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号, 阴沉沉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小杨氏已经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了,又累又冷又饿的,可那木门就是不开,里头的人甚至都不怎么搭话的, 她那小姑子说的嘴巴都要裂开了也没用。
还真是, 反了她还!
小杨氏可还记得那一巴掌之仇呢!
她眼瞧着自己满头华发的婆婆兼姑姑委曲求全了这么久, 里面的人却得寸进尺,全然衣服给脸不要脸的样子, 种种事情叠加起来,她便忘了来宋家之前大杨氏的种种交代,冲上去砸门。
巴掌厚的木门, 被砸得哐哐响。
砸了几下后,又口出污言秽语, 一通谩骂, 大杨氏想拉住她都来不及。
祁春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角落里提了一把平时用来种花种菜的小锄头, 拔除门闩,将门拉开, 一个大步, 迈了出去。
锄头开路,饶是凶悍叉腰的小杨氏也得后退避让了。
“好一个真心诚意的登门谢罪, 好一个真心求娶宋家女儿,当着我宋家全家人的面都敢如此泼悍无理, 可想而知, 我家小妹孤身一人在你周家时,又是何等的处境!”
祁春的锄头指着小杨氏,声色俱厉, “今日,诸位汹汹而来,倚老卖老,仗着人多势众欺我势单力孤,我们姑嫂二人,不过是弱质女流,自知无法与你们抗衡,但是我们即便是死,也断不会屈服,索性,大家就一拥而上,把我们姑嫂一同杀了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小杨氏,就连向来惯会以口舌之利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大杨氏,也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二郎媳妇,你这话怎么说的……”
什么杀不杀的,谁要杀人了?她们只要宋小妹进周家门,让宋长安无法甩开她们,让周家能够继续趴在宋家的脊背上,继续吸血!
“话是怎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做了什么。”祁春一人守在门边,面对着各怀心思的众人和全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婆婆,面色冷肃,毫无退意,“小妹不过被你们掳去一日,便已经失去了半条命,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多说,诸位若是真的如自己所说那般带着万千诚意而来的,那不妨再等上一段时日,待小妹身子爽利了,再谈也不迟。”
“这……”
“你们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祁春抬着下巴打断她的话,说完之后,又冲她笑了一下,一个悠悠扬扬的“嗯”字,尽显讽刺意味。
大杨氏给她狠狠将了一军,竟然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等,一等,等来的全都是变数,是事态的不可控制,她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好打发。
“哎呀……”大杨氏垂着眼睑,眼珠子飞快转动着,两只手不住地攥在一起搓来搓去的,“这这这……这小妹,她早就是我周家的媳妇了,一直在娘家待着,算怎么回事啊?再说了,荣儿都亲自来接了,他腿脚不便,二郎媳妇你就体谅体谅,别折腾他了,行不行啊?”
早知道她会死缠烂打,祁春闻言眉毛也不曾动一下,只是冷冷道:“他是腿脚不便,我可没叫他来,他若是不高兴了,大可一去不回。”
“你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呢!”大杨氏一跺脚,看起来颇为委屈气恼,后面的话低了下去,碎碎念的样子更显无奈,“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这么计较啊,你这丫头,也忒不懂事了……”
“就是,”小杨氏愤愤接话,“我们家荣儿是手脚粗苯了些,不小心伤了小妹,但你也不能抓着这件事不放啊,以为自己占了理,就可以在长辈面前托大拿乔,还把婆婆外祖母都关在门外吃冷风,你这又是什么教养?!”
祁春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在教训别人之前,先把自己家教好了再说。”
“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大杨氏抓住机会,双眉一蹙,声音立刻拔高了起来,“怎么说这也是你舅母啊,怎么说话呢?”
又来了!
又是胡搅蛮缠这一招!
祁春感觉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了起来,她知道,跟眼前这帮人是说不通了,不论她说什么,如何的有理有据,她们脑子里永远都只想着如何狡辩,多说无益。
“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必多说什么了!”祁春说着,朝前迈出一步,将堵在门口的人全都逼下了门前石阶,才一转身,进门去,反手将门又重新关上了。
里面,听到了一切的宋小妹气得浑身发抖。
祁春赶紧一把按住她的手背,冷然道:“有什么好气的,一帮肮脏龌龊之人,污言秽语,也值得你这样动怒?”
宋小妹紧绷的背脊为之一松,眼睛泛出一圈水雾,望向祁春。
见她冷静了下来,祁春的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下来,“你瞧,外面那些人,都是全无半点心肝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你的死或伤而感到一丝的难过或惭愧,所以,你得活着,不仅要活着,而且还要好好的活着,让他们瞧着,看着,最后活活气死,这才是让他们感觉到疼的最好的方式!”
糊里糊涂的去死,不过是成全了他们而已。
宋小妹闻言,怔愣了许久,才含泪点头。
外面,眼见着祁春又一次把他们关在外面,而且态度比起以前还更加强硬,小杨氏一振臂,对着众人就开始数落祁春的不是。
这件事,交给她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她对祁春的怨恨,可是刻骨铭心的。
“你们可是都看到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儿媳妇,晾着自己的婆婆不算,还把自己年迈的外祖母也关在外面,知道是亲戚上门了,不端茶不送水不说,竟拿着凶器喊打喊杀的,这二郎娶的可真是好媳妇啊!”
“小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乖巧懂事,孝顺母亲,可是自从祁氏进门之后,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哄得这姑娘这般鬼迷三道,连生身母亲也敢忤逆!”
“我看啊,祁氏就是个扫把星,专来坏人好事的。”
“若是没有她,小妹早就开开心心的嫁入我周家,与荣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哪会生出这么多事情来。”
“老话说的好啊,‘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祁氏身为儿媳,不懂得孝顺公婆,作为长嫂,不懂得教导小姑,这样的媳妇,依我看啊,不要也罢。”
小杨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原本笔直的铁片,一点一点掰弯。每一次,就只弯曲那么一点点,看起来无伤大雅,可是到最后,那铁片,已经成了半圆,弯了一百八十度了。
一张指鹿为马的嘴,原来是祖传的本事。
虽然在场的人并不全是眼瞎心盲之人,但是有点脑子懂得权衡利弊的人都知道,祁春不过是一个孤女,嫁到宋家来,可以说是毫无根基,以她一人之力,如何抗得过周家那群人。
没有人会傻到为她说半句话。
反正,她若是伤了死了,宋长安也没办法赖到他们头上来,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宋长安会不会回来,回来之后会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出头都是未知数呢。
何必呢?
第48章 这个人分明是宋长安,可又分明……
于是, 众人,包括周氏和宋大谷父子在内,就眼睁睁看着小杨氏抬起了院子里的粗壮木头,砸向了祁春的房门。
风雪怒号, “哐……哐……哐”的沉闷的撞击声, 回荡在宋家沟里。
坐在屋子里的祁春,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直为她遮风挡雨的屋宇正在一颤一颤地摇动, 瓦片上的细雪见着缝隙,正在一点一点的渗漏下来。
宋小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腥甜的血填满了她的嘴。
嫂子说的是对的!
她知道嫂子说的是对的了, 她死了,没一个人会难过, 所以她不能死。可是如今, 却是不仅她活不了, 一直爱她护她的嫂子也要因为她的缘故, 被这些人欺负,她不能, 也不甘心。
“我跟他们拼了!”
宋小妹悲号一声, 挣脱祁春的怀抱,就要冲出去跟外面的人同归于尽。
祁春大惊失色, 连忙抱住她,“小妹——”
“嫂子, 你放开我, 我跟他们拼了!”宋小妹状如癫狂,拼命挣扎,“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祁春只能死死抱住她, “你冷静!”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宋小妹自小虽然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但是自小乖巧,从不与人交恶,学不会那套泼辣低俗的骂人功夫,一句“欺人太甚”伴随着哭喊,直到力竭。
外面,在大杨氏的默许甚至是授意下,周大郎、周荣的母亲曹氏,甚至是腿瘸了的周荣本人也跟着上阵,大家一起手脚并用,疯狂的砸毁那道唯一能护着两个无辜女子的木门。
踹了几脚之后,大家甚至觉得,能不能砸进去倒是其次的,这么一次一次的砸,一声声的巨大的“哐哐”的声音,倒是格外悦耳。
他们想,里面的那两个人,该是惊恐地看着这扇摇摇欲坠的门的吧?
只要这门一倒,她们就避无可避,藏无可藏,只能任他们宰割了。
那个强悍的女人,也终于要被好好收拾一番了。
他们一脚脚的踢着,脸上兴奋的神色越发明显,直到大门轰然倒塌,他们才意犹未尽的收住了脚。
不过里面的景象,倒是和他们想象中的惊慌恐惧有所不同。
祁春将宋小妹护在身后,一双漂亮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没由来的,众人皆是一个寒噤。
这女人,可比宋小妹有滋味。
周荣想,可惜她是有夫之妇,是宋长安的媳妇,他现在不能像逼迫宋小妹一样逼迫她,有朝一日……
周荣想着,仿佛一切已经遂了愿,咂起嘴来。他在曹氏的搀扶下,一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冲祁春背后的宋小妹道:“你往哪儿躲?你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宋小妹自是疯狂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周荣为了配合大杨氏的苦情戏,已经不情不愿地在外面跪了许久了,本就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耐心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见宋小妹这般不识抬举,他二话不说,一瘸一拐地过去,就要硬拉宋小妹,结果肚子挨了一脚,狠狠摔向一边。
“滚开!”祁春怒叱着,抬脚就踹了过去。
曹氏母子都没有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出手伤人,一时间没有防备,齐齐摔倒在地。
“臭婊子!”周荣勃然大怒,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朝着祁春就扑了过去。
祁春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一手揽住宋小妹,往一侧避开。
周荣扑了个空,更加怒不可遏,转身就又追了过来。
屋子里空间有限,而且在这样的地方,于女子而言实在是太过危险,祁春来不及想太多,一手拉起宋小妹,一手从桌上抄起做绣活用的剪刀,朝着门口冲了过去,门口的小杨氏和周大郎畏惧她的剪刀,连忙避开。
院子里,围观热闹的人眼见事态已经不可控制,怕受牵连,齐齐躲到了角落里,见到祁春二人冲出来,也权当是瞎了,什么反应也没有。
仓皇之间,祁春只觉得那飘飘雪花,巍巍青山,都是那样的面目冷肃,它们俯瞰人世凄苦,却从不动容。
“拦住她们!”
看到祁春又拉着宋小妹往栅门而去,大杨氏先反应过来,一声断喝,断送了祁春和宋小妹的生路。
周氏和宋大谷似乎已经完全傻掉了,像是坠入梦境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祁春拉着宋小妹,退到了井边。
这是一口深井,水还没有完全结冰,她们若是跳进去了……
饶是见惯了生生死死旦夕无常的祁春,此刻脑子也是乱嗡嗡的,一时间竟也不清楚她跟宋小妹跳进这结着冰的深井里会怎么样。
没等她往下想,刚刚被关上的栅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守在门边的两个周家人直接被撞飞到两边。
动静之大,如劈山裂石。
院子里装死的看客、刚刚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曹氏母子以及大杨氏、小杨氏、周大郎等人俱是一惊,瞠目结舌地瞪着眼,直到一队全副甲胄的人鱼贯进入院子,都没有清醒过来。
闯入院子里的人,大概有二十来个,个个都是黑色甲胄,头戴红缨头盔,手握长枪,他们进了院子后,很自然地分成两列,正好把祁春和宋小妹围在了中间,将她们与所有人都隔开了。
祁春惊魂未定,一只手挡在宋小妹身前,绷着脸看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