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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乌弋山上结界的同时,看到一束耀眼的光从山巅之上破空而起,它穿破层层血雾,朝八方席卷而去,所到之处血雾退散煞意消解,世间终现天光。
    天光万顷里,陆封识终于到了山巅,也终于看到了辟邪。
    整个山巅都刻着法阵,无数根金线从里面蔓延出来,把辟邪层层缠绕在中间。
    他闭着眼睛,光洁温润的双角从中间折断,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背上双翼破碎,一身绒毛被血浸透,看不出以前柔软蓬松的模样,只剩下一团团狰狞的斑驳暗沉。
    法阵就要结束,辟邪身上的金线渐渐淡去,上面的光芒明明灭灭,就像是他脆弱的呼吸。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陆封识的心骤然缩紧,他想唤辟邪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无论什么时候,辟邪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里感知到陆封识的存在。
    他睁开眼睛,看向陆封识,也有许多话想说,想说的话在心里来回翻转,最终只说出四个字。
    “我好疼啊……”
    这四个字,辟邪在钟山时和陆封识说过很多次,被树枝勾到绒毛了要说,不小心踩空摔倒了要说,夜里风凉被吹得冷了也要说。
    这是只怕疼到了极点,而且惯会撒娇耍赖的娇气绒团。
    但他在选择献祭自身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义无反顾。
    陆封识仿佛被定住,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随心脏一起,颤得厉害。
    辟邪极度虚弱,身子摇摇欲坠,勉强撑着看陆封识。
    “对不起啊……离开钟山的时候,本来答应过你会尽快回去的,但现在好像是要食言了,你千万别怪我。”
    “不过你怪我其实也没用,我要走啦,应该……应该是没办法再回来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很难看?忍忍好啦,反正……你很快也看不到了。”
    “能在最后的时间看到你,我心里其实还挺欢喜的,就是还有一件事……”
    辟邪抬爪擦去七窍渗出来的血,朝陆封识笑了一下:“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的声音很小,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去,但里面的期待和温软一如从前。
    山上的风骤然卷起,簌簌风声响在周围,刺得陆封识眼睛生疼。
    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陆封识。”
    “陆封识,陆封识……陆封识。”
    辟邪来来回回说着他的名字,似乎要把他刻进心里一般,声音最初时还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后来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到最后,隐约带上了哽咽。
    “陆封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不是只有这二十多天,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也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了你许多年……”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犹豫那么久了,早点去找你,这样的话,好歹我还能陪你稍微久一些。”
    “我不怕死,也不后悔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但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啊……”
    “……”
    阵法上金色的光芒一点点倒退,辟邪艰难地喘息着,脸上随着浮起浓郁的死气。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要是哪天我生命耗尽了你就忘了我,连我的名字都不要记得,然后继续走你以后的路。”
    “陆封识,再见……不,是不见了……”
    “忘了我,别等我啦……”
    他太虚弱了,这些话说得异常艰难,眼里本来就已经微弱到了极点的光随着灰败下去,他看着陆封识,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笑了起来。
    这笑并不好看,沾满泥泞血污,被疼痛无意识的略微扭曲。
    陆封识看着,在这一瞬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极尖锐的东西刺到了一般,那种疼难以言说,融进血液渗入五脏六腑又刻在骨子里,疼得他眼前模糊一片,几乎快要站不稳。
    自以为无情无欲的烛龙,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痛彻心扉的滋味。
    “我是辟邪,路经钟山,想在山上借住几日,可以吗?”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烛龙,我早就想见你啦。”
    “你在我心里是很特别的存在,永远都会是这样。”
    “能遇到我这样的可是很大的福气哦,我很值得的,你千万别错过我。”
    “……”
    辟邪从前说过的话响在心里,一声比一声甜,一声比一声温软,他人也是这样,灵动鲜活。
    不是说,想要陪我久一点么?
    不是说,要和我好好在一起么?
    不是说让我别错过你么?
    我应了。
    阵法上流转的金芒尽数停下,在最后一缕要消散的瞬间,陆封识化成烛龙,取出隐于神魂里的烛,强行把路濯散去的灵魂敛了回来。
    他带着烛回到钟山,以龙骨炼玉,献祭神魂把辟邪的魂魄收敛至玉种,以他的神魂来养辟邪的神魂。
    献祭灵魂是什么感觉?
    五脏六腑像是被被腐蚀,喉咙里全是破碎的血沫,呼吸都好像带着股浓郁的血腥味,摄人的冷和刺骨的疼覆盖全身,让陆封识觉得他这一生所有的温度都要被耗尽了。
    但是,没关系。
    “你放心,只要我的意识还残存一点,那么无论离你多远,无论时隔多久,我都会找到你……我会不停朝你奔赴而去。”
    辟邪从前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陆封识心里,他看着怀里的玉,缓缓笑了起来。
    这话,我信了,但这次不用你等我,我会在你之前醒来,然后等你应约朝我奔赴而来。
    他抱着辟邪的魂玉,在钟山下深不见底的地方陷入沉睡。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陆封识眼前的画面再次颠倒,回到了辟邪离开山上的时候。
    山间清风微拂,云层渺渺,软绵团子的声音温软。
    “至于名字……好嘛,你不愿告诉我,那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也是一样的,但你一定要记好啊,绝对不能忘记,不然我是要生气的,听清楚了烛龙,我叫……”
    “……”
    叫什么?
    之前的梦境里,他的声音湮灭在簌簌山风里,无声无息,而这一次,陆封识终于听到了那个答案。
    “……我叫路濯。”
    云朵一般的绒团逆光站在那里,眼神比天上融融的日光还要温暖。
    “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第80章 来到客栈的第080天
    陆封识眼前的画面再次化作虚无。
    世界被乌云遮蔽,不见一点光亮,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这次,他没有在黑暗中停留太久,远处有散着微光的碎片浮过来,化成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带出长夜,送到黎明之中。
    此时天刚蒙蒙亮,日光从这边缓缓倾洒,而另一边月亮还未消散。
    陆封识睁开眼睛,感觉手上一软,像是被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蹭了过去。
    他低头,第一眼看到了辟邪,小绒团躲在树后偷偷朝着外面看,尾巴晃来晃去——刚刚蹭到陆封识手的就是这个。
    “……路濯?”陆封识恍然看着路濯,许久,轻声唤他。
    小绒团却好似没听到,依旧晃着尾巴朝外看,陆封识抬手去勾幼崽那条毛绒绒的尾巴,手指却从那条小绒尾上直直穿了过去。
    他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意识到这一点,陆封识很快明白过来,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自己的梦境,而是在路濯的记忆碎片里。
    他一怔,顺着路濯的视线朝远处看去,云雾缭绕,山覆霜雪,很熟悉,是钟山的方向。
    身后有几只妖怪在窃窃私语。
    “那只瑞兽又来了,你们说他是想做什么呀?”
    “这谁晓得,他天天都来,但天天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就躲在那里朝着钟山看,不就是一点山一点树一点云雾嘛,哪里都有,有什么好的看,他好奇怪的嗷。”
    “嗯嗯嗯?钟山,前段时间他来找我打听过钟山上那位的事,问这问那问题可多……他不会是在打烛龙的主意吧?”
    妖怪们:嗯嗯嗯?!
    不是吧不是吧?居然有人敢打烛龙的主意?
    我上来就是一个好家伙。
    路濯还真是在打烛龙的主意。
    那天,从几只妖兽的獠牙下逃离回家后,他四处打听救下自己之人的消息,很快有了答案。
    这并不难。
    钟山,赤影,令人畏惧臣服的威势和压迫感……众山妖怪中符合这些关键词的,只有一个。
    烛龙。
    掌管钟山的神明。
    路濯悄咪咪过来瞄了一眼,在看到那点从半空中掠过去的赤色龙尾后,知道自己没找错人,就是他。
    从那之后,路濯就经常躲在这里偷看——他选择的这个角落很好,能在隐蔽自己的同时,把山上所有收入眼中。
    他天天来,也天天能看到烛龙。
    有时是龙尾,有时是在云雾中探出来的一点龙角,有时什么都看不到,但路濯能从风里感受到他的气息,知道他想见的人就在山上,和他的距离那么近。
    想到这里,小绒团就会笑起来,抱着尾巴快乐打起滚。
    很没出息。
    有时候,路濯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很不好,没出息不说,整天躲在角落里这样看烛龙,很像个窥探欲爆表的小怪物,怎么想怎么不正经。
    但是……要让他上山去找烛龙,他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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