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村民对这宅子的主人不但没有厌恶,反而充满感激之情,只因粮荒开始出现的时候,此间主人送给每个村民一石粮食,帮助全村百多户人家度过了这个难关,也使桃花村成为蜀郡罕见的人间乐土,不至于沦为背井离乡的流民,村民也知道当下环境不好,都帮着隐瞒,叮嘱自家小孩不要乱说话。
可是结果还是应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俗话,这个巨大的宅子终究是引来了觊觎它的人。
这天中午时分,有千多名骑兵风驰电掣的直奔桃花而来,迅速把这大仓库团团围住,咆哮着冲出来的几十条恶犬,瞬间就让一阵箭雨射死干净,士兵砸开大门,汹涌冲了进来。
一名在外面巡视的护卫见到情况危急,便翻身上马,向成都城疾速奔去。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停在尹阿鼠的宅子前,德福米行东主姚谦几乎是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但是他顾不上什么,直接奔进大门,带着哭腔大喊道:“桃花村的仓库出事了,我要见家主!”
尹阿鼠此时正坐在后花园纳凉,自玄武门政变发生之后,尹阿鼠深知自己的皇帝女婿已经靠不住,便也夹起尾巴做人,没必要的话,一般都不会出门。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到管家在门外大声说道:“家主,姚谦紧急求见,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尹阿鼠愣了一下,便说道:“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姚谦在管家的带领下,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惊惶地说道:“家主,出大事了!”
“不必那么焦急,天还没塌下来呢。”尹阿鼠祖籍并州,是贫寒人家出身,但是人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往往跟交给的人群有密切关系,如果尹阿鼠没有一个德妃女儿,那他跟自己的祖祖辈辈不会有多大区别,但是他的女儿是李渊最为宠爱妃子,当上国丈之后,交往的要么是皇帝,要么是皇亲将相、达官显贵,久而久之,尹阿鼠受到众多杰出人士潜移默化影响,再加上为了不丢女儿的脸,自己默默学习着,所以他现在的个人见识、涵养、养气功夫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姚谦受到尹阿鼠镇定的影响,迅速调理了一下心态,说道:“家主,我们在桃花村的粮库有十二万粮食,可是现在却给赤甲军占领了,据说为首之人乃是相国萧瑀。”
“凭什么占领我的粮仓?”尹阿鼠脸一沉道:“我尹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通敌卖国,他萧瑀凭什么占我粮仓?”
“家主,您当初为了响应圣上‘官员不得从商’的政策,一些产业都挂在其他人名下,桃花村的粮仓名义上德福米行的粮仓啊!”姚谦低声说道:“我在几天前,还信誓旦旦的对萧瑀说,德福米行只有四千石粮,如果我们欺骗官府的话,愿意接受任何重罚。”
尹阿鼠皱眉道:“这就有些难办了,如果我出面的话,就等于承认德福米行是尹家产业,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说穿,一旦把事情捅开,就不好继续怀揣明白装糊涂了。”
“如今处处闹粮荒,朝廷也没多少粮食来平抑粮价,各地官府现在如苍蝇一般到处寻找粮食,您要是不管的话,萧瑀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收拾德福米行了。”姚谦害怕的小声说道,如果尹阿鼠置身事外,萧瑀一定会把各种污水往他身上泼,然后以奸商论处,利用他的人头来平息民怨。
“家主,萧相国求见。”就在尹阿鼠沉思不语时,门外又传来管家紧张的声音。
“啊?”尹阿鼠大吃一惊,他也想不到萧瑀竟然跳过德福米行,直接来和自己面谈
“请他去会客厅!”尹阿鼠瞥了眼满脸惊惶的姚谦,起身道:“你也不必担心,天塌下来有我担着。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让人通知你。”
“喏!那卑职回去了。”姚谦行了一礼,转身便匆匆走了。
尹阿鼠换了件宽大衣袍,向客厅走去,见到萧瑀坐在客席上喝茶,笑着说道:“萧相国日里万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国丈,萧瑀有礼了。”萧瑀起身施礼。
“萧相国客气了,请坐!”尹阿鼠请萧瑀坐下,直奔主题道:“萧相国是为德福米行之事来的吧?”
尹阿鼠也等于是承认了尹家和德福米行有关,他知道萧瑀都上门了,与其不承认而让他把粮食强行取走,倒不如直接承认,说不定还有缓冲余地。
萧瑀反倒是给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沉吟半晌,也坦率的说道:“国丈也知道如今灾民遍地,大多数百姓都是因为有钱买不到粮,才当起了流民。我现在肩负平抑粮价、赈济灾民之事,此事事关重大,希望国丈不要误判形势,遭到朝廷严厉打击。”
“萧相国是在威胁我吗?”尹阿鼠冷冷道。
萧瑀诚恳的说道:“国丈,我不是在威胁您,而是此事已经关系到大唐的生死存亡,所以囤粮无数的淮安王都选择了沉默,我不信国丈会想不到。”
萧瑀言下之意很清楚,李唐王朝现在当家做主的不是你的女婿李渊,而是武力上位的李世民,这是一个连亲弟弟一家都杀光的狠人。而淮安王李神通不但是爱财如命的人,还是皇帝李渊心腹,可是他现在都愿意把自家粮食交给朝廷处理,说明李神通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去跟李世民对抗,连身为李氏宗亲的李神通尚且如此,你尹阿鼠作为一个过气的外戚,要是与李世民为敌,不是找死是什么?
尹阿鼠也领会了萧瑀的意思,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叹的了口气,算是承认萧瑀并非危言耸听。
萧瑀又说道:“国丈,我是带有诚意上门的,如果我想让尹家获罪,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国丈相信吗?”
尹阿鼠为之一怔,他这次没有明白萧瑀的意思了,问道:“萧相国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萧瑀将一张蜀郡地图放到尹阿鼠面前,上面有四个用红笔圈了的圈,他继续说道:“这个红圈分别是德福、晋原、云中、吕梁四家米行的四大粮仓,少说也囤积了三十万石粮食。如今的粮价已经高到斗米一千五百多隋钱了,按道理说,这本是商人大赚特赚的时刻,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京城无米可卖。如今京城百姓民怨沸腾,外面更是流民四起,而且朝廷也无米赈济向京城汇聚而来的灾民,使这些饿疯了的灾兵处于暴乱边缘。我如果控诉这‘四家粮商’图谋不轨,想策应隋军行动,挑起大唐百姓暴乱,请问国丈,最后会是什么后果呢?”
“萧相国不会准备这么做吧?”尹阿鼠额头见汗,他明白萧瑀的意思了,如果对方想借机打倒尹家确实是易如反掌,要是萧瑀狠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引发京城百姓和流民大乱,然后把“挑动百姓暴乱以响应隋军”的罪名推到四家米行身上。这样的大罪,身为这四家米行幕后之主的尹家可承受不起。即便是现在以李渊为主,恐怕李渊也会狠下屠刀,更不要说是与尹家有矛盾的李世民了。
“所以我之前才说我是带诚意而来。”萧瑀对尹阿鼠说道:“我还有一句话要奉劝国丈!”
“萧相国请讲。”尹阿鼠后背已经汗湿,心乱如麻的涩声说道。
萧瑀说道:“太子想动尹家之心由来已久,之所以没有放下屠刀,一来是隋朝不给他整顿内部的时间,为免大唐出现内忧外患的窘境,所以太子对国丈、国舅等等与圣上相关的外戚加官晋爵;二是欠缺一个对付尹家的借口,所以才会默许国丈控制粮食,就等国丈自己把绳子套上脖颈,然后屠刀降下。说得难听一点,国丈其实是在自掘坟墓。”
尹阿鼠站了起来,向萧瑀一礼到地,万分感激的道:“蒙萧相国金玉之言,尹家得以逃脱大难,他日必有厚报。”
萧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触,长期与政敌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可偶尔化干戈为玉帛,其实也不错的。
当然,萧瑀和尹阿鼠交好,并不是为了尹家,而是为了萧氏。
他知道国之将亡必是妖孽横生,有人思量造反、有人疯狂敛财、有人趁乱大开杀戒,而风雨飘摇、内部派系林立、互相攻伐不休也到了这步乱局。
而萧氏与隋杨有千丝万葛关系,如今更是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风头浪尖之中,从李世民逼他平抑粮价、赈济灾民一事可看出,李世民不再相信他了。萧瑀这个时候只想求稳,而不是四面树敌,为免同时遭到李渊、李世民厌恶,所以通过尹阿鼠来间接交好李渊,这对萧氏百利而无一害。
……
萧瑀走后,尹阿鼠随即下令:“命两位公子和姚谦等掌柜火速前来见我!”
不久,尹阿鼠长子尹成才、次子尹成器和四大米行的掌柜尽皆赶来。
尹阿鼠说道:“从现在开始,四大米行把所有粮食全部拿到京城,斗米三百钱出售,每人限购五斗。等粮食危机平息,通通改行做木材和蜀锦生意。”
尹阿鼠这个决定使所有人都呆住了,他的长子尹成才结结巴巴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这是我作为家主和国丈的决定,任何人都不得违背。”语毕,尹阿鼠吩咐道:“立即去执行。”
“喏。”四大掌柜行了一礼,又匆匆忙忙的离开。
当房内再无外人,尹阿鼠深深的看了恶劣的长子一眼,警告道:“你以后千万不要招惹任何人,尤其是萧氏子弟你要交好、而非交恶,否则,我用家规严惩!”
“父亲,为何如此重视萧氏子弟?”尹成才不解的问道。
“因为……”尹阿鼠本想说大唐王朝马上要完,与李氏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尹家也将自身难保,此时若是到处树敌,事后定会成为这些人眼中的功劳,但是他担心长子嘴巴不牢,改口道:“因为萧瑀是太子的岳父、杨侗的舅姥爷!要是你得罪了萧氏,就等于同时得罪隋唐两朝。”
“孩儿绝对不去招惹萧氏子弟!”听父亲这话,尹成才也被萧氏的来头吓到了。
“如今成都城的时局很乱,以后不要出去晃悠。”尹阿鼠尤不放心,又神情严肃的恐吓道:“你们是大唐国舅,人头在隋朝那边可值钱了,恐怕所有隋军间谍都在盯着你二人的项上头颅呢。”
“孩儿明白了。实在闲得慌,大不了就在家里玩女人好了。”感到脖子凉嗖嗖的尹成才、尹成器连声说道。
“玩女人很好,最好让你们的侍女通通都怀上,多子多福嘛。”尹阿鼠点头称赞:“要是你们的大小媳妇生出几个漂亮聪明女儿,说不定你们以后也能当上国丈。”
“孩儿尽量吧。”头脑比较聪明的尹成器苦笑道。
“什么尽量?是必须。”尹阿鼠不满的说道:“你们看我,就是因为有个漂亮聪明女儿才有了今天人上人的生活,若是靠你们不成器的东西,恐怕早就饿死了。所以还是女儿靠得住,以后要对我的孙女好一点。”
“是,是,是!孩儿一定多生女儿。”经过父亲这么一说,尹成器也发现女儿似乎比儿子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