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从走廊,经过后门的时候,忽然想起前几天,夏明光他们几个人,聚在这里抽烟。
走廊窗台上还残留着,捻灭烟的黑色痕迹。
她其实情绪不高。
从早上开始,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很压抑。
她朝着墙踢了一脚,四下无人,这是她一个人的发泄。
李斌给她讲题很费劲,这点她知道。其实以前给她一对一辅导的那些老师,给她讲题也很费劲,所以她一对一的价格,格外贵。元月的工资,这些年有一半都花在她身上,进了那些辅导老师的口袋。
六中的食堂其实不大,但学生挺多。来得晚了,基本没剩下什么。
也就卖包子的那个窗口,剩下十来个包子。
窗口上贴着好多馅,但她不会开口问还剩什么馅,也不会说自己想吃什么馅。
每次吃包子都是这样,指一指包子,再伸出两三根手指。
食堂师傅抓到什么馅,她就吃什么馅,像开奖一样。
她其实还挺害怕,这些卖东西的发觉她是个聋哑人。
她接受到的怜悯,百分之八十都是来自卖东西的。她其实有点害怕这样的怜悯。
今天对于元恪来说,是情绪不高的一天。
晚上一下了晚自习见到元月,她忘记了夏明光之前嘲笑她像小学生,还是习惯性地把书包甩给元月。
因为情绪不高,她甚至主动伸出双臂,示意元月抱她。
她觉得很累,需要亲人,需要依靠。元月有时候很可怕,但毕竟是她的血亲。
夏明光抽烟的时候看见元恪朝那个年轻男人甩了书包,然后非常主动地要求他抱她。
他摔下烟,火星迸在地上,明明灭灭。
夏明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股邪火,好像在她说出那句我超自立的以后,她就像是给他立了个誓一样。
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闲事,他管到底了。
他打开支付宝的转账页面,打下一句话
你又不是残疾人,为什么天天要人抱着走?
元恪睡了一觉之后,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么多年来,她时常有这样的时候,但是一阵一阵的,很快就能过去。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打开蚂蚁森林,准备去偷能量。
结果收到一条夏明光的信息
你又不是残疾人,为什么天天要人抱着走?
她甚至想出了他打下这句话时候的神情,挑着嘴角,调侃,还有讽刺。
元恪盯着残疾人三个字,盯了很久。
一直盯到眼睛发疼,有种视网膜在燃烧的错觉。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残疾人?
输入这句话以后,她很快删掉,面对手机屏幕上的五笔输入键盘,她愣怔了半天。
她不就是个残疾人吗
她因为听不见,连拼音都学不会,连26键或者9键的拼音输入键盘都用不了,只能靠手写或者五笔输入。
最后她回复:关你屁事。
夏明光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元恪身上的情况想简单了。
他以为昨晚发了那么一句之后,元恪会像上次一样,别扭地扭一下,拒绝让那个男人抱着走,拒绝让他背书包,然后给他发一条我超自立的,我不是小学生。莫名有点可爱。
结果没等到晚上,他就被狠狠地怼回来了关你屁事。
元恪今天没来踹他桌子,只是冷着脸坐在自己位置上。
如果说她昨天只是像以往一样的情绪反复,那今天,在看到残疾人三个字以后,心情彻底降到了冰点。
今天也是周五。上周周五,她放学回家被元月一顿暴打,被元月一脚踢在膝盖上,她膝盖肿了三天,疼了一个星期。
前有夏明光的残疾人,后有关于上周不好的回忆,她睡过一晚之后,得到的那点小小的治愈感,彻底消失了。
夏明光也意识到,自己又多事了。
他也不知道昨晚哪根脑管搭错了地儿,非要戳小姑娘痛处。一个好端端的人谁愿意被那样抱着走啊,肯定是她那个老板口味独特得一批。
再加上他那天晚上在天府酒店,正好碰见她接零活,等于知道她的底细。
正常女的被包了,哪愿意搞得人尽皆知,她这是在防备他给她透底啊。他作为十四班唯一一个知道她底细的人,还表现得这么危险,她肯定以为他在威胁她。
夏明光意识到这点以后,非常自觉地去元恪蚂蚁森林里浇了三次水,给她加了30g能量。
但元恪一整天都冷冰冰的,不愿搭理他。
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元月已经等在校门口。
元恪这次没甩书包,也没让元月抱着走,她腿已经不怎么瘸了,自己背着书包,先走在了前面,随后元月跟上。
如他所愿了。但夏明光看到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人玩意儿。
他做得有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