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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偏偏聂初文那个老头就是对这里有执念。
    几乎每年他都会带着涂月满来这里一次,就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残损的砖头乱瓦,也在看那连天的枯草。
    像是只有他才能在这满目荒凉间,窥见曾经那座夜阑王都的一隅风光。
    楚沅看他举着相机拍啊拍个没完,镜头又对准她这边来了,她就摆好姿势伸手比了个剪刀手,结果下一秒她看那老头儿眉头皱得死紧,“往边儿上挪挪,别挡着。”
    “……”楚沅撇撇嘴,双手插兜,往旁边去了。
    当天空飘起小雪时,楚沅正捧着杯子喝热水,她仰头迎着风雪,双颊都沾染了些许冰凉湿润的触感。
    寒风吹得她头发乱舞,后颈的灼烧感来得很突然,如同针扎一般,让她没握紧手里的杯子,半杯热水都随着杯子掉落时,全都洒在了地上。
    落雪纷纷,那原本立着残破城墙的荒草地上,在她眼里却逐渐有了一座完整城池的影子。
    如同海市蜃楼般,那里不见雪飘,不见风雨。
    多少穿着古旧衣衫,模样不清的人在那座城里来来去去,又有多少日月在她眼中交替来回,几经寒暑,又至岁暮。
    仿佛有人握着一只铃铛慢慢地摇晃,那声音连同着那座城里的热闹全都收拢在了她的耳旁。
    她好像在这一瞬,看到了另一个早湮灭在时间洪流里的人间。
    神思恍惚时,那旧城里所有的一切又在顷刻间,毫无预兆地化作细碎的砂砾,被一阵拂过她脸颊的凛冽寒风吹散。
    有东西擦着她的脸庞划出一道血痕来,楚沅看见它如同断翅的蝶打着旋儿飘来飘去,最终嵌在了她脚边的乱石堆里。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楚沅俯身捡起来,看清照片里是一个少年,他穿着玄金龙袍,修长的指节轻撩珠玉冕旒,露出一张无暇面容。
    明明是在笑,可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却盈满阴沉锐利的神光,令人不敢逼视。
    在她翻过照片背面时,淡金色的光如同长针一般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从照片里流散出来,刺穿了她的腕骨。
    殷红的血滴在照片上,楚沅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疼痛。
    她看到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日期:“天旬三年,八月十五。”
    后面再有一行朱红小字:
    “胡笳声声慢,哭我旧河山。”
    第2章 为奴的少年   这水面似镜,镜中人在看她……
    一千三百年的时间足以淹没太多有关夜阑古国历史的硝烟。
    但也总有人不远万里,从遥远的另一头跋山涉水而来,就想要看一看这曾矗立过夜阑古都的枯草荒原。
    那些旧瓦残垣,都是经年斑驳的影子,就照在时间的洪流里,提醒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这里到底埋葬过什么。
    “我看这地儿没什么意思,那景区也就几面旧城墙乱砖瓦……看这些东西,哪用得着跑这么远?我在网上看两眼得了。”
    楚沅等早餐的时候,听到邻桌有个挺着大肚腩的中年大叔抱怨。
    那大叔穿着厚厚的棉衣,看起来身形就更臃肿圆润了些,他眉心就拧成个“川”字,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有些怏怏不乐,“还大冷的天儿呢,这儿湿冷湿冷的,风都往人骨头缝儿里钻。”
    这话楚沅听着也觉得很是在理。
    古魇都景区里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连天的枯草,就是几面要倒不倒的旧城墙和一些散落在草堆里的乱砖瓦。
    这又是正冷的季节,她也是不太懂老聂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这么个地方。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和那大叔同桌的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又在旁边的炭盆上烤了烤,到底是年轻人,他看着精神倒很好,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也是清亮的,“爸,网上看的哪有亲眼看的真实,咱上这儿来是看历史的,看它存在过,这就够了。”
    那大叔哼了一声,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兴致,他剥了颗花生吃,又觉得没劲,“我看那博物馆咱也别去看了,早点回吧!”
    老板娘刚把热腾腾的一碗面端上桌,听见这话,就笑吟吟地说,“咱这里可不止有夜阑古都这一个景区可看,这镇子后头还有座龙鳞山,那儿每年去的游客可多了……”
    据老板娘所说,那龙鳞山上有个留仙洞,洞里有一石潭,石潭里盛满冰蓝粼波,那是夜阑王羽化为龙时,扯下的一枚鳞片所化。
    因为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夜阑王在夜阑国灭之后是生是死,就连那属于夜阑的百万强兵也神秘消失……而这留仙镇也是座历史悠久的古镇,有关夜阑王的传说从古到今流传了不少,那座龙鳞山也是因传说而得名。
    楚沅默默听了会儿,又觉得荒诞。
    那对父子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很相信的样子,但那个留仙洞还是让那中年大叔来了点兴趣,他吃了口面,说,“这个倒是可以去看看。”
    没再接着听,楚沅拿着打包好的早餐,将围巾拽起来点,遮了半张脸就走出早餐店,往旅馆的方向走。
    她提着早餐敲响聂初文和涂月满的房门时,已经在路上连着吃了两个酱肉包。
    “沅沅,你手还受着伤呢,早餐我们可以自己出去吃。”涂月满心疼楚沅手腕上的伤,忙接了她手里的东西。
    “伤的是左手,没什么影响。”楚沅喝了口热水,又将装了瘦肉粥的塑料盒拿出来,“你吃这个吧奶奶。”
    “还挺自觉,几点出去的?”聂初文在洗手间里洗漱完毕,戴好了皮帽子,随手拿起保温杯倒水喝。
    “六点半。”楚沅一边吃蒸饺,一边答。
    聂初文打开了收音机,里头正放着他喜欢听的京戏,他坐下来拿了个包子,那张严肃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跑了多久?”
    “半个多小时吧。”楚沅吃了两三个蒸饺,把盒子往聂初文面前一推,“快吃吧老聂头,我回去洗澡了。”
    “刚吃了饭,你缓一会儿再洗。”涂月满看楚沅已经走到门口了,就忙叮嘱一句。
    “知道了。”
    楚沅用房卡刷开自己那间房之后,她先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了下来,也没急着洗澡,往床上一趟,伸了个懒腰。
    也是这会儿,她才又去看自己左手腕上包裹的层层纱布。
    镇上医院的医生说,她是被像针一样的东西给刺穿了腕骨,伤口看着很细微,但那种被洞穿的疼痛却还是很尖锐。
    昨天她晕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
    晚上回到旅馆的时候,她在衣服口袋里翻了又翻,也并没有找到那张照片,她又问了聂初文和涂月满,他们也说根本没见过什么照片。
    如果那只是幻觉,那她又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幻觉?
    她手腕的伤又怎么解释?
    今天夕阳红旅团的行程也依然很满,但楚沅没跟着去,她只说自己手疼,不太想出去,聂初文倒也没勉强她,和涂月满跟着旅行团的人一起去博物馆了。
    楚沅在床上没躺多久就起来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到底下让旅店老板帮着叫了一辆去古魇都景区的车。
    车上坐着不少人,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楚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随意放了首不知名的音乐,再把鸭舌帽拉得更低了些。
    车快开的时候,她旁边来了个穿着军绿大衣,背着一个黑色大背包的大叔。
    起初他还算安静。
    车开了有十几分钟,楚沅就感觉到他一直在动来动去的。
    她将帽檐儿往上推了推,正见那大叔眉头发皱,牵连着眼尾都起了几道褶子,他也许是有点忍不住了,俯身就要去摸他的鞋子。
    “叔,别冲动。”
    楚沅眉心一跳,嘴比脑子快。
    那大叔手指还没触碰到鞋边儿,就僵了僵,他转头看见旁边坐着的那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绕了一圈红色针织围巾的小姑娘,他干笑了一声,“我忍着,忍着……”
    这小姑娘模样儿长得好,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是张小圆脸,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看着就乖巧讨喜。
    脚底再痒,男人也到底没好意思再有什么脱鞋的举动,他局促地把手塞进衣兜里,从里头掏出来一包烟,却也没抽烟,只是撕了里头的纸,又在兜里摸索出一支笔来,在上头写了点什么,他又摸出来一支固体胶,把它粘到了一个封皮都磨得不成样子的硬壳本子里。
    楚沅无意间瞟了一眼,看到上头几乎粘的都是形状不规则,且有些皱巴巴的烟盒纸,没粘牢的地方都露出了背面的银边儿。
    也许是注意到了楚沅在看他的本子,男人一笑,那口牙齿出奇的雪白,“我每来一回魇都,就要在上头记一笔。”
    楚沅听了他的话,又去看了一眼他那本子,好多页纸都有银色的边痕露出来,“那看来,你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男人摸着本子,他那张发黄的面容上带着笑容,有些发干的嘴唇抿了抿,他“嗯”一声,“我得来……”
    楚沅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从留仙镇上到古魇都京都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楚沅再来这里,是想再找一找昨天她看到过的那张照片。
    她去了昨天停留过的每一个地方,也在那乱石堆前头蹲着找了好久,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张照片。
    寒风迎面吹来,吹得她太阳穴有点发疼。
    如果那照片不是幻觉,那会不会,它是被这风吹去了更远的地方?
    身旁不断有人来来去去,楚沅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环顾四周。
    这荒原开阔,今天游客虽然并不算多,但楚沅只这么看也是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的。
    她忽然看见了那个在车上坐在她旁边,穿着军绿棉衣的大叔。
    他站在那儿,如同一尊不会动的雕塑般,在遥望不远处的旧城墙。
    就好像昨天的聂初文一样,久久地看着。
    楚沅也学着他去看,却并没有像昨天的自己一样,在恍惚间看见一座完整的城池,耳边除了风声,也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一趟,楚沅是无功而返。
    她回到镇上时,在外头草草吃了顿饭,就回旅店里躺着了。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她起来才发现聂初文和涂月满已经回来了,三个人在旅店旁边的餐馆里吃了顿热乎乎的羊肉汤。
    回到旅店洗漱完,楚沅就躺在床上看了会儿蜡笔小新,有了困意才放下手机,裹紧被子睡去。
    “这就是魏家的小公子魏昭灵?”
    “不是他还有谁。”
    “他们魏家也是风光了好些年的世家大族,这说没落,就没落了……”
    楚沅最先听到这样的谈话声,随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立在熙攘闹市里,周遭所有的人都穿着古旧的衣衫,连周围那些房屋瓦舍都是清一色的古建筑。
    周围是热闹嘈杂的声音,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她站在人群里,他们却偏偏看不见她。
    囚车从长街那头驶来,穿戴甲胄的兵士个个面无表情,双目从来平视前方,不曾为任何事物侧目。
    “听说魏家除了这小公子,具已当场伏法,还是新帝念其年幼,这才免于一死,充作奴籍……”
    身旁又有人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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