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着话从张家出来,宋玥笑着让张铜匠留步,自己转身往家走。没走两步,却从后边走上来一个三十四五岁的长脸儿妇人来,走到宋玥身边,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道:“江家妹子,恁这是去哪儿唻呀?”呸,什么江家妹子,过几天可能就要改成张家的了吧?!
这位宋月娘的记忆里有,因为实在是近,就住在江家西邻。她家姓宋,说起来曾经也是前街上首屈一指的大户,当年鼎盛时期,南街上至少一半的铺子都是宋家的。奈何后来宋家子孙不肖,不擅经营,又贪图享乐、吃喝嫖赌,不过两代人,就把祖辈挣下的偌大家业败了个精光,最后只剩下如今住的这个小院。
这位宋大娘子倒还算是勤俭持家,婆婆走的时候,把自己藏的一点儿私房细软悉数交给了她,让她好好盘算着过日子,把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养大。
也不知是不是长期和不走正道儿的男人斗智斗勇的,变得心态畸形了,这位宋大娘子性情也渐渐不同于常人了。
宋月娘是爆仗性子,母老虎,虎啸山林,让人畏惧;这位就总是躲在角落里偷窥,甚至无端揣测恶意中伤,就像躲在旮旯里的老鼠,叽叽嚓嚓,偷偷摸摸,阴鸷恶毒,惹人生厌。
宋月娘和这位的关系可不算好,不说血海深仇,至少也是相看两相厌的,见了面谁也不搭理谁的那种。今儿这位主动凑上来,还笑地如此猥琐,可见也没怀什么好意。
宋玥不是宋月娘,想清楚宋大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没了理会的兴趣。这种人越搭理越来劲,不理会她才是上策。再说,宋玥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做家里的肉和骨头,肉红烧,骨头当然是熬汤……
宋玥懒得理,宋大娘子却仿佛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一脸嘚瑟地啧啧出声:“上赶着给人家当后娘,有啥好得意的?”
宋玥本就没把这位看在眼中,心里想着事儿,就更没去在意她嘀咕了什么,只快步进了家门,脆生生喊:“我回来了!”
宋大娘子仿佛占了大便宜,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家去了。
宋玥进了家门,往里走几步,然后,就愣在厨房门口——周氏趁着她不在家偷偷出来,正坐在灶前烧火呢。
看见宋玥回来,周氏连忙讪讪地赔笑:“俺怕秋喜烫着,丫头还小……”
宋玥哭笑不得,知道她疼孙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让她帮忙烧火:“那好吧,阿奶恁就管着烧火,我来烧肉。”
得了她这一句允准,周氏脸上登时松了口气,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拿眼瞄着宋玥手中的肉。哎哟,这可是足足二进多肉呢,媳妇儿的手艺……可别把这么好块肉给糟蹋了呀。
周氏又下意识地在心里盘算:这二斤肉好,膘肥脂厚的,切成薄片,细火慢慢焅出油来。二斤肉,怎么也能出大半斤猪油。大半斤猪油仔细着吃,能吃两三个月呐……
可就在她盘算的这功夫儿,宋玥已经把肉放在砧板上,动作麻利地把一大块肉切成了两厘米见方的肉块。然后,在周氏灼灼的目光下,把肉下锅,翻炒炞焅一会儿,肉里的的油脂渐渐溢出来,锅里变得油汪汪的。
周氏正想起身拿个油罐子过来盛油,宋玥却哗啦一声放进去了葱姜、红糖快速翻炒,葱姜炒出香味儿,红糖也融化了,她就添了水,回头对周氏道:“阿奶,接下来细火慢慢焖着就好了。”
周氏只觉得一口气闷在心里,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应了。宋玥早瞄见老太太一脸的心疼,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她挖了一碗黄豆,挑拣淘洗干净,用清水泡着,红曲同样用水泡发,又挖了白面和高粱面和成面团饧发着,冬瓜去皮切片……看着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宋玥又拎了木桶到井里打水。
这个小院子条件简陋,房屋门窗到处都破旧的厉害,只有院子里的一口井让宋玥很满意,井水甘冽清澈,水位也高。另外,井旁种的一棵歪歪斜斜的桂花树,也颇得她的欢心。
八月正是桂树的花季,自从她穿过来,鼻端就一直萦绕着甜甜的桂花香。因着这桂香,似乎井水都多了一份淡而隽永的甜香。
宋玥打完水,红烧肉的香气开始溢出来,渐渐在小院子里蔓延开去。秋喜和小安哥原本在院子里看宋玥洗骨头、打水,被香气吸引着跑去厨房,依偎在周氏身边。
宋玥笑着摇摇头:“两个小没良心的!”
面团已经饧发好了,宋玥却有自知之明,端着面进去,交给周氏来烀饼子。她则把泡过的黄豆和冬瓜片都倒进锅里炖着。
周氏瞥了一眼白白的面团,暗暗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洗把手,动作利落地做饼子,然后,捏了一小撮盐,冲了小半碗盐水,每个饼子都沾一点盐水,然后啪地一声烀在锅帮上。宋玥都没看明白她是怎么做的,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真正是赏心悦目。
宋玥朝着周氏竖了竖大拇指,一脸崇拜道:“阿奶这手艺实在是厉害了。”
周氏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反手蹭了蹭脸颊上的汗,端着盆往外走,一边道:“这算什么厉害呀,恁阿奶做得一手好胡饼那才叫厉害呐,用的吊炉里边生着火,她照样能把胡饼贴地又端正又稳当。”
宋玥立刻想起了吊炉烧饼和馕坑烤馕,烤的焦黄喷香,外酥里嫩,确实好吃,也确实是个技术活儿。
“阿奶那么厉害,恁也厉害。”宋玥笑嘻嘻地接了揉面的瓦盆,还让周氏看着火。
饼子上锅两刻钟就熟了,清甜的麦香味儿混着浓郁的肉香,从锅里溢出来,充斥了整个小院子,也飘散到小院外边的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