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不懂这么多,什么慈悲,什么善良都是人类发明的玩意,狮子没这种好心,它只是想要吃树上那两个动物而已。
它的尾巴一甩一甩,把时间甩了过去。
太阳在芙蕾雅和库赞面前升高,沉下去,白昼崩裂,露出瑰丽的绛紫瑰红皲纹,金红色的光铺满整个岛屿。
轻风微起,树叶颤动,推搡彼此,演变成一场骚动。沙沙的树叶声渐大,形成一场恐怖的演兵。
芙蕾雅坐在树干上,无聊地晃着腿,库赞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树荫摇曳,淡蓝色阴影在他们身上晃荡。
天地都滑进一团蜂蜜中,粘稠的金黄色中,芙蕾雅忍不住站起来,在树干上来回来去走。她走得库赞心烦,懒洋洋地叫一声:“别转了……树干都要给你转塌了。”
芙蕾雅鼓着脸气呼呼地盘腿坐下,大喊:“我饿了!”
她一觉睡了一天,点滴未进,能不饿吗。
库赞掀开眼皮,冷冷地看她,“你以为我不饿吗?”
芙蕾雅愤愤地锤树干,“我忍不了了,我要杀了那头狮子。”
库赞叹气,“你冷静点。我们俩身上的伤都没好利落,不是它的对手。”
“我没问你。”芙蕾雅抬起头,眼睛里火焰灼。
“我要杀了那头狮子!”她一字一顿地说。
库赞终于感受到芙蕾雅不是在说气话,她是认真的。他从树干上微微起身,前俯皱眉。ρō⓲.ǎSǐǎ(po18.asia)
“你会死。”他冷静地判断。
“所以你要帮我。”芙蕾雅口吻坚决。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因为,一个人是无法在这座岛上活下去的。”芙蕾雅复述库赞的话。
她晃晃头,焦躁地说:“我不会等到入夜的。没有光的夜晚,只要经历一次就够了!”
黑夜实在太难熬了,岛屿上的夜晚与她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不一样。船上不管多黑都还是有光的,不管那光多微弱,总归不是漆黑一片。还有人晃晃悠悠地在甲板上吱呀吱呀地走,有灯芯燃烧的声音,有人类呼吸的声音。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一丝光都没有,她好像陷入一个巨大的黑洞,她急需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听着库赞睡着的呼吸声,从他平稳、均匀、一成不变的呼吸中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如果不是这个岛上还有库赞,还有一个能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活人,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绝对连第一个黑夜都熬不过去就因为空虚和绝望崩溃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库赞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在这座岛上,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这种无助感,她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谁也不知道夜晚有什么,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更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性。”芙蕾雅急急地说。
库赞俯视着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芙蕾雅已经下了决定,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他是无法阻挡的。他啧一声,揉着头发站起来。
“啊啦拉,好吧。”他叹口气,“所以说海贼都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等离开这座岛之后,我绝对要把你抓起来。”
芙蕾雅笑了,眼中光彩熠熠,“做得到的话就试试吧!”
“嘛……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头狮子吧,既然说得那么认真,有什么好的作战方案吗,海贼小姐?”
“有。”芙蕾雅坚定地点头,道,“跳下去,打它!”
库赞挑起一边眉毛,“然后呢?”
“就,打它啊!”芙蕾雅一歪头,理所应当地说。
“……”
库赞沉默了。
库赞坐回去了。
库赞闭上眼了。
“你个混蛋,给我起来啊!!!”芙蕾雅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摇晃。
库赞看起来非常头疼,哀求道:“饶了我吧海贼小姐,这样直接冲上去的结局很明显只会有一种吧,我可不做找死的事情。”
“我才不会死嘞!”芙蕾雅大喊,“我绝对要活下去!”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睛里迸发出来,湖绿的眼睛骤然聚集起狂风。
“我会活下去。”她低声的细语中蕴含着的与其说是信念倒不如说是执念,着了魔一般。
库赞张了张嘴,无奈地揉头。
“真是麻烦的小姐……嘛,算了,就算是要打,也分怎么打,就麻烦小姐你稍微听一下我的话吧。”
——
层层迭迭的树叶轻轻摇晃,阳光被拦截,又落下,裁剪成细碎的形状。
狮子打了个喷嚏,忽然站起来,朝旁边一闪,躲过黑红色缠绕的拳头。
芙蕾雅一击不成,反身向旁闪避,黑色的兽爪擦着脸颊挥过去。芙蕾雅身形一晃,斜退叁步,雄狮越步而上,芙蕾雅右手拳猛挥出,拳爪尚未碰触,狂风就已生成,飞沙走石,落土飞岩,芙蕾雅猛地后退,撤回拳头。
她整条胳膊都颤抖起来,眯起眼,这个感觉,确实跟于雅萌对练时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野兽就是野兽,不管怎么样都跟人不一样。
芙蕾雅咧开嘴角。
能赢!
“库赞!”
巨大的黑影从天上坠下,比起库赞落下更快的是冰刃,铺天盖地的冰刃从天而降。雄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左右闪避,避开了所有冰刃。
尖锐的冰还在不断落下,芙蕾雅双腿蹬地,右手攥拳,左手覆于其上收于小腹前,眼睛紧紧盯住雄狮忙于应付落冰的身影。
在她微张的眼睛里,雄狮的动作和落冰的速度陡然变缓,周遭的一切全部被收入感知中。
雷利和雅萌的教导浮现在脑海中,黑红色的武装色一圈一圈缠绕,收紧,猛地随着拳头的挥出释放出去。
空气都暂停了半秒,狂风骤然从从拳前冲出,冰块被劲风撕碎,尖锐的碎冰猛地顺着拳风冲向雄狮。
狮子被狂风一吹,意外地甩头,用爪子抓住地面,稳住身形。铺天盖地尖锐的碎冰扎进它的身体里,它发出一声怒吼。
库赞终于落下,“岚脚”冲向措不及防的狮子。
狮子怒吼着迎着碎冰朝库赞挥爪,武装色的爪子撕碎了岚脚,朝着库赞横斩。
库赞脸色不变,寒冰缠绕双腿,径直朝狮子冲过去。
芙蕾雅猛地跳起来,在武装色兽爪撕碎库赞的腿之前,碰到他的手指。
红色的武装色不断从她的指尖升腾,缠绕库赞的手指、手掌、手臂、胸膛、双腿,直至脚尖,冰刃。两道武装色相碰,天地昏暗,红色的光芒闪烁。
库赞感到不敌,微弯手脚,准备后退。
“不准退!”芙蕾雅吼,红色武装色不断攀升,不断缠绕到库赞脚尖,凝结成深沉的颜色。
“啊啦拉——别任性啊,海贼小姐。”
“野兽这种东西,就是一旦后退就会变得狂妄的东西啊!要想征服野兽只有正面迎击,用气势征服对方啊!”武装色对撞的狂风中,芙蕾雅狂笑,眼睛亮得吓人,头发乱飞。
库赞一滞,丧气道:“丧失理智了嘛,果然海贼都很讨厌,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和海贼合作了。”
“哈!我才是,再也不想和畏缩的海军小兵同吃同住了!”
“喂喂——”
冰刃从他掌心浮现,红色的武装色立马缠绕上去,裹挟着红色外衣的冰刀朝雄狮投掷。
雄狮正在与库赞对抗,无暇抽身,只避开一刃,吃下另外了一刀。库赞乘机用力,脚尖下蹬,受伤的雄狮被掀翻在地。
狮子打个滚,翻身起来,烦躁地晃动鬃毛,腹部还插着一把冰刀,血顺着滴在地上。它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威胁的低吼,露出尖锐的牙齿,警惕地看向两个人类。
库赞落地,站在芙蕾雅斜前方。两人战意盎然,视线凌厉,高昂着头盯着雄狮。
兽瞳打量他们,后爪轻刨地面,蓄力。
芙蕾雅和库赞都暗道不好,他们早就到了极限,完全是在强撑,而这头狮子只是受了一击,冰刃还没有击打到它的致命处,再打起来,他们很有可能要没。
强行绷紧的神经战栗,死亡的念头在芙蕾雅脑子里转了一圈,瞳孔猛缩。
野兽骤然一愣,浑身汗毛炸开,随即猛地蹬腿转身蹦跳两下彻底消失在库赞和芙蕾雅面前。
库赞疑惑,但没说话,开着见闻色,待到感知中的野兽完全消失才朝芙蕾雅点头。
芙蕾雅大喘气,连忙收回武装色,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从没使用过这么大量的武装色,早就到了极限,全靠战意强撑,这会突然放松下来,顿感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双腿打颤,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了。她往后一倒,摊开大字躺在地上。
库赞比她好点,但也没好到哪去,盘腿坐在地上,弓着背喘气。他稍微缓了过来,扭头去看芙蕾雅,正好碰上芙蕾雅仰头看他。
黑色的眼睛和绿色的眼睛相碰,身体疲惫又精神亢奋的两人相视一笑。
“喂,库赞。”芙蕾雅枕着胳膊说,“我想吃烤狮子。”
库赞懒洋洋地回答:“可以,你去狩猎。”
“切,等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前一定会吃上烤狮子的!”芙蕾雅放言,又嫌弃地打量库赞一番,“到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芙蕾雅大人吃狮子羡慕嫉妒地地流口水吧!”
库赞笑了,反问:“啊啦拉,麻烦小姐会升火吗?那一会就麻烦你了。”
芙蕾雅一顿,左右乱看,嘴撅成3的形状,“升火什么的,只要我学学就会了——不对,你叫我什么啊!麻烦小姐是什么,真难听!再说,我什么都会的话,要你做什么!作为小弟你总要发挥点自己的用处吧!”
“啊啦拉,麻烦小姐可是对海贼小姐你本质的高度概括啊,是非常适合你的名字。还有,小弟?”库赞皱眉,“谁是你这个小鬼的小弟啊。倒是你这个见习海贼,虽然麻烦了一点,废物了一点,但怪力还算是可以,要是认错的态度诚恳,在监狱里蹲了一两年后,求我把你捞出来做我的杂物兵倒也不是不可以。“
“谁要去当你的杂物兵啊!!!可恶!就你这个态度,当小弟都没人要!!!”
“你才是吧这位麻烦小姐,连武装色都会了还是见习海贼,分明就是罗杰嫌你麻烦,不想要你又不好拒绝吧?”库赞说的话本就讨嫌,语气还十分冷静,显得更加气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叁等兵!!!!我要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哼——这种嚣张的态度,还是在因佩尔顿蹲一辈子监狱吧。”
两个人骂骂咧咧,互相咒骂着,一起在附近采集野果,找可以用的草药,整理空地,带走一切还有用的东西。
这附近的草药和野果已经被他们祸害一边了,狮子流出的血腥气也很大,太不安全了。他们要换一个地方,最好是个空旷便与侦查的地方,高地最好,要是能看到海岸就再好不过来。
不好找,天黑得也快,最后他们只能先找个差不多的地方,明天天亮了再找更合适的地方。
芙蕾雅惊喜地发她最早抢回的那窝鸡蛋,居然还有好几枚鸡蛋没事,她仔细翻找附近的草丛,从里面翻出八枚完整的鸡蛋。她捧着这八枚沾满泥土的鸡蛋,心中动容,看着他们差点流泪。
库赞凑过来,看见鸡蛋也很惊喜,说正好煮了吃。芙蕾雅惊讶地睁大眼睛,把鸡蛋护进怀里。
“不要!”她大吼,“它们被我抢走,失去了母亲,经历了火烧冰冻,还被老虎袭击最后居然还能活下来,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要它们好好活着!”
“哈?”库赞理解不能,“你说什么呢,只是你放的位置比较好而已,而且滚了这么远,里面肯的蛋黄肯定已经散了,只能吃了。”
“我不要!这一定是命运让我遇到了它们!”芙蕾雅捂着鸡蛋尖叫,“我要把它们孵出来!”
库赞嘴角抽搐。芙蕾雅警惕地盯着他,连武装色都用上了,五个鸡蛋瞬间变成黑红色。
库赞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芙蕾雅一直抱着它们,把他们贴在腹部,真地像孵鸡蛋那样孵他们。一直到晚上,他们吃完烤大雁,坐在篝火前,芙蕾雅还亲密地抱着它们,管他们叫小红、小巴、小塞、小雷、小萌、小杰、小嘉、小贾。
库赞无语了。
芙蕾雅才不管库赞怎么想,她面对着篝火高高兴兴地抱着一窝鸡蛋。
库赞托着下巴看芙蕾雅,女孩身体边缘被火焰光辉模糊,一条金色的花边,深色的身形瘦小,矮矮小小一点,脸上高高兴兴的稚气笑容,完全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库赞心里一荡,又觉得荒唐,终转为好奇。
“喂——”他顿了顿,叫她的名字,“芙蕾雅。”
芙蕾雅扭过脸,一脸不耐烦。
“来聊天吧。”他说。
“很海军有什么好聊的。”芙蕾雅嘟囔。
“反正也闲得没事干,就聊聊吧。”库赞拿着一根木棍翻动篝火下的木柴。
芙蕾雅想了一下,反正她现在心情很好,聊聊就聊聊好了。
“好吧——既然你想聊的话,我就陪你聊会吧。”
库赞把一条腿曲起来,架起一条胳膊,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做海贼?你才十二岁吧?”
“我十四了马上就十五了!”芙蕾雅激动地反驳。
“啊啦啦,也没差多少。”
“差得多啦——啊啊啊!”芙蕾雅突然蹦起来,惊慌地问,“啊!库赞,这是我们到这座岛上的第几天了?”
“唔,我睡了几天?”
“不到两天。”
“那就是第七天。”
“完蛋啦——”芙蕾雅倍受打击,脸色灰白地蹲下身,瞳孔晃动,轻声呢喃,“我的十五岁生日……要和雷利先生一起庆祝的生日……居然是跟一个讨厌的海军叁等兵一起在打狮子中度过的——呜呜呜呜——”
“……是大佐。”
“呜呜呜呜——”芙蕾雅抹了把鼻涕,托起手中的鸡蛋,轻柔地用脸颊蹭它们,“原来是这样嘛,你们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嘛,放心好了,妈妈一定会从邪恶的海军手里保护你们的。”
“……你个海贼说什么呢?”库赞叹气,“最初是你先把他们当成是食物偷过来的吧。”
“那是、那是、那是命运的指引!”芙蕾雅狡辩。
库赞又叹了口气。他朝芙蕾雅伸出手,芙蕾雅疑惑地看他。
“伸手。”
芙蕾雅将信将疑地把左手放上去。
“两只手。”
“搞什么?”芙蕾雅咕囔着,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
库赞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两只大大的手完全包裹住芙蕾雅的手。手腕转动,将横躺的手竖起来,像一本书那样摊开,芙蕾雅的手也自然地平摊开。透明的冰从芙蕾雅的手心升起,飞快地增大,扩张,变幻出具体的形状。
罗杰和雷利并肩而立,芙蕾雅、巴基和香克斯站在他俩身前,五人都笑着,勾肩搭背,快乐自然。
芙蕾雅睁大眼睛,眼中星光晃动。
库赞放下手,不自在地搓搓头发,干巴巴地说:“生日礼物。”
“啊——”芙蕾雅看着手中的雕塑,呆了。过了半天,才找回声音。
“你把雷利先生做丑了……”
“……”
“……”
“你不要还我。”
“才不给嘞,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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