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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昭仪大约三十几岁年纪,虽然身材有些微丰,但五官秀丽,脸儿白白的,还戴些婴儿肥似的。只见她穿着华丽的宫装,下巴轻扬,眉梢斜入云鬓,自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然而嫤娘却看着胡昭仪,一字一句地答道,“臣妇不才,却也识得几个字,晓得‘烟视媚行’这几字,原是赞坊间行首小姐们的美词。夏氏不敢当,还请昭仪娘娘谨言。”
    胡昭仪的面色一沉,不悦地说道,“这么说,倒是我见识少,不识字还说错了话?呵呵……夏恭人真是好才华!”
    旁边有个身材粗壮的胖宫人喝道,“大胆!尔等一个小小的六品恭人,竟也敢驳昭仪娘娘?快快跪下听候昭仪娘娘的问罪。”
    嫤娘又看了众人一眼。
    胡昭仪盛气凌人,华昌候夫人面色阴沉,柳繁繁眼含敌意,围在胡昭仪身边的宫人们又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嫤娘叹了一口气。
    见胡昭仪的内侍喝斥自己,夏嫤娘温柔和气地说道,“大伴此言差矣!”
    众人面面相觑。
    嫤娘轻言细语地说道,“今天是中秋佳节,又是圣人的寿辰,这样喜庆的日子,就连官家也在前边的宫殿里宴请群臣,还因着圣人的寿辰,官家还免了滁州三地一年的赋税,在这样的好日子里,昭仪娘娘自然不会无故问外命妇的罪……”
    胡昭仪眼睛一眯,凉凉地笑了。
    先前她就听继母说,夏家的五娘子狡猾多奸,今日一看,还果真如此。她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却分明拿着官家和圣人来压制自己?
    官家也就罢了,夫君大过天,且官家还是天子……
    可夏氏却拿着圣人来压制自己?
    呵呵。
    圣人今年才二十一岁,进宫不过才四五年,虽然年轻,哪及自己已经在宫中服侍了官家十几年,一直荣宠不衰?
    胡昭仪再次打量着眼前娇美婀娜的夏氏。
    不得不说,夏氏还真是个尤物。
    此女不但肤白貌美,身段也婀娜多姿。看她丰乳圆臀的,就连身上穿着厚重衣的大礼服,也盖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恐怕就连官家的心头爱,那位花蕊夫人费氏,也不及这夏氏美貌。
    像夏氏这样的小娘子,想必也是因为长年窝在府中为她祖翁守孝,平时里并不在外走动,所以不为人知。否则依着她这样的美貌和身段,一定会艳压汴京的,哪里会这样默默无闻!
    也难怪她的弟弟胡华俊,自几年前见了夏氏一面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就连前几日入宫来觐见自己的时候,还长吁短叹的,直说世间女郎皆不如夏氏五娘……
    胡昭仪眼珠子一转,面上带着些意昧不明的笑容,说道,“听闻夏府九世书香,真是名不虚传!夏恭人出自书香世家,果然学识渊博……既然夏恭人这样懂礼,不如……去本宫宫里,好好教导本宫,如何?”
    嫤娘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连忙说道,“臣妇不敢……”
    胡昭仪没有理会嫤娘,娇喝了一声,“那就这么说定了,来人啊……”
    早有内侍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听了胡昭仪的话,连忙捋起了袖子,准备把嫤娘拖回胡昭仪的宫里去……
    “哟,好热闹啊!”
    众人转头,看到一个被粉纱包裹着的天仙美人正笑盈盈地带着侍女款款走来。
    只见那美人儿云鬓高耸,发心处带着朵极精致的粉色堆纱牡丹花,花瓣间似乎还钉着珍珠宝石之类的,熠熠生辉……
    更有两只白玉蝴蝶正颤颤巍巍地围绕着那朵花儿,随着美人儿的一颦一笑不住的上下纷飞。
    ——来人正是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粉面桃腮,杏眼樱唇的,眉间有种说不出口的意气风发。也不知是不是在宴筵上吃多了酒,她脸儿红红,眼儿媚媚,看向胡昭仪的时候,更有风情万种。
    嫤娘连忙又朝着花蕊夫人行了一礼,恭声说道,“臣妇见过花蕊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花蕊夫人斜睨了胡昭仪一眼,笑道,“夏恭人请免礼平身罢!”
    嫤娘心知,花蕊夫人费氏本是后蜀废主的贵妃。官家纳了她,大抵也是为了避免尴尬,虽封了她妃位,却令人喊她作夫人……
    所以花蕊夫人虽然尊称胡昭仪一声姐姐,实至她享四妃品阶,位列胡昭仪之上。
    一听花蕊夫人让自己免礼平身,嫤娘老实不客气地说了声,“臣妇谢过花蕊夫人!”说着,她便站直了身体。
    花蕊夫人拿着精美的团扇悠闲地轻拍了两下,先是打量了夏嫤娘一番,这才转头朝胡昭仪娇笑道,“胡姐姐好雅致啊!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夏恭人才从仁明殿里领了赏赐出来,胡姐姐就要为难她,此事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还以为她看得顺眼的人物,到了姐姐眼里,就怎么也看不顺眼了……”
    “哟!瞧我,皇后娘娘性子和顺,就是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说你几句……反正夏恭人也不是公候家的夫人,欺负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胡姐姐?”花蕊夫人一边说,就一边拿着团扇轻轻的拍在她饱满的胸脯上,真真儿的是人美,声娇,话儿又甜。
    胡昭仪看了花蕊夫人一眼,一时之间没搞明白她卖的是什么药。
    花蕊夫人娇笑道,“哎哟我的胡姐姐!瀼州刺史田大人不过也就是个四品武官,不值得什么!可是……胡姐姐就没想过,夏恭人的娘家?”
    胡昭仪顿时面露讥讽。
    夏家?
    夏家自从那老头儿夏子闻死了以后,早就已经没落了……
    咦,不对!
    夏家虽然早已式微,但夏嫤娘的亡父却在早年前替官家侍过武昭皇帝的疾……最后武昭皇帝病重过世的时候,官家还在外头征战呢,最后还是夏嫤娘的那个死鬼爹和大相公赵普两人替武昭皇帝操办的后事儿。
    听说夏嫤娘的那个死鬼爹,文韬武略,学识才华不在赵普之下……可惜就是命短了些,否则也是个出阁入相的大相公啊!
    为着这个,后来夏嫤娘的死鬼爹去世的时候,官家还大哭了一场,最后封了夏嫤娘的寡母为四品硕人。
    放在大宋国,这可是头一号的殊荣!
    得了花蕊夫人的点拨,胡昭仪顿时明白过来,她还就真的没法动这夏嫤娘,倘若被官家知道自己为难了官家的恩人之女,保不定自己的下场会变成什么样。
    花蕊夫人含笑斜睨着胡昭仪,却面含讥讽。
    胡昭仪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花蕊夫人,则被气得……那极丰满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她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突然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笑道,“费妹妹来得正巧,妹妹是国中第一才女,这位夏恭人也是书香世家的嫡女,你二人又是一般的美貌,何不比试一番?断个高下如何?”
    花蕊夫人笑得云淡风轻,“哟,依胡姐姐这么说……我和夏恭人都认识几个字,见了面就该断个高下?那姐姐生得这样富态,怎么还不去寺院里供奉弥勒佛祖?”
    也不知是谁躲在人群中,“哈”的一声就哂笑了起来。
    胡昭仪顿时大怒!
    可她憋着一口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儿臣请二位母妃的安。”
    众人一转头,只见长身玉立的二王爷赵德昭正站在一旁,已经朝着这边花蕊夫人和胡昭仪的方向行了个拱手礼。
    华昌候夫人与柳繁繁等人连忙避到了一边,嫤娘也垂首立于一旁;待赵德昭朝胡昭仪行礼过后,众人连忙又都向赵德昭行了一礼,口称参见王爷千岁……
    赵德昭虽然年轻,却也是天子血脉,胡昭仪不好再发作,只得笑道,“二郎自何处来?”
    赵德昭道,“……母亲赐了夏恭人两匣子药丸,想起此次离宫门还有些距离,特命我来相送,胡母妃这要是去给母亲请安?”
    胡昭仪咬牙切齿地笑道,“正是。”
    “那就不阻胡母妃了,我先行一步,送了夏恭人出去……”
    说着,赵德昭对嫤娘点了点头。
    嫤娘却有几分踌躇。
    当场有这么多人,她却一个也惹不起,只得朝花蕊夫人与胡昭仪各行了一礼,然后跟在赵德昭的身后,慢慢地走了。
    看着夏氏的背影,胡昭仪重重地“哼”了一声。
    而花蕊夫人却看着胡昭仪,面露讥讽,显然不愿意善罢干休。
    **
    赵德昭领着夏嫤娘和小红朝宫门走去。
    离了花蕊夫人与胡昭仪之后,嫤娘便想着,要使个什么法子也离了赵德昭才好。
    方才他虽帮了她一把,可他毕竟是个青年郎君,自己这个有夫之妇可不好与他过于接近。
    可赵德昭却只顾前行,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夏嫤娘几次都有心停下脚步,无奈跟在身边的内侍却步步紧逼,令她不得不气喘吁吁地跟上了赵德昭的脚步。
    不知不觉的,嫤娘就走得有些腿酸了。
    这时,赵德昭突然停了下来。
    夏嫤娘一时不备,没能收住去势,险形撞上了他。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形,然后退了两步,垂首而立。
    “嫤娘……”
    他突然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
    夏嫤娘一滞。
    她的心,不明就里地就突突狂跳了起来。
    再抬头一看,却见赵德昭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夏嫤娘顿时如遭雷劈!
    她连忙回过头,却发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小红,小宫女,以及赵德昭身边的内侍已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再看看周围,此时根本就是无人僻静之地。
    嫤娘脸色惨白!
    赵德昭已经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嫤娘被骇得面无人色,她连忙跪了下来,带着哭音颤抖着喊了一声,“……王爷!”
    赵德昭停住了脚步。
    嫤娘跪在地上,低下头,看到了他那双穿着黑底绣金线的官靴。
    他一直静静地站着,靴子尖的方向始终对着嫤娘。
    然而嫤娘却已经被吓得魂飞天外!
    半晌,赵德昭突然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嫤娘……”
    嫤娘一滞。
    她的心儿沉入了谷底。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唤她一声夏恭人,再也不济,也该喊她夏氏或者田夏氏。
    可他却叫着她的闺名?他怎么知道她的闺名?
    “抬起头来,让孤仔细看看。”
    赵德昭轻声说道。
    他这话一出,嫤娘被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了,更是羞愤莫名!
    这,这……赵德昭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还用问吗?
    可他是皇子,还有可能是储君,更有可能在将来登上大统。倘若他对自己有了不轨之心,这,这……
    在那一瞬间,嫤娘顿时心如死灰。
    她两眼茫然地跪在地上,死死地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动也不动的。
    赵德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恨不相逢未嫁时。”赵德昭轻轻地诵起了前朝诗人写下的千古诗句。
    嫤娘面色惨白,几乎摇摇欲坠了。
    赵德昭失神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
    她的肤色如白瓷一般,细腻到完全看不出肌理,因为一直低着头,浅黛色的柳眉下,翘楚浓墨的长睫毛正不安地扑簌着……再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些细密晶莹的泪珠沾在她那轻微颤动着的睫毛上。
    方才他停下了脚步。
    可她却没能收住脚步……
    在那一瞬间,两人拉近了距离,他便立时闻到了从她身上透出来的纯净暖香。
    以及她在惊恐之下,微启檀口喊出来的那声“王爷”,那带着哭腔的柔媚娇声激得赵德昭心头一荡……
    可赵德昭又有些心疼。
    她这么害怕……
    倘若他能正大光明地将她搂抱在怀中,好生温言抚慰一番,又有软玉温香在怀,有多好?
    这样美丽温柔又精致的小娘子,实在不应该被那赳赳武夫粗鲁对待。
    赵德昭惋惜地长叹了一声。
    良久,他见她始终不愿意抬起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得有些黯然。
    “吧嗒。”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滴溜溜地正好滚到了嫤娘的裙裾旁。
    嫤娘一看……
    那竟然就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她本就惨白着脸,见了这珠子之后,面色立刻又转为铁青。
    嫤娘紧紧地簒着拳头,心中又羞愧又气愤。
    她咬牙想道,倘若他敢在这无人僻静之处对她无礼,那她就大声叫喊,再一头碰死在那株粗壮的玉兰花树下……
    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名节,还要让众人知道赵德昭的真面目!
    赵德昭却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靴子慢慢离去,脚步声音消失之后,此处也久久无人前来,嫤娘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身,飞快地朝着宫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是,她才跑了几步,就听到后头有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了一声,“娘,娘子……娘子?”
    嫤娘听出那是小红的声音,连忙回头一看。
    小红抱着圣人赐的药匣,一边哭,一边瘸着腿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嫤娘收拾好自己面上的表情,佯作镇定,问道,“方才你去了哪里?”
    小红哭道,“您走在我前面,那宫女儿走在我的后头……我眼睛一花,就被人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我,我看他穿的衣裳,像是宫里体面的内侍……他让我跪着,我就跪着了……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内侍不见了,我,我就跑了过来。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嫤娘只觉得腿软。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开口说道,“……没事,咱们回家去。”
    小红哭丧着脸点点头。
    嫤娘又交代她道,“这是在宫里,贵人太多,咱们不能哭丧着脸……”
    小红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嫤娘叹了口气,艰难地迈开了步子,朝宫门处走去。
    只是,两人才走了几步,小红就停了下来,轻轻地喊了声“娘子”,又朝那边呶了呶嘴。
    嫤娘顺着小红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颗晶莹圆润的夜明珠正静静地卧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显得十分醒目。
    嫤娘脸色一白,说道,“咱们一路上什么也没看见,也,也没遇上任何人,咱们……直接就从圣人的中宫,一路走到了宫门,你可听见了?”
    小红连忙点头。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柳繁繁突然从树荫中走了出来。
    她微眯着眼,看着夏嫤娘仓皇离去的方向,面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半晌,她走了过去,拾起了先前赵德昭扔在地上的硕大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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