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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薄暮,踩着天际仅有的几丝余晖,叶寒回了家。立在柴扉外,正准备面对家里的一室孤寂,就被王婆婆叫住,“叶丫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没吃过饭吧,到我家吃点,你嫂子刚做好的肉面,热乎着呢!”
    “王婆婆,我刚在地里吃过几块干粮,现在还是饱的,真的不饿,你快回家吃晚饭吧!”叶寒婉言谢绝,农家人好不容易吃上一顿肉,自己如果真去了,王家嫂子还不得给自己甩冷脸看。
    话说到这儿,叶寒本以为王婆婆会立刻回家去,但只见她踌躇不前,面有难色,似乎有话要说。
    “王婆婆,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不同与其他无事乱嚼舌根的长舌妇,王婆婆为人甚是沉稳,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话要说,绝不会这样欲言又止。
    “叶丫头,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王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叶寒听后莫名心下一惊,想着自己这几天遇到的事,连忙问道:“王婆婆,今天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夜色渐渐落下,逐渐蚕食着天边最后一道天白色,灰蒙的天如同尘埃一片又一片层层覆盖,直到最后叶寒再也看不见王婆婆完全沉没在黑暗中的脸。
    只听忧愁的一声叹息,王婆婆与叶寒说着今天的怪事,“今天你刚下地不久,就有一群人翻进了你家,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然后就向左邻右舍打听你的事。冯家婶子眼尖,认得其中一个是在府衙当差的,”说到这儿,王婆婆枯老的手拉着叶寒,止不住心惊颤抖,担忧问道:“叶丫头,你与婆婆说实话,你是不是最近不小心得罪了当官的了?”
    幸好夜色漆黑,遮掩住了叶寒此时的满脸焦虑,强装镇定轻拍着王婆婆握紧自己的手,轻松安慰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吓我一跳。是这样的王婆婆,我今天去清远寺本想求方丈亲自为我母亲做一场法事,哪知道一个官兵突然抢走了我的锦袋,还把袋子中写有我母亲生辰和冥诞的字条都撕碎了,我一时没忍住便顶撞了几句。也怪我不好,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冲动,也不会惹上这么一群瘟神。”
    叶寒下山回家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跟踪了,否则也不会故作如常的回家,下地,做农事,“忙”得连方丈给她的福袋也不敢拿出来看,生怕被躲在暗处的人看出端倪。只是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般无法无天,光天化日就敢翻到百姓家里搜查。
    听了叶寒不得已的缘由,王婆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虽为叶寒抱不平,但还是苦口婆心劝着她,“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遇到不公的事心里不气,更何况你还是为母尽孝。只是孩子,这些个当官的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惹不起,所以该忍的时候还得忍,你们叶家就只剩下你这么一点血脉了,你可不能再出事,否则我以后有什么脸到地府见你母亲。”
    一风起,寒夜凉,全身的热量在一点一点流逝,除了被王婆婆握住的手异常温暖,“王婆婆,我知道了。我以后遇事一定会忍让,不会再惹祸上身。”
    叶寒的乖巧懂事,街坊四邻谁不夸赞,只是升斗小民活下去都艰难,哪能再惹上官府的人。王婆婆也知道叶寒是受了委屈,可这世道不就是这样,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吧!
    “叶丫头,你也别怕!那群人来了又走,没生什么事端,我看他们也不见得一定会找你麻烦,要不然他们早把你抓起来了,哪会让你安稳站在现在。”
    “我知道了,王婆婆。”对王婆婆的好心,叶寒感激回道。
    隔壁王家院中开始传来了唤王婆婆回家的声音,叶寒见天这么黑,路早看不见了,怕王婆婆出什么闪失,便扶着她回了去。
    停在王家院门处,叶寒知趣没有进去,即使王婆婆再三邀请她也没答应,只打趣回道:“王婆婆,你快进去吧!你家大孙子要是看不见奶奶,可是会哭的。”
    “你呀!”王婆婆拿叶寒这张巧嘴一向没法,笑着无奈叹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家门。
    见王婆婆回了家,叶寒也不再停留,回了自家小院,然后赶紧开始收拾东西来。干粮、衣物还有一些必需品足足装满两个包袱,鼓囊囊堆放在床炕边,叶寒紧邻坐着,眉头深锁成川。
    刚才王婆婆说的话,她在脑海中重新琢磨了一遍,同时双眼也没闲着环视着屋内的一切。虽然屋内东西没丢,位置大概也对,但绝大多数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看来那个鼠目官兵还真怀疑上她了!
    想到这儿,叶寒更加疑惑。既然自己被怀疑上了,这群人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离开。她前天帮青川逃跑时太过匆忙,有很多线索都来不及抹去。如果她是那个鼠目官兵,肯定会再次排查静室,既然再查,定会发现静室窗外那棵歪脖子老树,还有树干上青川逃跑时留下的痕迹。既是如此,这么多如此明显的证据摆在眼前,那个鼠目官兵又怎么会放过自己?难道自己离去后有小沙弥重新打扫过,或者也许自己走运,鼠目侍卫有事无暇多顾,忽略了静室没有再查。
    一室昏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桌上油灯燃了过半,灯芯半焦,有时了无声息炸出一声灯花作响,即使声音再小,也惊出叶寒一声冷汗。
    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本以为让青川逃出去就可万事大吉,哪知会留有这么多隐患。一如刚才所想,无论是什么原因让鼠目官兵放过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彻底安全了。这就像一个□□,随时可能让她粉身碎骨。越想越怕,她几乎推想出各种应对和结局,只不过下场都惨目忍睹。
    看着桌上被夜风吹得摇摇欲灭的灯火,叶寒突然双眸一凝,心里下了决定——这里不能再待了!她得离开,越快越好,否则那群恶狼随时随地都可能回来。只是她一人离开容易,那青川怎么办,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吧。如果自己这样做,今天重回清远寺的意义又有何在。
    想到这儿,叶寒这才忽然想起今日方丈给她的那个福袋,连忙从怀中掏了出来,走至桌旁借着昏黄的灯火细细端详起来。
    这福袋一如清远古寺朴实无华,青灰做底,粗布薄薄一层就缝制成袋,难藏夹层,而袋中亦寥寥无几,除了一张写着《金刚经》段落的纸条,再无他物,难怪当时那个鼠目官兵还给自己还得那么干脆。
    叶寒看着桌上的福袋颇是失望,她方才已将福袋里里外外仔细看了几遍,连这做福袋的是什么布料她都认真琢磨了一番,但都没有丁点儿所获。难不成玄机藏在这一纸《金刚经》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叶寒将目光落在这写着几句《金刚经》的福纸,再三思索也想不出个一二,最后只好无奈作罢,将纸条和福袋重新收好放入怀中,打算等会儿儿拿给青川看,他在方丈座下这么久,也许他能看懂方丈暗藏的玄机。外面打更声已响过二更,整个村落已与夜相融,难见一点烟火,天地漆黑成一片,相逢无人可识。趁着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叶寒背着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悄无声息地上了山。
    叶寒半个身子都贴在岩石壁上,头却转过去警惕望着身后黢黑阴森的深山密林,心跳快得不行。不是她胆子小,这样的夜路她并不是第一次走,但不知为何,今夜她总有种动物园猴子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窥视着一般,说不出的怪异,要不然她方才也不会在山里故意兜转了这么一大圈这么晚才到石洞。
    虽然在山间穿梭了许久确定身后无人才敢过来,但叶寒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压低声音对着石门唤道:“青川,是我!”
    夜深,群山就像头沉睡了的狮子安静得可怕,鸟兽熄声不敢发出丁点声响,生怕吵醒了这座沉睡的雄狮,就连躲在岩石中的人,也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传出一细微的试探声来,“姐姐,是你吗?”
    “是我,快开门。”
    确定来人是谁,很快,岩石壁上就亮出一道细缝来,然后渐渐越宽,叶寒等不及完全开启,见门缝勉强能容纳人身形时便侧着身子连忙钻了进去,随即光灭,消失快得好像就没出现过一样,黑夜中,爬满枯枝藤蔓的大岩石睁眼也看不见,山林寂静依旧。
    离了暗夜,进了石洞,叶寒这心仍“扑通扑通”乱跳个不止,可还未平复好心绪,刚关好石门转过身来就猛然被青川抱住,“姐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独自在石洞中过了一天一夜,这里与世隔绝隐秘安全但他却坐立不安,有多少次他都走至洞门前想出去下山寻人,可想到寺中复杂不明的形势,他最后还是又缓缓转身回到洞中,独自一人呆坐在石床上,在一方不知昼夜的死寂中安静等着,等得连他自己都忘了时间,直至方才突然响起的熟悉喊声他才恍然“醒来”,看见安然归来的姐姐,将她抱进怀里,他慌乱了一天的心才终于稳稳落地。还好,还好她没事,平安活着回来了,姐姐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一生恐怕都会在悔恨中度过。
    因今日在清远寺的惊险还有方才在林间穿梭时的诡异,叶寒本来被吓得够呛,可当被青川抱住时,那紧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还有话里浓浓的担心和依赖,顿时,她担惊受怕了一天的心莫名就平静了下来,低着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好言安慰着他,“我没事。你也知道山里的夜黑得很,我一个女孩子走夜路难免会有些害怕,现在回到这里,看见你也一切平安,我一下就不怕了。”
    青川抬起头来,如夜深邃的墨眼细细打量着叶寒脸上还未落下的害怕慌乱,有点质疑,“真的?”
    “真的!”叶寒捏了捏青川好看得过分的小脸,眉眼轻扬一笑,安抚着他眼中装得满满当当的焦急和担忧,“好了,我们也别干站在这里,回洞内去,我有事与你说。”
    也不等青川回话,叶寒就拉着青川径直往洞内走去。
    洞内幽暗,只有桌上小小一盏油灯照明,灯色昏黄晦暗,然而,那走在清瘦少女身后的小沙弥,双眼却若上元节时烟花绚烂的夜空亮得不行,低垂着头看着半空中两人牵着的手,心间仿若开出一朵花来,说不出的欣喜,可又不敢表露出来让她瞧见,只能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独自珍视之。
    两人在桌前坐下,未免青川担心,今日发生的事叶寒都直接省去,只将在清远寺发生的几段重要但不危险的经过说与青川听,“你师父和师兄都很好,太守虽然派重兵把守着清远寺,但并未为难他们,你无需担心。对了,”边说着,叶寒将玄悔方丈交与她的那枚福袋递给青川,“这是我离开之前玄悔方丈给我的,你看看,有何特别之处?”
    青川伸手接过,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将福袋和福袋中的纸条都认真看了一遍,摇了摇头,也没瞧出什么。
    “你从小在玄悔方丈身边长大,你师父难道就没教过你什么隐藏和破解暗语的法子吗?”如果连青川这个徒弟都不解,这福袋中的玄机谁还能参透得了?
    青川摇了摇头,解释道:“这种福袋是寺中专门用来赠予香客的,几乎离开清远寺的香客每人都有一个,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怎会?”叶寒有些不信,双目盯着福袋和那张写着《金刚经》纸条,眉头深锁愁得不行,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直觉告诉着她,玄悔方丈绝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这个福袋,这福袋肯定藏有玄机,只不过他们暂时没找到门道罢了。
    叶寒不肯放弃,又将福袋和纸条递与青川,“青川,你再仔细看看,再想想你师父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也许你这次能瞧出些什么。”
    青川面有为难又不好拒绝,只好依叶寒的要求再看一次。怕洞内光线太暗青川看不清楚,叶寒又从带来的包袱重拿出一支蜡烛点上,顿时狭小的石洞亮堂了几倍,可依旧无用,青川仔细看了几遍后,还是一无所获不得要领,满是歉意看了叶寒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看着桌上那张写着《金刚经》的纸条,墨眼幽幽生思,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师父托姐姐之手传此话于他,究竟是何用意?
    想到这儿,青川不由抬起眼角偷瞥了叶寒一眼,心里仿若初放晴的梅雨天,似明非明,似懂非懂,但任他再三思索也终难完全参破透彻。
    叶寒目不转睛盯着桌上那枚福袋,心里莫不失望,想着自己冒着性命去刀山火海走了一趟,好不容易拿回个福袋却怎么也参透不破深藏其中的玄机,这就像是千辛万苦寻到宝藏入口却进不去一样,能不让她气馁不已吗?这些个世外高人也真是,就不能弄点她这个智商水平能看得懂的东西吗?第一次叶寒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早知道报高考志愿时她就填警察学校了,而且专攻疑难案件的侦破。
    见叶寒愁眉不展,靠在桌子上气叹了一个又一个,青川劝慰着,“姐姐,你也别灰心,也许这就是个普通福袋,师父并不知道你是替我来向他报信的,只以为你是一般的香客而已。”青川提出了一种可能性,想帮助叶寒恢复自信。
    “不可能!!”叶寒立即斩钉截铁地否决道,趴在桌子上的身子如同注满血力般瞬间坐直,回道,“你那天跟给我讲了你跟你师父一起打坐入禅的事,回去后我特意请人将此事绣成了一幅画:禅院一角,青槐树下,有一老僧参禅打坐,但对坐却空荡荡,缺了你。而且那幅画绣得栩栩如生,你师父一眼就能看懂,不难猜出我知晓你的下落,是来专门替你送信的。”还有临走前玄悔方丈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虽不能算是证据,但她心里就是异常地笃定方丈大师定是看懂了她锦囊上想要传达的信息,知道青川与她在一起,很安全。
    灯花炸裂几响,山夜已然入深,青川看着拿着福袋不肯放弃的叶寒,好言劝道:“姐姐,你今天也累了,要不先休息吧?等明日醒来再说。”
    说完,见叶寒没有回话,青川便当她默认了,于是站起身来将她手中的福袋拿走。桌上烛色明亮,远甚油灯,当看着福袋从手中离开,渐渐升高,临近明烛,就快越过烛火被青川收入手中时,叶寒突然喊道:“等等!”
    青川不知缘由,但还是听言按照叶寒的吩咐保持不动,脸上生着疑惑问着,“姐姐,怎么了?”
    “别动!”似冬日冰封的湖水,叶寒面色冷凝无绪,但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却似三月的春水活跃得异常,惊喜难掩又满是不可置信,“原来如此。”
    青川不解,“什么如此?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快过来看。”
    叶寒接过青川手中的福袋,将此背对着慢慢靠近燃烧得异常明亮的烛火,然后就见青灰色的福袋上渐渐显出几个若有若无的模糊字迹,而随着福袋离烛火越近,上面的自己亦越发明显清晰,“相国寺,玄隐。”
    看着上面那五个苍劲有力的字,叶寒不得不佩服玄悔方丈的智谋,选颜色深浅相近的布料构字藏机,若白日直接一看根本看不出区别,只有晚上借着灯色明亮背对映照时才能显露出来,难怪今日那个鼠目官兵会看不到。
    “我说吧,这福袋上肯定暗藏玄机,怎么样?”绞尽脑汁幸苦了大半夜终于得获天机,叶寒说不出的高兴,可一瞬不到这刚轻松一下的心又沉落了下来,看着身旁拿着福袋静默不言的青川,问道:“青川,你认识这个叫‘玄隐’的人吗?”
    “不认识,”青川诚实回道,却在叶寒又要失望快上脸时及时补充一句,“但我知道相国寺在哪。”
    “在哪?”
    两盏灯火渐已阑珊,可见外面夜已有多深,如同青川深邃眼眸中的颜色,黝黑中映着微微晃动的烛光,声色轻浅,“京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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