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听罢,却皱着眉别过脸,闷闷地说:“……大小姐,只会打我。”
观林海实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闻言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傻小子,那是喜欢你才打你呢!”
他从未听过这么匪夷所思的言论,疑惑地自行琢磨,“她喜欢?……”
观林海才乐呵完,见他这模样,蓦地又警惕起来,“诶诶,你这小子不会真对我闺女有意思吧?我可警告你啊,不准对她有歪念头!”
他彼时百口莫辩:“我没有……”
观林海是个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暴君,恐怕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觊觎观亭月,他大约都看不上吧。
只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
不知最后有没有传到他耳朵里,燕山几乎可以想象老将军为此大发雷霆的样子,八成是对他极其失望也极其憎恨的。
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允许像自己这样的人,碰他的宝贝女儿。
但故人已去,事到如今,再谈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燕山想到此处,不由自嘲地摇头一笑。
忙到入夜,双桥洗漱之后搂着被衾很快就睡着了。
观亭月掩上门准备出来找点吃的填肚子,甫一转身,回廊间倚坐在栏杆上的观长河便映入眼帘。
他像是等了她有一阵,闻得声响,不过略转了转眼珠,仍旧将视线投向院内。
观亭月:“哥。”
他并未回头,只不着边际地开口:“你把老爹葬在了哪里?襄阳吗?”
她道了声是,跟着走上前。
观长河闻言,若有所思地颔首。
“今年的重阳怕是赶不上了,等明年……寻到天寒他们,咱们一块儿去给老爷子上上坟吧。”
“他也喜欢热闹。”
“好。”观亭月应下。
第42章 好像他就喜欢看对方这样嚣张……
辰时天还不见亮, 燕山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
睡在外间的亲卫听到动静,很快便也收拾好自己,十分懂眼色地跟着他出了门。
皎洁的弦月正挂在半树高的位置, 四下是仆婢早起做工干活儿的轻微声音, 他不经意瞥了一瞥隔壁屋子。
里头黑沉沉的,没有点灯。
观亭月和双桥宿在一块儿, 这些日子过于劳心劳神,大概还睡着。
燕山只瞧了一眼,就举步往外走了。
等他行至官衙外,天光堪堪把浓厚的云层照出行迹来, 白上青站在那角门的灯笼下,不知在同巡夜收班的捕快说些什么。
他倒是勤勉。
“诶?燕大哥。”后者眼尖,先抬手冲他打招呼。
燕山略一点头。
白上青:“你这么早?”
“昨日我还想着找余老板问问案情,又怕他惊魂甫定, 不敢打搅。他现下可好些了么?”
“他没什么事, 你今天就能找他来过堂。”燕山顺口一答,转而问说, “那几个前朝兵痞呢?人清醒了没有?”
“你说他们啊。”他摊手,“因为此案牵扯复杂, 如今已被省里接手,他们没关在府衙大牢,昨天让兵备道的副使带走了, 现下应该是囚在那儿。”
白上青说完又奇怪:“你问这作甚么?”
“行。”燕山只听了前半句便已转身抬腿, “谢了。”
白上青在后面一脑门儿雾水:“诶……”
嘉定兵备道设在一处极偏僻的地方,四野很冷清,半晌也见不到一个百姓路过。守在门口的士卒发现有生人靠近,当下抬起兵刃呵斥。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干什么的?”
燕山并不说话,跟随的亲卫立刻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明晃晃地怼上对方的脸。后者眼睛好一会儿才聚焦,登时被那上面的字吓了个汗毛直立,他慌忙四肢僵硬地收起武器,就地认怂:
“您、您请稍候。”
言罢掉头就往里跑。
不多时,一个守备装束的武将匆匆赶来,礼数周全地抱拳打躬,“原来是天罡营的将军驾临,恕下官有失远迎。”
“无妨。”燕山对着别的驻军一向还算客气,“本也是我叨扰了。不知昨日望北山羁押的盗墓贼可在你这里?劳烦替我引个路。”
他仅借了天罡营之名,并未亮明身份,故而对方模棱两可地称呼他“将军”,也算不上暴露行踪。
“的确收押在牢房内……莫非这几人还与边关战事有牵连?”守备不由紧张。
“哦,不是。”燕山活动了一下手腕,“我个人的一点私怨罢了。”
监牢里的光线很昏暗,只在高处开了个小窗,若非有一线日光照进来,恐怕还不知外边晨色已大亮。
那带头大哥正蹲在角落怨气冲天地扔石子玩儿。
守备小心翼翼地觑着燕山,提醒说:“将军,这人等几日还要交到省里去的,您看……”
“知道。”他不甚在意地迈前一步,示意狱卒开门,“按察使司也就是要个活人问话而已,我有分寸,不至于要他的命。”
带头大哥刚准备用两块石头打火星子点燃干草取取暖,冷不防被人揪着顶发拽了起来。
常言道牵一发动全身,这一招简直犹如抓住了他命运的后脖颈,带头大哥当即歪着脑袋踉跄地往前扑了两步,狗啃泥地栽倒在地。
视线里是一双干净的黑靴,他猛地抬首,对上来者漆黑沉寂的星眸,在这光影流转的暗室中尤显凛冽。
他倒是头铁嘴硬:“你谁啊?找你爷爷作甚么?”
才说完,又隐约瞧出点熟悉的意味来,“哦……你是跟在观亭月身边的那个小白脸儿?”
带头大哥嘴角高提,笑容刻薄,“怎么,那女人让你来找我的?想公报私仇?”
“他们观家人可真是了不得,满门凋敝,都快断子绝孙了还能绝处逢生。眼见着改朝换代,连皇帝也换人做了,居然还能在这军队里头攀上一两个权贵撑腰。”他狠狠地吐字,“不愧是有钱可使鬼推磨,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什么阴德……”
燕山面无表情地打断他:“说够了吗?”
“我发现你这个人,是真不懂得惜命。”
精致的匕首尚未出鞘,燕山拿刀柄在他脸颊上拍了拍,“舌头拿来干什么不好,偏要用来讲废话。实在是太吵。”
两边的亲卫一左一右摁着他双肩,带头大哥扭动两臂,眼睁睁刀光晃在自己面前,仍旧带着底气。
“你不敢动我,上头还没过堂,我可是要紧的证人,倘若死在这里你担待得起吗?”
说着他更来了信心,得意地笑道:“我这条舌头你一样碰不得,按察使老爷要口供,届时出不了声,拿什么来结案?”
燕山将鞘一抛,把刀扔给自己的亲卫。
“舌头割掉的确讲不好话,不过若只割下一小块儿,倒也不影响大体。”他轻轻一笑,眉眼里却透出几分豪狠之色,“我干什么非得要你的命不可?活着受罪不才有意思?”
带头大哥似乎终于感受到眼前之人的暴虐之处,面容霎时一白。
“你……”
“不,你不是观家的人,观家人……不会有你这样的,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谁!”
燕山听了他这话,面容蓦地一沉,冷冰冰地压低嗓音回驳:
“我就是观家人。”
亲卫简单粗暴掰开他的嘴,刀刃削铁如泥,还真就切肉丝一般薄薄地贴着舌尖刮下一片来。
飞溅的腥红顷刻在地上落成扇形。
带头大哥含着满口的血扯着喉咙嘶喊惨叫。
偏生他四肢都叫人给狠狠摁住,即便想挣扎也无济于事。
燕山漫不经心地欣赏了一会儿,擒过带头大哥的右手拉到眼前来看,从内到外翻了一圈,“茧子在掌心,你不是用大弩的,是使剑的吧?”
对方却仍在声嘶力竭地干嚎,瞧着是没有精力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见状有些嘲讽地冷笑道:“我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呢,鬼叫成这样。”
“下辈子长点记性——既然怕疼,就不要在旁人面前跳得那么厉害。”
燕山在他手心里略一比划,“皮肉没半点伤疤,看样子你还没被火药炸过。”
说完,指使亲兵,“那就把他这一块皮剥下来,我要能见到骨头。”
“是。”
狱卒和兵备道的守备立在牢门外,瞄到里面的情形,不时抽抽着眼角,各自都感到有些不忍直视。
虽说多是无关大雅的外伤,但手法实在血腥狠辣。
也不知这盗墓贼究竟是哪根筋没长对,非得招惹这位年轻将军……
*
燕山从外面回来时,漫天的秋风刚好把他周身的血气吹散。
观亭月同双桥才用完早饭,余光瞥到他走近,将粥碗一搁,摊手对其表示遗憾,“你来晚了。”
“最后一块凤尾糕已经被双桥给吃了。”
燕山眼风扫了一下那狼孩子,“她吃就吃吧,我也不饿。”
观亭月闻言觉得奇怪:“你一大清早的,去了哪里?”
“四处逛逛,也没去什么地方。”他活动了几下手腕随口敷衍,继而又摸出件东西,“给。”
那是双金丝织造的手套,韧性极强,轻薄耐用,原是军中将领冬日急行军时佩戴的防具,以避免手被枝叶划伤。
燕山:“路过附近的兵备道,顺手替你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