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沅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座同仙泽山地宫里一模一样的金殿, 殷红的鲛纱覆满内殿,每一枚明珠坠在其间便好似一颗颗的星子一般。
纤薄的鲛纱被风一层层吹开,如同黄昏燃烧的红霞一般蔓延浮动。
那一抹修长清瘦的身影披散着乌浓的长发, 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长衫, 金烛台上火苗跳动,铜镜碎片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映出他霞姿月韵般的容颜。
她眼睁睁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勾开绯红的鲛纱,在越发朦胧的那一场靡丽的梦境里, 用一双薄冷的凤眼望向她。
他的衣带未系, 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他半边精致的锁骨, 白皙的胸膛, 再往下……就是线条分明的腹肌。
他在她的梦里弯起眼睛,却像是惯会摄人心魄的狐妖一般, 在那样模糊绯红的光线里,更添几分妖冶。
闹钟的声音来得突然,也很刺耳, 楚沅猛地睁开眼睛,她一下子坐起身来, 顶着一头蓬松凌乱的头发, 总觉得有一股热气儿直冲脑门儿。
她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好久, 又皱起眉苦苦思索。
明明她是个正经人, 为什么会做这么不正经的梦???
上午上了两节课, 楚沅跟着广播里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眼保健操, 做完最后一节才睁开眼睛, 她面前就已经摆了一袋零食。
她顿了顿,偏头对上简玉清的笑脸。
“这下你应该饿了吧?”简玉清说着,就把书包里的零食全部捧到了楚沅的课桌上。
与此同时, 前桌的简灵隽,和后桌的赵凭霜也都在看她。
“……”楚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干脆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说完她就朝教室外走去。
“他们三个干嘛对她那么好啊?”简玉清的举动实在有点惹人注目,教室里不少人都看到了,还有女生十分费解地和身边人讨论。
“简玉清不会喜欢楚沅吧?”咬着棒棒糖的另一个女生猜测道。
“赵凭霜。”坐在赵凭霜后面的女生犹豫了好一会儿,又偷偷地看一眼简玉清,还是伸手戳了一下她的后背。
“嗯?”赵凭霜回过头。
“那个,”女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抿了一下嘴唇,才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楚沅她……”
“她怎么了?”赵凭霜不动声色,等着她的下文。
“她初中的时候有牵扯进一桩杀人案里,虽然后来是无罪释放了,但是……但是外面都有在传一些东西,”
女生说着顿了一下,又抬头看她,“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跟她……”
“你在扯什么淡?”她话还没说完,却被简玉清忽然打断。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引得教室里许多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这边,那个女生更是愣住了,连自己后半句想说什么都忘了。
“你看见她杀人了?”简玉清没顾及简灵隽的阻拦,看着那个女生继续道,“听了几句流言就觉得是真的了?”
女生也许是没想过会是现在这么个情况,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还有点委屈,她动了动唇,“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
“行了别说了。”赵凭霜开口了。
她看着就是那种清霜冷月般的长相,此刻她面无表情,更添了些疏离感。
女生有点难堪地抿紧嘴唇。
教室里的气氛有点怪,楚沅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回来,透过玻璃窗看见简玉清板着脸站在讲台上,她打了一半的哈欠都憋了下去。
“楚沅是不是杀人犯,不是有的人用嘴就能说了算的,两年多前那个案子的被害人是我的堂妹,如果楚沅是凶手,那我们现在也不可能是朋友,希望有些人别再听风就是雨,挺没意思的。”
简玉清这一番话,无异于一个炸弹炸响在一班的教室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当初楚沅被牵涉进去的那桩杀人案的被害人,竟然会是简玉清的堂妹。
教室里议论声四起,那个最开始和赵凭霜搭话的女生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楚沅立在窗外,看着简玉清从讲台上走下来,她有一瞬发怔,却忽然听到身旁有脚步声传来,她一偏头,正对上程佳意的眼睛。
但仅仅只是一秒,楚沅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迈开步子走进教室里。
程佳意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中午在食堂吃饭,简玉清他们三个人仍然跟楚沅坐在一桌,他话多且密,简灵隽和赵凭霜应该都习惯了,根本没在听他说些什么。
楚沅扒了口饭,抬头却不经意地看到坐在对面的简灵隽的衣袖里露出来一截红色的麻花绳。
上面坠着一枚小小的玉牌,上面还镌刻着复杂独特的纹路。
“你这个东西还挺好看的。”她忽然开口。
简灵隽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到自己手腕上露出来的玉牌,他笑了笑,“家里长辈给的,我从小就带在身边。”
楚沅点了点头,舀了勺汤喝,才又开口,“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三个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图什么?”
简玉清正闷头吃鸡腿,忽然听见她的这句话,他看了一眼赵凭霜,又看了看简灵隽,然后他放下鸡腿,身体往前倾,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当然是因为你很厉害啊,像我和我小叔,我们虽然有异能,但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提升自己,你别看赵凭霜是京都赵家的人,她也一直不得要领,”
“你就不一样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年纪,就已经这么厉害的人。”
简玉清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如果你愿意教教我们就好了……”
楚沅一时无语,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他们,当初在城郊的那几个人根本不是死在她手里,她很可能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可是魏昭灵的事情,她谁也不能告诉。
所以她只能干笑一声,继续埋头扒饭。
下午放了学,楚沅一走出校门外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人行道旁,树荫下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或许习惯了笔挺的站姿,穿着简单的休闲装,却仍然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正是放学的时间,从校门里走出来的学生很多,好多女生都不由自主地去看他的脸,也有偷偷拍照的。
但他优越的身高还是能够让他在人群里看清他要找的人。
楚沅看见他朝自己招手,便也朝他点了一下头。
“你认识他吗楚沅?”简玉清疑惑地问。
而赵凭霜也在看那个男人,她那双杏眼将他打量片刻,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有些不太一样。
“嗯,一个朋友。”楚沅简短地答一句,又说,“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迈开步子,朝那个年轻男人走去。
在往公交站台走的路上,楚沅问他,“容镜,你怎么找到我学校来了?”
因为魏昭灵的命令,所以容镜前几天通过龙凤双镯勾连出的光幕,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这里。
目前容镜正住在她家附近的酒店里。
“王交代的事我不能耽误,但我昨晚夜探简家也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钟雪岚脑子里的那只蛊虫必须取出来,我需要再想想办法。”容镜对她也没什么隐瞒。
“今晚那边不是有什么八户族的族会吗?你不去?”楚沅问道。
容镜摇了摇头,“有江永刘瑜他们在王身边,也足够了。”
“那,这个手机给你用吧,我看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能弄清楚的,你应该要在这边待一阵子。”楚沅从衣兜里掏出来自己的手机,刚要递给他,又顿了一下,她讪笑一声,“不好意思,我先处理一下隐私。”
说着她就开始打开相册删掉一些故意拍的搞笑照片,又把剩下的统统都打包发到自己的微信里,再退出所有的社交软件。
几乎是一气呵成,她把手机再递给容镜,“你总住酒店也不是个事,等过两天我去给你租个房子吧,这样也方便一点。”
“多谢楚姑娘。”容镜朝她颔首。
两人在公交站台分道扬镳,楚沅坐公交车回了家,放下书包就去厨房做晚饭。
“沅沅,还是我来吧,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涂月满在外头喊她。
“奶奶你看电视去吧,你喜欢的相亲节目要开始了哦。”楚沅一边择菜,一边慢悠悠地提醒。
涂月满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客厅去了。
夜里九点半,楚沅准时穿过光幕,走入了另一方世界。
同样是人间的四月,她那边已经日渐回暖,草长莺飞,但在宣国,虽然已经少有下雪的时候,但天气仍然是冷的。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木楼之上,有人忽然伸手将她拉到长柱之后。
墨蓝色的兜帽里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楚沅一转头就认出了他。
“安静。”他稍稍俯身,淡色的唇轻启,嗓音刻意压得极低。
微微的热气喷洒在她耳畔,楚沅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个不太正经的梦,她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太自然,稍稍想往旁边挪一下,却被他的手扣着臂膀,没办法动。
木楼下,是一群人围坐在一张极长的木桌前说话。
扮作韩振的刘瑜也在其间。
“今天好歹是咱们八户族的族会,顾家人怎么还不来?”吴家的家主是一个穿着皮衣的老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个透,右耳的耳垂也不知怎的,缺了一块,他赶着来参加族会,假牙也丢在路上了,这会儿说话还有点漏风。
“他们顾家人一向排场多,要不是同为八户族,我看人家也不稀罕跟咱们几家来往。”那孙家的家主是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太婆。
她穿着黛绿的裙衫,身上还戴了夸张的银饰,两只耳垂被两串长的银耳环坠得更下垂了些。
“还是孙太婆你们这儿的路太难走了,你们藏得倒是比那钟家还要深,来这儿可是将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得够呛。”那吴氏家主回想起这一路上的颠簸,又觉得老腰隐隐作痛。
孙家在仙泽山东面海河尽头的岛上,借着他们家族的宝器,他们不同于其他八户族必须要守在仙泽山下,他们不受距离的限制,仍然可以控制轩辕柏,连接仙泽山上的石龙神像。
孙家又掌握了迷阵,迷阵每年一变,只有通过孙家人的指引,外面的人才能到岛上来。
“吴鹤年你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来过,老了就要服老,谁让今次的族会是设在我这里,你要是受不了,我劝你还是让你们老吴家的年轻人接你的位子吧。”
孙太婆惯会阴阳怪气,这一番话刺激得那吴鹤年一张老脸很快就黑了下去。
“您二位这是做什么?可别伤了和气。”双手撑在拐杖上的韩松开始打圆场。
孙太婆冷哼一声,紧接着眉头又皱成“川”字,“这顾家人也太慢了些,夜融去了得有一个多小时了吧?怎么还不见把人接回来!”
“韩叔,你说着顾家到底住在哪儿呢?这么些年,他们真一点儿口风都没漏?”钱家勇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去敲面前的瓷碗,他等得也有些烦躁。
“没有,”
韩松摇摇头,“这么多年来,还真就没人知道顾家人住在哪儿。”
“他们顾家可是八户族之首,哪是我们这些能比的。”那孙太婆冷哼一声,干瘪枯瘦的手里捏着一枚绣花针来回地看。
这话音才落,那沉重的院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楚沅站在木楼上,听见院门的“吱呀”声,她稍稍探头,看见檐下的灯影映照出那门口的一抹清瘦的身影。
那人穿着雪白的衣衫,却是一头乌黑短发,五官生得秀气干净,他脸上带着些笑容,脸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