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潘顺儿好不容易挤进家门,就看见人群前头,自家婆娘正可怜巴巴地哀求胡娘子,胡娘子一张油光光的脸抬得老高,一脸的不肯妥协,高声叫嚷着让潘婆子出来,一道去衙门说理去。
“……俺这有证物有证人的,走到哪里都不怕,潘家老虔婆赶紧地出来,随俺去衙门里分说分说,恁作假契子,哄骗俺的银钱,害得俺差点儿错怪了人家江家小娘子……哎哟,恁潘老婆子没良心,欺压算计人一家子老小妇孺,俺可跟恁不一样,好好的人儿,俺心里看着还不落忍的,却差点儿中了潘老婆子的算计,成了上门逼迫人家的恶人……”
心气儿顺了,得了理,胡娘子这嘴皮子也利落多了,巴拉巴拉一长篇儿,都不带打磕巴的。
潘顺儿挤在人群中,并没急着往前头来,看了一会儿形势,知道今儿这事儿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但是,老娘刚刚从衙门里转了一圈回来,被枷示一天,身上带了伤,只剩下半条命了,若是再被送进衙门,指不定得上板子用刑,老娘一条命说不得就要交待在里边儿。
他正合计着,就听前头几个妇人低声议论:“这事儿,还是请赵胥吏来更合适……”
赵胥吏姓赵名敞,人人称他一声赵胥吏,其实已经卸了胥吏之职,由儿子赵庭煦顶了,在平京府衙门里做文书。因赵庭煦有举人功名,得了府尹范大人的赏识,将赵庭煦擢拔成了九品主薄,从吏提为官,所以,人提起赵胥吏,还是指老胥吏赵敞,他儿子赵庭煦则被人敬称一声赵主薄或者赵书记了。
听到有人提到赵胥吏,潘顺儿的眼皮子跳了跳,耳边仿佛回响起赵敞的警告声:“……若有再犯,必将严惩不贷!”
想起自家老娘被枷示一日后,瘫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样子,潘顺儿猛地打了个寒战。
牛二是胡家肉铺的伙计,九岁上死了爹,刚满了十二岁,老娘又嫁了人,撇下他一个在街上打混,被卖肉的胡大收拢了,在肉铺子里打打下手,挣碗饭吃,时日久了,也把自己看做了胡家的一口人。
胡娘子出来,自然要跟个人,胡大要看着铺子分不开身,牛二就自告奋勇跟了出来。从江家跟到潘家,见自家大娘子所向披靡,并无危险,牛二也就懒得出头,只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潘家这回还想脱身?难!”他们家大娘子那可是有名的母大虫,落在她口中,不死怎么也得脱一层皮肉。
牛二正得意洋洋地宣扬自家大娘子的威武霸气了,目光一转看到潘顺儿勾着头弓着背,正想从人群中挤出去开溜,登时来了精神,大喝一声:“潘顺儿!”
牛二这么一喊,周围的人也立刻注意到了想开溜的潘顺儿,立刻就有好几个有意无意地一挪脚,把潘顺儿的退路给堵上了。
“俺说潘顺儿,恁个大老爷们儿,眼瞅着家里出了事,却让个婆娘苦苦支撑,也太怂了吧!”牛二得意洋洋地睨着潘顺儿数落,旁边立刻响起好几个看热闹起哄、附和的声音。
牛二气势更足,上前一步,伸手勾了潘顺儿的脖颈子,貌似勾肩搭背,却是将潘顺儿控制住。
牛二别看憨,人生的却是牛高马大,夹着又瘦又小的潘顺儿,简直像拧着一只小鸡子,潘顺儿被死死控制住,连动一下都难,不得不飞快地转动心思,寻思着脱身之计。
“那啥,各位叔伯爷们儿误会了、误会了,俺就是想去寻个人来主持场面,把事情做个了解……哈哈,老娘年纪大了犯糊涂,总得把事儿料理过去不是!摊上这样糊涂的老娘,俺也没办法,不管怎样,那也是生养俺的老娘……”说着,潘顺儿很顺溜儿地就把错误责任都推到潘婆子身上,装出一副无奈、无辜的模样来。
牛二平常里看着憨,却也有心思灵光的时候。
此时,听潘顺儿这么说,就顺势道:“找个主持的人,俺看找赵胥吏就不错,他年纪、身份都够,大家伙儿觉得怎样?”众人大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自然是纷纷叫好。
潘顺儿被牛二辖制着,根本由不得他反对,就被牛二和好几个人裹挟着,出了潘家一路往赵家去了。
赵敞干了三十多年的胥吏,在衙门里混熟的,本身颇有威望,儿子又升为一府主薄,自然人望更重,众街坊邻里,加上事主潘顺儿一起过来相请,赵敞自觉面子很足,也就答应跟着过来走一遭。
赵胥吏一到场,又有潘顺儿跟着,潘家娘子自然松了口气,退到了后边。胡娘子也就平常泼辣些,但对上赵胥吏(官方)自然就怯了,也不大声吵嚷了,收敛情绪,只言全由赵胥吏做主。
潘顺儿是被辖制了,不得不去请了赵胥吏。但赵胥吏并不知情,只当潘顺儿明理知事儿,还尊敬他,心里难免就高看潘顺儿一眼,却把聚众闹事的胡娘子并江家小娘子嫌弃上了。
不过,他知道此事潘家理亏,也不能太失于偏颇,只打定主意两边抹平,让潘婆子把诓胡娘子的银钱吐出来,再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完了。
于是,在潘顺儿搬来的椅子上落了座,看着潘顺夫妻和胡娘子开口:“你们既然要我来主持,那我就说一说前因后果,若无异议,彼此邻里作伴多年,还是以和为贵的好。此事起因乃是胡家娘子想寻一小子养在膝下,潘婆荐了林家小哥……此事,错就错在潘婆不该在未打点妥当之下,就先立了契书、拿了定钱,如今,事情说开,让潘顺儿替他老娘给胡娘子赔个不是,并把潘婆拿的定钱如数退回,胡家娘子,你对如此处置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