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半晌,忽然开口道:“阿姐可是因为听说圣人有意给我赐婚,所以才——”
“莫要胡说八道。”阿桂慌张地打断他的话,抬起琥珀色的眸子,轻斥道,“不许在私底下妄议圣人。”
“圣人仁慈。”方喻同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我在殿前直接拒绝他的赐婚他都没和我计较,更别提方才这些。”
阿桂发懵似的看着他,双瞳澄澈,满是不可置信的碎光。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了圣人的赐婚。”方喻同重复了一遍,修长挺拔的身影投在长街青石板上,又指了指,“还向他要了赏赐。喏,就这处宅子。”
“阿姐,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方喻同直直看着她,目光仿佛有温度。
阿桂眸子微微放大,诧异他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不仅拒绝圣人的赐婚,还居然敢找圣人要赏赐。
这处宅子……
阿桂抬起眸子,望着那大气磅礴的赤木红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以后的家,这就是他们以后的家?
可她还有什么脸,和他朝夕相处。
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时时刻刻都占据着她的脑海。
看见他会心跳,看不见他会失落。
想靠近他,想亲近他。
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沉溺于他深邃漆黑的眸子里。
这些,都不是一个阿姐对阿弟的温柔和疼爱。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甚至,很讨厌。
方喻同站在宅子前,手里拿着一串铜钥匙。
他放开阿桂的手,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回头看她,“阿姐,进去瞧瞧?”
可阿桂却懊恼、烦躁地咬了咬唇,提起裙摆跑开,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84章 游街 鲜衣怒马少年时
京城四月,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风和日丽,万物复苏,十字长街游人如织, 春风满面。
今日要数新科状元的打马游街, 让老百姓们最为期待。
都知今年那新科状元是一位翩翩少年郎,都迫不及待地涌上长街, 想一睹其风采。
就连街道旁两边商铺的二楼,也都挤满了脑袋。
阿桂咬着唇瓣,梳着乌黑的发髻,眸色动人, 站在人群之间亦是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线。
可她琥珀色的双瞳里,浮浮沉沉满是纠结。
她期盼着看见他打马长街的荣光闪耀,又怕自个儿在那不该有的心思里,越发沉沦下去。
心里一遍遍告诫着自个儿, 快些回去, 在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可双脚却仿佛黏在了那青石板上,不肯走, 舍不得走。
随着远处传来的锣鼓齐天,隐隐震动, 越发多想要看热闹的百姓都挤了过来。
长街两侧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阿桂就是想走也没了退路。
她反倒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样好像更能心安理得地站在原地。
等着看他。
没过一会儿, 就看到了远处编队走过来举着旗帜飘飘拿着锣鼓开道的官兵, 都身着最高规制的礼服。
礼乐齐鸣,端的是无上的排场与荣耀。
每走一段距离,游街的队伍便会停下来唱道——
“永和九年新科状元——嘉宁方喻同!”
阿桂远远瞧着,见她亲眼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少年一袭红衣, 英姿勃发,鲜衣怒马而来。
人群迎着他的方向,高声呼和着。
那个少年,她一手养大,终是长成了惊艳绝伦的模样。
有些欣慰,又有些陌生。
他身后是空旷悠远的蓝天白云,有金灿灿的光束透过云层落在他的发丝和长靴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而璀璨的金边。
那红衣上的鹤像是快要挣开翅膀飞起来,光泽流转,鲜艳夺目。
光是这样看着,就不知长街两侧有多少小姑娘红了脸,动了心。
好久都没见过这样俊朗好看的状元郎。
胆子大一些的,从备好的花篮里捧起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鲜花砸在他的马前。
见他这样受追捧,阿桂悄悄攥紧指尖,直到他从她前边经过,背影渐渐远去,她仍暗自失神。
……
等到新科状元郎游街的队伍走远,这条长街上围观着的百姓们也就散了。
有些还没看过瘾的,又赶脚追着往下一条街去了。
原本还热闹着挤得水泄不通的长街,顿时冷清许多。
阿桂没有再追,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街上游荡着。
心里头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有只小人说,他和她又没有血缘关系,她便是喜欢他,又如何?
又有只小人说,她是他的阿姐,不是亲姐,胜似亲姐,她怎能对他有这样龃龉龌龊的心思,说出去,都难见天日。
两只小人东一句,西一句,扯得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头疼欲裂。
阿桂走了很远,从城东逛到城西,又回到晏府。
脑子里还是没有决断,反倒吵得更凶,头疼得更厉害了。
刚进小院,阿桂就看到晏芷怡脚步匆匆朝她走来,“阿桂姐姐,不是去看小同哥哥游街了么?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他游街都结束好些时候了。”
“我没有去看他游街。”阿桂喉咙发紧,下意识否认着,“我、我是去寻我一位好友说说话,玩了大半日。”
“原是这样。”晏芷怡弯眸笑笑,“回来就好,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都这么大了,京城早就已经熟悉,不会有事的。”阿桂嗓音轻软,安抚两句,只是推门走进屋子里时,却愣住了。
屋子里空得像是没有住过人,她的东西,不知何时都已消失不见。
明明今早她出门时,一切都还是好端端的。
“阿桂姐姐,你在找什么?”晏芷怡跟了过来,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我的东西呢?”阿桂轻蹙起眉尖,愣愣地看着。
“阿桂姐姐,你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已经收拾去新宅子了呀,圣人多看重小同哥哥呀,给他赐了那么大一个宅子。”晏芷怡找了把椅子坐下,有些羡慕地说道,“你走后没多久,小同哥哥就遣人过来把你的东西全搬了,说提前把那边给你收拾好,到时候阿桂姐姐只要过去便能住,真是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不需要阿桂姐姐操一点儿心呢。”
方喻同有了新宅子,阿桂自然要跟着搬过去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晏芷怡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只是有些遗憾,“可惜以后不能每日都见到阿桂姐姐,也不能吃到阿桂姐姐做的饭菜了……”
阿桂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咬着唇瓣说道:“那,我要不还是住在这儿,每日给你做好吃的吧?”
晏芷怡一愣,旋即摆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阿桂姐姐还是搬去新宅子吧!”
“……不是说不欢迎阿桂姐姐住在我家啊!我、我只是觉得小同哥哥更需要你照顾!”晏芷怡连忙又解释,说完一长串话,才舒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看着阿桂。
两人正说话时,小院门口忽然传来了方喻同的喊声。
“阿姐,新宅子已经收拾熨帖,我来接你回家了。”
光是听到他清冽如泉水的声音,阿桂就有些僵直了脊背,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晏芷怡拉着她跑了出来,随后将她往方喻同那边推了一下,“小同哥哥,以后我不能日日见到阿桂姐姐了,你要照顾好她呀。”
“还用你说?”方喻同轻笑一声,尾音融进夕阳照得细碎的风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他大概是真的很高兴。
有了新宅子,不必再寄人篱下。
阿桂不忍扫他的兴,再则一直寄住在晏府也确实不妥。
无论她如今的心思有多不该,至少,她还是方喻同的阿姐,住在他的宅子里也算不得什么。
只要她不说,不显露,那她在他眼中,就永远是他的好阿姐。
和晏芷怡道别后,阿桂坐上了方喻同来接她的马车。
他端正地坐在她对面,漆黑深邃的瞳眸里含着笑,一直望着她。
这样单纯而简单的他,心思永远遮掩不住的他,让阿桂越发想逃。
他怎么会知道,他尊重爱护的阿姐,居然会对他……
阿桂不敢想下去。
害怕让他失望,害怕被他抛下。
阿桂紧紧掐着掌心,垂着眼,胸口像火烧一般,慌张忐忑。
方喻同坐着也比她高出一大截,视线往下也只能看到她乌亮发黑的发髻,还有娇俏琼丽的鼻尖。
他弯起唇,眸光深邃,“今日阿姐没去看我骑马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