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除小鎏氏后位一事板上钉钉, 只是皇帝到底没有失去理智。
小鎏氏曾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肮脏之事被尽数拔出,她浸淫后宫十余载,荫下势力盘根错节,背后依靠着鎏氏一族, 手伸得极长。
尽管如此, 她依旧是皇室的体面, 代表着鎏氏的尊荣。
皇帝不是查不出来。
只因他少年时亲眼所言自己的母后如何在先帝的纵容下被妃妾欺辱,因而他后宫中妃子已是极为稀少, 他也愿意给小鎏氏一点点空间满足对她的宠幸,彰显鎏氏一族在王朝中的圣眷浓浓。
陷害大鎏氏上位皇后宝座,在太子东宫安插眼线, 狐假虎威借着身份图谋小利,虽让皇帝震怒, 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小鎏氏挟腹动摇社稷根本, 让他险些酿下大错。
一位少年英名的帝王绝不能晚节不保!
看见他所宠幸的女人构害长姐, 心计深沉何其恶毒, 但转念细细想去,皇帝却觉得人人皆有野心, 女子想爬上至高的皇后位置, 且是为了争夺他这个男人,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凌绮雯告上的这一状, 将皇帝对小鎏氏的愤怒推至顶峰,他几乎就要将圣旨拟出。
“特许她生下皇子, 皇子由……”他话音未落, 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
皇帝唇线绷紧,目光深沉阴冷,对凌绮雯挥了挥袖子, “朕自有定数,你退下吧。今日之事,你不准再议。”
“是……”
凌绮雯指尖鲜红的蔻丹几乎戳破掌心肌肤,她微微一愣想要去看皇帝的神情,却不敢,最终叩首行礼,不甘地转身退下。
皇帝对身侧曦和殿内侍大总管低声吩咐:“去查,查鸾凤阁所有宫人,皇后胎象不稳之事给朕查清楚!另外,召鎏元卓速速入宫。”
······
第二日,随着褫夺小鎏氏掌宫权并令她禁足在鸾凤阁的圣旨传到东宫时,另一道密旨也跟着悄悄传到。
转眼深秋至初冬,天气已不是微凉可以形容,门开阖时殿外卷进来的风有些刺骨的冷意。
太子裹上了厚袄,但因瘦了一圈的缘故竟丝毫不显臃肿,在曦和殿传旨内侍走后,他坐在桌边细细摩挲着一明一暗两道圣旨,冷冷发笑。
皇帝对小鎏氏很宽容了,昨日傍晚鎏氏世家的掌舵人鎏元卓,也就是太子的外祖父,匆匆忙忙入宫,同陛下一坐一谈便是好几个时辰。
时九柔的碗就在太子桌边,她透过薄薄的雪璃碗壁好奇地去看两道圣旨上所写的字。
明的那一道平平无奇,而暗的那一道则笔锋犀利,将小鎏氏所犯过的罪事一一列出,直指其后宫干政、恃宠放旷,结党营私,弄权后宫,革除封号贬为末等更衣。*
只是废后要在小皇子平安诞生之后,届时会迎鎏元卓胞弟遗孤鎏觅寒入宫为贵妃,抚育小皇子。
这道暗旨是在安抚太子的心,皇帝对太子态度忽而转暖,大有亲近拉拢之意。
小鎏氏怕是活不下去了,皇后被废贬为末等更衣,这是叫她自戕,鎏觅寒入宫为贵妃,这是告诉他小皇子再无与他抗衡的能力。
时九柔长呼一口气,替太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轮廓分明而俊美威仪的侧颜,挺立却不过分凌厉的鼻梁,薄而润的唇,每一处如恰到好处的……好看。
好看,真好看,几乎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了。
时九柔穿书过来看见过不少美人,小国师过于稚嫩奶气,周定鹤阴柔狠辣,佩安侯稍显流气,唯有太子挑不出缺点。
她怅然若失地吐了个泡泡,心底涌起一点不舍,不知道等她离开后还能不能再寻到一个比太子还要好看的人。
在时九柔怔愣发呆时,太子双手卷动将两道圣旨全部收拢放置起来,打上两道火符,而后上身前倾,对上时九柔圆润明媚的大眼睛。
从这双眼睛中,太子似乎看见了那个喜穿鲛绡裁成的长裙的姑娘,心里柔软如月光。
“小鱼儿,咱们东宫有些冷清了……”
他靠得太近,呼出的气息轻轻抚过水面,泛起细细的涟,浅浅的药气中带着他特有的似栀子花般的清香。
时九柔鼓起两颊,是啊是啊有些冷清了。
太子这个人不近女色,唯一有些暧昧的还是凌绮雯,但他们彼此利用,注定要悲剧收尾。整座东宫用度也不奢靡,主人没什么爱好,宫人又不多,可不就是冷冷清清的嘛。
时九柔认真听太子说话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太子,使他愈发觉得那位仅仅只有三面之缘的俏皮姑娘,单纯澄澈如灵鱼。
太子凝眸在时九柔金粉交错、泛着优雅绮丽的光的鳞片上,手指轻轻叩击在桌面。
卢家清流人家,底蕴不深、牵连不广,卢大人品阶高却不至高,卢二小姐与家中关系或许不甚亲密……只这身份看来,就比往日小鎏氏塞过来的合适太多。
最重要的是,他不讨厌她,甚至难得地觉得轻松与愉悦。
太子的心在胸腔中砰砰跳动着,在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时候心跳加速起来。
“如果有位女主人的话,似乎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太子喃喃低语,手指在水面上转了一圈,逗弄了片刻鱼儿,又低低笑了一下。
“她,应该也会极喜欢你吧。”
时九柔:哟呼,小太子竟然春心荡漾了。
她怀着养成的心态吃瓜,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太子到底对谁春心萌动。
近日太子不是被小鎏氏的陷害弄得焦头烂额,连自己都病倒了么,难道还见缝插针地谈了个恋爱?真厉害。
时九柔:不愧是你,小太子。
太子还记着七日前在莲花池偶遇卢二小姐,她见自己病着,曾许诺说:“七日之后殿下若还是身体不适,可在葳芦轩等我,我知道有一道术法能缓解殿下的咳疾。”
他用手背贴在额头上,嗯,还是烫的,不错。
撒了一把虾肉鱼食喂过时九柔,太子站起身来,传舟崖进来。
舟崖拿了身极厚极保暖的衣裳到他跟前。
太子蹙起眉有些不满意,这样厚这样老气颜色的衣裳,如何显得他病得正盛,如何能叫她……怜惜一二。
“不成,换那件。”他握住拳在唇下咳嗽两声,又松开手抬起来指向挂起来的一身藤紫色绣竹叶纹的交领长袍。
舟崖要劝,却生生被太子的目光将话逼了回去。
时九柔没注意到这里,还在想小太子怎么这般急切,病还没好透呢瞎跑什么,也不怕他那个事多的父皇责难。
待太子出了门去,时九柔化成人形在柔软的云塌上抱着豆奴儿,正准备享受一下生活。
“豆奴儿啊,哼哼你个笨笨,小脑瓜什么也不想……呼,总算过去了,都一周了。”
一周了?
七天了?
时九柔忽地瞳孔地震,想起了什么。好像七天之前她在莲花池撞上太子的那次,因为太子给了她佳品珍宝,她一时感动许诺太子要七天后在葳芦轩替他疗愈疾病来着。
所以太子刚才匆匆出去,是因为和她的约定吗?
时九柔立刻把豆奴儿从怀中放到地上。
豆奴儿幽怨地回头:喵~
“乖啦!”时九柔揉揉她的小脑瓜,启动她短期穿梭的符号,再一次到了照花坊另一个符号刻下的地方。
匆忙换上另一身衣物,又将原先安置在短租客栈里的银子和行头存放在太子送的佳品珍宝幻水石的空间里。
她因为短途穿梭的原因,比太子的脚程要来得快,恰好先太子一步坐在了葳芦轩第三层的雅座里。
喘着气轻拍抚胸口的功夫,一身藤紫色绣竹叶纹的交领长袍的小太子和他身后的舟崖推门而入。
时九柔因从照花坊奔来东市的葳芦轩,脸色微微发红,浅薄的红晕在冰肌雪骨之下反衬出淡淡的血色,显得气色健康动人。
太子入座,“卢二小姐久等了。”
时九柔之前为了让人不要注意自己,所以所购置的衣物都朴素不起眼,与对面精心打扮过的太子相对而坐,一雅一素,反倒相互衬托。
时九柔惭愧。
“咳咳,我也刚到。殿下身子好些了吗?”她斟酌着该如何表现得更像不知宫中哗变的卢二小姐,目光里的关心就明显了些。
太子心里一暖,对上时九柔湿润明亮的双眸,却捶着胸咳得更剧烈起来,从宽大的袖口处露出一截骨节突出的手腕,纤长的手指攥成拳头。
“好多了,劳烦二小姐挂念。”
时九柔心里啐他病还没好招摇什么,穿这么少还瞎逛,又想到他是赴自己的约,顿时心虚起来。
罢了,说到做到,且试试看能不能缓解他的病痛。
“殿下好似越发严重了。”
时九柔长“嗯”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粒黑丸子,递给太子,言辞凿凿地道:“我小时候曾有一个老神仙给我治过病,他留下了很多药丸,说是包治百名。”
太子接过黑丸子,不作疑惑,在时九柔干净得几乎一眼望穿的湿润眸中一口吞下。
时九柔:“唔,殿下不验验看吗。”
太子含笑摇头,“孤信你。”
时九柔心中微微叹息,你这样轻信于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只是不仅要服用包治百病的药丸,还要在服药后听人吟唱一首歌谣才能起效。”
时九柔知道这话很扯,也没指望太子能立刻相信,但只要她说的时候当这是真的,就没人能听出来这是假的。这就是鲛族另一个有点扯的幻术,源自于魅惑之术。
太子依旧含着如沐春风的浅笑看时九柔,颔首道:“好,听二小姐的。”
时九柔有点羞耻,但脸面算得了什么,闭上眼睛,清了清嗓子,铁着头起了个调子。
“嗯嗯嗯嗯……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屿出。回潭石下深,绿筱岸傍密……”
一曲作罢,时九柔红着脸,低着头双手捧着茶盏一个劲地喝水,连饮三杯,才觉得不那么尴尬。
“咳咳就是这样了,殿下,等您回去后就会觉得身体舒服一些。”
时九柔抿了抿唇,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似的。
太子其实本来没有病,自然感觉不出来身体内有什么根本的变化。佩安侯之前叫他装病,用了温家一种幻术,让他从外表至内里都似皇帝一样重病。
老国师之前探他的脉象时其实察觉出他只是假病,但是没有戳破。
太子除了消瘦一圈以外,并没有实质损害健康。
听着时九柔清澈柔软的歌声,她并不知道,她全程闭着眼睛唱歌时自己的目光是落在她脸上的。
若人间还有行走的神使尚存,大抵如她一般。
太子只觉得有束光照在她洁白的脸颊上,而她正如冬日和煦的光,于冰冷中照来,难得的温暖。
第36章 “二小姐只要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