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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好像他如何心疼小皇帝一般,康绛雪心下冷笑,眼睁睁看着杨惑收起圣旨,向后递出去。
    到了这样的时刻,他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既是徒劳,不如冷眼维持住小皇帝仅剩的尊严。
    小皇帝嘲讽不悦的模样时常见到,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场面却是不多。杨惑似乎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内殿的苻红浪忽然出声提醒道:“宁王殿下,时辰是尚早,但再耽搁一阵,耽误的怕不只我的事。”
    杨惑闻言微顿,神情之间没有表露出不悦,不过动作确实止住,他道:“国师这般信任,愿意交托大事,本王如何敢轻慢。”
    言罢,带着人匆匆离去。
    临走之时,杨惑的视线落到小皇帝身上,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一眼。
    康绛雪心下之乱,只在乎担心眼前突如其来的动乱,担心不知生死的盛灵玉,担心在苻红浪眼皮子底下的女儿,没有丝毫空隙去理会那不知所谓的目光。
    长乐,他的长乐。
    小皇帝内心呼唤之时,苻红浪正正好开口,话音里带着对眼下逼宫毫不在意的清闲:“长乐,谁起的名字,竟然这样平庸。”
    光是挑剔名字还不够,苻红浪一边笑着打量小小的女婴,一边吐出轻薄的烟雾:“模样也差了些,一点都不像你我。”
    无论是模样差还是不像小皇帝,哪一点都有大把的话可以用来反驳,可惜小皇帝完全没有这样的精力。看着苻红浪向长乐伸出手去,他忍不住快走几步,喝道:“别碰她!”
    小皇帝自进殿开始就没有受限制,这一走就真的走到苻红浪身前。苻红浪瞧着他靠近,单手按住长乐的脖子,笑盈盈地望过来。
    康绛雪即刻止步,瞬间定在了原地。
    苻红浪幽幽道:“臣为何碰不得?荧荧可是忘了,她本来就是我的,莫说是她,就是荧荧自己,过去、现在、将来,也都是我的。”
    康绛雪一言不发,再多的情绪都在孩子的安危面前急速冷却下来,他不敢出言反驳,只用沉默将这话承受下来。
    “好了,倒是乖觉。”苻红浪对小皇帝的态度十分满意,轻飘飘按着孩子脖子的动作也随之改为托住孩子的后背,将小小的女婴从摇篮里抱起来。
    长乐无知无觉,眼中只有纯粹的天真,并不知晓她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可怖的恶徒。
    大概是苻红浪的红色眼睛令她感觉太过新奇,她甚至主动伸手去够苻红浪的脸,张嘴咯咯直笑。
    苻红浪也跟着笑得更厉害,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几乎会生出一种他热情慈祥的错觉。
    苻红浪逗弄着孩子:“你喜欢这双眼睛?你也想要一双?”
    康绛雪的心在孩子和苻红浪靠近的时候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绷着一根线,苻红浪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如临大敌,那根线随时都可能断裂。
    更加可怕的是,就在这个任何一点变故都能让小皇帝神经颤抖的当口,空气里弥漫出了一点很淡很淡的气味。
    ——孩子尿了。
    长乐刚出生不久,无意识撒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偏偏此刻尿在苻红浪的手上,还弄脏了苻红浪的衣裳。
    康绛雪看到液体从笑呵呵的长乐身上洒下,流到苻红浪的衣袖和衣摆上,刹那间,小皇帝的心脏揪紧,所有的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
    苻红浪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随后变成一种毫无表情的寂静。
    一个像苻红浪这样的人,当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时,一种可怕的气息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捂住所有人的口鼻,随时可以让人窒息而死。
    小皇帝克制不住,下意识猛然出手去夺孩子,苻红浪反应迅速,轻轻松松便成功避开。
    一夺失败,小皇帝心都凉了半截。就在康绛雪要狠下心去拼命抢夺之际,苻红浪忽然又重新开口,问道:“怎么处理?”
    “什么?”康绛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紧张到了极点,怀抱着一点都不敢有所放纵的希望,小心而谨慎道,“……给她换件衣衫,换个新的尿布就好,柜子里有,早就备好了。”
    苻红浪点点头,示意小皇帝去取,康绛雪放心不下,但也不敢硬拖着,思考之后仍是压着几欲爆炸的心脏快速取回衣物。
    苻红浪点头,放下孩子,动作虽有些生疏,但确实按部就班,拉开长乐的小小手臂,逐一开始更换。
    小皇帝碰不到孩子,只能在一旁瞧,好半天,等他缓缓松出一口气时才意识到,就这么一小会儿,他整个人已经像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趟,后背都湿透了。
    如此地不受控。
    不多时,长乐换好了新衣服,小公主又变成了干干净净的漂亮小天使,不哭不闹,瞪着眼睛乱看。
    苻红浪观赏着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耐心十足地看向康绛雪,似乎在等待一句评价。
    康绛雪盯了苻红浪一眼,声音防备又干涩道:“你还愣着,你不用换?”
    苻红浪当然也是要换的,但绝不会为此而暂时离开。
    他早已和杨惑达成了一致,确定了彼此掌控的范围,在杨惑离去之后,他所有的心思都尽可以用来磋磨小皇帝,享受他期待许久的乐趣。
    “把衣服拿过来。”
    宫人得令,很快便将衣物送到,到了这时,苻红浪才算松开长乐,离得稍远了一些。
    康绛雪抓住机会将孩子抱回怀里,苻红浪见状亦没在意,这些举动在他看来均无意义,些许挣扎只是处于被动的人所能争取的微弱的心理满足,欣赏这些也是他的一种兴趣。
    脱下染了脏污的衣衫,披上新的红衣,难免会展露躯体。康绛雪本一眼都不想多看苻红浪换衣衫,不料偶然一瞥,忽然注意到苻红浪的后背上浮现了很多青紫的痕迹。
    再仔细看,竟然不是什么表面上的伤痕,而是皮肤下的血管游走,快要挣开皮肉凸出来,落在眼中外溢着一种可怕的疼痛。
    但苻红浪却一点不觉得痛,察觉到小皇帝在看,他回头笑着道:“看着不习惯?”
    康绛雪尚未明白这些痕迹的来源,苻红浪已是道:“这还是你送给我的,怎么,自己留下的痕迹自己都认不出?”
    这也是神仙散的后遗症,除了那双红眼睛,身上也落下这么多的痕迹?康绛雪思维一瞬发散,有些不受控地想:那又如何?
    让苻红浪受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想要的是……
    “想要我死?”
    康绛雪猛然回神,苻红浪不错眼地盯着他,这个人并不介意在小皇帝身上看到对他的绝情和厌恶,正相反,他很是高兴:“那不妨再认真点,荧荧若是能得手,臣倒也能乐在其中。”
    康绛雪不知如何应答,只能默然不语,怀中的长乐是他现在仅有的寄托,他很清楚,在他和苻红浪对话的每一秒,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不比他此刻的境遇好到哪里去。
    宫变,从来都是踩着血肉和尸骨的权力游戏。
    忽然,长乐皱脸哭了起来,她清醒的时间不短,应该是已经饿了。康绛雪目光往外探寻,看不到任何照顾小公主的宫人,丫鬟都被扣了,遑论奶娘一类。
    他暂时摸不清苻红浪会对孩子做什么,却不能让孩子挨饿,硬着头皮开口:“长乐饿了。”
    苻红浪拉了把长椅在小皇帝的近处坐下来,举止比之前放松得多:“所以?”
    康绛雪不太相信苻红浪会听不懂这话,一时竟不清楚苻红浪是不是故意不理会,想要饿着孩子:“她要喝奶才行。”
    苻红浪淡淡笑着,望着小皇帝,语调温柔道:“那就喂她便是,荧荧的身体能做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臣当初下了大功夫,想来应该没什么难的才对。”
    小皇帝近乎失语。
    这自然不用苻红浪说,他当然知道自己可以喂奶,只是他从没有想过要当着别人的面喂孩子,尤其是在苻红浪的面前。
    然而苻红浪看上去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甚至眼神直白地盯着小皇帝不放。康绛雪望着长乐的小脸犹豫几秒,最终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苻红浪解开衣衫。
    身为男性,喂奶也好,被看也好都不自在,身后的视线堪称如芒在背,刺得人几乎有实感。康绛雪极为不适,无奈地在心里数秒,一边想着外面的情况,一边盼着长乐快点吃饱。
    不知道盛灵玉是否知晓宫中有变?双方会不会已经短兵相接?
    杨惑和苻红浪出其不意,盛灵玉肯定是一时赢不了的,那他会怎么办?出城吗?
    正想着,康绛雪回头看了一眼,正和苻红浪对上。
    后者端坐椅上,宛如端详什么满意的作品一样注视着小皇帝,红色的眼中带着笑意,带着看不清的危险。
    小皇帝不知为何,忽然下意识地顺着苻红浪的红衣往下看,随即,他的脑中轰隆一声,竟不知道是该惊讶意外还是该觉得意料之中。
    苻红浪他就像那个夜里一样有了反应,不合时宜、对象错误、毫无理由的反应。
    疯子。
    康绛雪情绪失控,忍不住开口骂道:“苻红浪,你有病?!你脑子真的坏了是吗?!”
    第149章
    在上次类似的场面中,苻红浪也被小皇帝这样骂过,这次和上次同样,苻红浪笑容不减,甚至当场点头,对这话深以为然。
    苻红浪自己也是这样想:不错,他的脑子就是坏了一部分,而这正是托了小皇帝的福,来自于那瓶神仙散的功效。
    小皇帝想来应该知道,自生来对外界有知觉,他眼中的世界和寻常人眼中的就是不同的:快乐、喜悦、幸福、慈悲,抑或是其他负面情绪他都感觉不到,因此时常觉得无聊,多方寻找刺激,靠着凌驾于万物之上或自制药物游荡在死亡的边缘聊以度日。
    然而小皇帝猜不到的是,在用了神仙散之后,这瓶毒药诡异而巧合地刺激了他天生缺少的那一部分,虽然给他带来了很强的痛感等副作用,却刚好让苻红浪对感情的捕捉空前敏感起来。
    生来第一次,苻红浪会对平日里不屑一顾的事情而感觉到烦躁,会因为以前从来不在意的事情而感觉到愤怒。
    这些情绪对于旁人而言也许十分平凡,但出现在苻红浪身上,除了带来新奇感之外,还产生了一种过分的刺激。
    他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现在在他本来就不正常的情况下,他所有的情绪跟原来相比都被无限放大。
    苻红浪近来时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同时,随心所欲起来愉悦感也在成倍成倍地增加,乃至于面对小皇帝也几次毫无掩饰地兴奋起来。
    小皇帝这个人,本就总是能带给他相当大程度的快乐。
    说来这种增加感情波动的法子苻红浪其实曾经对盛灵玉暗中用过,也是有些可笑,有朝一日竟然反噬回来,还反噬得不知增强了多少倍。
    不过苻红浪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觉得好极了。
    这种疼痛和兴奋交织的快活感对他而言是莫大的享受,他不介意让这种感觉拉伸变长,多陪伴他一会儿。
    看着小皇帝青白的面孔,苻红浪不见冒犯之感,饶有兴趣道:“就这么害怕?”
    康绛雪无法回应,骂完一句,立刻不想和苻红浪对视,狠狠扭转了视线。
    小皇帝看上去很有气势,但细看那张面孔,除了愤怒和恐惧,绷紧的下颌还透着一种不堪忍受却又只能忍受的屈辱感。
    这种模样实在是太适合用来欣赏,苻红浪细细看了一阵,并没有为了继续看到更多的反应而向着小皇帝靠近一些,他的视线落到窗外,忽然放低声音,轻声道:“今晚没有月亮,但星星亮得厉害。”
    说完,苻红浪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刚好能被小皇帝听到的音量低语:“看来臣近日进宫不在陛下的预料之中,真不知道在荧荧预想的轨迹里臣会做什么样的行动,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康绛雪为这无形中看透一切的话语而微微一怔,苻红浪已经接着道:“世事多变,来日如何,臣真是十分期待。”
    因着仿佛锤子砸在心头一样的沉重发言,康绛雪整个后半夜都沉浸在一种沉默无言的压抑之中。
    苻红浪没对他做什么,亦没有过来抢夺孩子,小皇帝还是觉得每分每秒都过得十分煎熬。
    目前来看,宫中已经完全被杨惑和苻红浪控制,在一开始的吵闹之后,殿外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无声地昭示着眼下的局面已经尘埃落定。
    康绛雪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被扣在正阳宫中限制行动。
    如此这般,纵是有苻红浪一直戳在眼前,康绛雪还是逐渐适应下来,熬的时间长了,便抱着孩子靠着床榻小睡一阵——逆境之中,他还不能放任自己精疲力竭,否则到了有机会逃脱之时只怕会无力一搏。
    苻红浪对此自是没有阻拦,小皇帝无意探究苻红浪的心态,只是担心睡梦中长乐被抱走,睡得难免很浅。
    约莫到了天明时分,康绛雪在一阵轻微的谈话声中转醒,醒来第一反应是看怀中的长乐,看孩子睡得安稳,才放下心来去听屏风后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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