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臣翮老谋深算,他翻动眼珠, 强行挤出一抹邪笑, 凉凉道:“鲛人二公主已经被我们捉去,若是纪太子有情, 当与我一道回去。”
纪少瑜在夜色中难辨他话语间的真假,脸色愈发难看, 并不言语。
尤袁稻怪笑一声, 骂道:“凭你?就凭你?”
有臣翮:……
继而,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又看了一眼纪少瑜,道:“我所言为真又如何, 所言为假又如何,你们又能找到二公主?”
尤袁稻:……
纪少瑜脸上闪过一抹冷色,并未给有臣翮再多说什么的余地,举着冰魄窄刃以砍山劈柴般直接且刚硬的刀法砍去,不管不顾,抱着拼死的意志。
紧跟着,尤袁稻手上也开始了动作。
有臣翮能轻易闪过纪少瑜的攻击,但他黝黑的瞳孔中难掩惊慌之色,急道:“我并不欲伤你,你何至于此?”
纪少瑜仍然机械地去砍,注入了他全身的灵力,换了一个一个人般地全盛地攻击,刀锋如雨,逼得有臣翮踉跄,肩胛上被刀刃灼伤,正滋滋烧出一个洞。
纪少瑜在攻击中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捉了你,换她!”
有臣翮欲要怒骂,他不能真的杀纪少瑜,纪少瑜的血脉强悍,只能伤而不至死,但偌珑根本不让他伤纪少瑜,即便要伤,也要注意不能伤深了,因偌珑实在很喜欢纪少瑜的皮囊。
偌珑说:“荥瀚国男儿太阴柔,而他刚好,美得像手雕。皇叔,帮帮偌珑嘛。”
更何况,有臣翮低头看去。
尤袁稻骤然从土里潜至有臣翮的脚边,探出的手勾住有臣翮的腿,粗短的手指穿透有臣翮的血肉,在肉中翻搅,有臣翮忍着剧痛反手用木杖狠狠朝着尤袁稻短胖的手捯下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边已瘫软成泥的夕潮呛了口血,挣扎着伏在地上,用手指沾着血画下穿梭符号,然后缓缓在阴影中爬了进去。
有臣翮却没有忘记这个同伴,他扔出最早使用的折扇,折扇的扇面被他撕开,变成一片片木质的扇骨在空中纷纷扬扬,每一片都在落地的那一刻变成了有臣翮的模样。
十几二十个穿着宽大白衣、一模一样的有臣翮构成阵法,难辨其中究竟哪一个是真的,而哪一个是假的。
就在这个瞬息间,真的有臣翮将受制于重伤的夕潮一脚踹进穿梭通道中,他扑通跟着跳了进去。
……
时九柔晕得厉害,浑身一半滚热而一半在冰冷的水中泡着般,她跌跌撞撞在光怪陆离的门中世界乱窜,终于看见另一扇门打开,她想也没想直接从那扇门出去。
双眼被光刺痛,时九柔双腿一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落在冰冷坚硬的石头地面上的那一瞬间,一双柔软的手将她牢牢接住。
时九柔完全睁不开眼睛了,但是那双柔软的手的主人身上十分香甜,但为什么她嗅到那丝气味会违心地瑟瑟发抖。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着:“拿九转香来,是龙淫毒……还要金宥草,那人下手太狠……呵,是内鬼啊。”
龙淫毒?
时九柔彻底昏了过去。
时九柔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异常温暖柔软的拔步床上,染成雨过天青色的鲛绡床帐笼罩在宽阔的床榻外,透过重重纱帘,两盏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映辉。
掀开帘幕,时九柔看见床边立着一只铜雕刻了龙纹的炉子,袅袅轻烟飘然上升,散发着温暖发甜的香气。
屋子极为宽阔,只是穹顶是弧形的,柜子上悬挂着贝壳制成的装饰,贴着巨型龙鳞片,迎着光发出浅浅的紫色。
时九柔揉着头,原身琅澜的记忆里曾有关于南海龙宫的破碎记忆,这里处处细节都表明,她所处的地方应该也是一处龙族的洞宫。
龙族啊,时九柔苦笑一下,她并无与龙族过深的交际,除了车阴便是当了龙妃的琅瑶,而她昏迷中分明听到是女子的声音。
她心中略有忐忑,抬头去推洞宫的巨门,嘎吱一声,门开了。
门口两个持灯的海鳗女妖齐齐“啊”了一声,一个推着另一个,“快去,快跟娘娘说二公主醒了。”
被推的那个转身离去,剩下的一个身材细长,模样清丽,笑着对时九柔说:“二公主,您快回去坐下。”
“这里是……?”
时九柔话音未落,便看见众星捧月般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头戴龙纹宝冠,圆润硕大的深水珍珠镶在冠上熠熠生辉,她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五官极美,身材饱满,是人间富贵花那类的女子。
长得还……十分像时九柔原身的母亲先鲛后。
“龙后?”时九柔惊了。
“正是我,这里是我在高玄慎州的洞宫。”龙后娉婷而至,牵起时九柔的手,将她又带回了苏醒时的那间屋子。
时九柔第一次见这位北海龙族的嫡长公主,她嗫嚅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后从怀中取出一面光滑的晶石,立在时九柔面前,柔声说:“你别怕,你瞧这是什么?”
时九柔看向晶石,晶石上面重现了荥瀚国皇城她们与有臣翮、夕潮混战的画面,在她挺身而出挡住夕潮对纪少瑜的攻击时,夕潮手指在暗中扬起一抹飞尘,飞尘像长了眼睛一般全部附着在时九柔身上。
“这是龙淫毒。”龙后声音如泉水,耐心解释,“是一味专门针对鲛族研制的毒药,用料阴毒,需采龙族血液,早为龙族禁用。至于其功效,你听名字便可以知道是做什么的。”
“我知道了。”时九柔胸腔起伏,手指攥紧,恨不得将夕潮捏碎,“多谢龙后救我。”
龙后犹如大姐姐一般,摇摇头,道:“既是龙族禁/药,你应当知道背后是谁了,这便是我插手此事的因由。”
第69章 ……
“唔……”时九柔想起什么, 尴尬地抿了抿唇,“是琅瑶。”
富贵花龙后姐姐坐了下来,并没有去深聊琅瑶的事,只是平静而温柔地凝望时九柔的眼睛, 叹了口气, 唤她:“琅澜, 你还记得我吗?”
时九柔一头雾水,被龙后姐姐深情的眸光盯得发僵, 她搜刮琅澜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到除了和龙后在和南海龙王一事以为还有什么联系。
时九柔只能诚实地摇摇头。
龙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时九柔的头,触感冰凉柔软。
时九柔早听闻北海龙族强大凶悍至斯, 北海龙族大公主、南海龙后也是突破了第七境界的强者,她虽觉得有些莫名, 却并没有动。
“那时北海龙族与高玄因车阴闹得太难看, 我住去南海的时候, 用的不是桦瑰这个名字, 你当时唤我画表姐。”
龙后轻声道:“你母亲是我母亲的族妹,我们当时一起在海上时的日子, 你还记得吗?”
“咦?”时九柔张大圆润的眼睛, 喃喃道,“所以……我懂了, 但你不该只是为了我才嫁给南海龙王的吧……要是那样,实在太对不起你了。”
龙后桦瑰笑了起来, 她轻轻拍拍时九柔的肩头, “自然不是,我与龙王感情甚笃,虽然最初确是因为你那句话不假。”
时九柔呼了口气, 她试想琅澜若是再见桦瑰时该是怎么样的神情,她努力地抬起头,甜甜一笑,反握住桦瑰细白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能再次见到画表姐真是太好了,当年你忽然就走了,我难过地哭了好几天,那些日子是我记忆里最美好最安定的日子了。后来母后意外离去,琅瑶的母亲上位,日子便动荡起来。”
时九柔眼尾泛红,鼻子发酸,倒不是她真的有多难过,只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她真情流露,被龙后桦瑰一把搂紧怀里。时九柔有些不自然,但桦瑰周身的确有种异常熟悉的气息,仔细嗅了嗅,便逐渐安定下来,听桦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一直很遗憾未能保护表姨母,她当年那件事并不是意外。后来车阴给我传消息说有鲛人在昭国帝京,我便亲自着手查你的踪迹,才知道你被驱逐出鲛族,也不是意外。”
“我一直记得你当年不愿意嫁去烛宫的。”龙后桦瑰幽幽道:“只是没有料到,最终琅瑶会替了你嫁去龙族。”
车阴原来早就知道她是琅澜了?难怪了,难怪再见她时那么自然。
时九柔没有说话,桦瑰的话勾起了她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琅澜的确没有和北海龙族大公主有什么来往,但她没有想到琅澜少女时最喜欢的一位表姐竟然就是桦瑰。
当年在南海上,迎着初升的朝阳,豆蔻年华的琅澜在蓝碧色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自由地游动,她的身后是少女时的桦瑰,那时化名为画表姐,画表姐的长发被柔软的珊瑚枝桠束住,不像琅澜海藻瀑布般的长发肆意地在水中摆动。
琅澜曾对画表姐吐露过心底事,她说:“我从未见过南海龙太子,表姐,我真的不想嫁给他。”
“那琅澜想嫁与谁?”表姐笑了,声音温和。
“我想嫁一个我真心爱慕的人。只是父王与母后决不容我违抗,怎么办呢,表姐。”
琅澜迷茫又委屈。
“我们琅澜还小呢……”
“嗯?表姐,你看!鲸公公驮着飞海花来了!哇,好美啊!”琅澜的忧愁仿佛只是一瞬间,她转眼还是无忧无虑的二公主殿下。
琅澜真的是纯粹的傻白甜啊,时九柔感慨地想,琅澜的母亲在她约等于人类年龄十四的时候暴毙而亡,而那时琅澜却真的以为是一场意外。
时九柔很少去追及琅澜的过往,除非她必须要去回忆琅澜的记忆的时候才会去想,平素她只把自己当作是时九柔。
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去继承琅澜的记忆,她惋惜着琅澜青春逝去,但她不想把自己当作是另一个琅澜,或者说是琅澜生命的延续,她只想做她自己。
不过桦瑰现在提到了先鲛后的事情,时九柔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那段记忆,才发觉傻白甜琅澜其实看见了一些细节,只是琅澜没有抓住蛛丝马迹。
时九柔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感念琅澜给了她第二条命,作为回报,她愿意替琅澜报弑母的仇。
“表姐。”时九柔露出迷惑的表情,“你似乎与当年长得不太一样?我母亲她,难道是北海龙族的吗?”
桦瑰松开手,替时九柔倒了一盏松山蜜露,道:“你知道车阴是我弟弟,我母后故去得早,她与我父王本就没什么感情,无非是先辈一纸婚书绑在了一起。
而车阴的母亲不同,她确与我父王是真心相爱。父王当了许多年的鳏夫,却也不能与高玄长公主相守,实为憾事。
那年两边闹得很厉害,母后一族恐我牵连进去,将我送去了南海。”
时九柔乖巧地双手捧着杯盏,听桦瑰娓娓道来。
“车阴给过你可以变换容貌的珍宝对吗,我那时也戴了这样的东西。
至于表姨母,她是北海龙族的一脉,却是支脉,她的母亲是北海龙族,嫁给一位曾游历北海的鲛人。
因而,澜澜,你也是有一点北海龙族血脉的。在苍流四海中,我们北海龙族最为强悍霸道,我从来便知道,你比她们都多一些刚烈的气性。”
“所以,你说不愿意嫁龙太子,就是真的不愿意。”桦瑰也啜饮起蜜露。
“况且,你跟南海龙太子的婚约其实签订的也很草率,老龙后当初也是看在表姨母那点北海龙族的血脉,才要求娶你。
你父王软弱仁懦,母亲又早亡,这样的婆母,你嫁了,怎么可能会好过?”
时九柔微顿,迷茫地问桦瑰:“表姐,你是真的与龙王相恋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的?”
“是真的,我从南海回北海的路上,遭遇了人族围剿,那时我实力尚弱,身边又无人护我,险些陨身在无人的荒海上。”
桦瑰温柔的眉眼中泛起微光,她双手相扣撑在桌上,以手背托住下颌,笑意浅浅。
“是南海龙王,当年的龙太子救了你?”
桦瑰点点头,眼中幸福的微光转眼消逝,逐渐露出高位者一贯的凌厉,她望着时九柔,缓缓道:“我后来查过围剿我的人族,你知道是谁吗?”
时九柔:“是谁?”
桦瑰语气极冷,连手指都僵地蜷起来,恨恨道:“是昭国的镇海将军,凌渡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