悄从前面走了。
    她原本只想躲避尴尬的场景,却没想到听见了莉娜隐藏已久的秘密。她原本想要找机会和莉娜说说话,可是听完了这些,她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好在莉娜与休利特看起来已经和好,总算也让人放心了些,所以她干脆而悄悄地走了。
    爱丽丝回到科里莫家,看见科里莫躺在沙发上,居然还维持着一天之前的那个姿态。
    “你就这么躺了一天?”爱丽丝不可思议地问,“我不是让你利用这一天做一点出发的准备?”
    “啊……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科里莫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睛布满红丝,样子有点怪吓人的。
    “你真的没问题吗?”爱丽丝问,“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没关系的。”科里莫哑着嗓子说,“我们这就走。”
    为了证明他确实完全没问题,说完这一句,科里莫立即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因为躺的时间太久,他的后背完全僵硬了,移动起来显得怪模怪样,简直像是个木偶。
    爱丽丝用为难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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