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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氏站在宫外纷杂的往来人流之中,看着顾璃渐渐走远的背影,暗自握紧了掌心里的汗巾。
    她在原地伫立了不多时,刚刚跟随顾璃一起进去的刘夫人就先行出来了,一眼望见她还站在殿门外,叁两步并上来笑道:“谢夫人还没走呢?不如我们一同回去吧。”
    安氏带着歉意地朝她一笑:“我还要再等一等,刘夫人请先回吧。”
    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刘夫人好奇多嘴问了一句:“等谁呀?”
    安氏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了手里的汗巾:“方才璃妃娘娘好像落下了这个,被我拾到了。拜见太后应该也用不了多久,我就想着在这里等等,待她一会儿出来了还给她。”
    “哦。”刘夫人也未多想,只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宫了。”
    “您慢走。”
    安氏看了刘夫人的背影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中这条绣着一枝兰花的方巾。
    这确实是顾璃的东西没错,只是并非不小心遗落,而是被她刚刚悄悄拿到手里的。
    方才顾璃险些摔倒,安氏扶住她手臂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她宽大的衣袖下露出来这汗巾的一角,心念电转之间,就顺手把它牵扯出来,藏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如果不这样做,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借口可以之后再跟这位素不相识的璃妃娘娘搭上话。
    而此事又是必须要做的。
    甚至她今日进宫,表面上是为了拜见太后,实际上最根本的目的却是想暗中寻个机会见一见顾璃。幸好凑巧在太后殿前碰到了,否则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不显得那么突兀地去拜见这位宠妃呢。
    正想着,抬眼间就见顾璃扶着之前身边侍女的手慢慢走了出来。
    安氏定了定神,迎上前去两步。
    顾璃看到她,神情有些微怔,似乎没想到她还在殿外候着。
    “这是刚刚璃妃娘娘进去之后,臣妇在地上拾到的,不知是不是娘娘的物品?”安氏递上了那一方汗巾。
    “正是,”她看到眼前娇俏的少女笑了起来,吩咐一旁侍女把巾帕接过去,“真是有劳谢夫人了。”
    “娘娘客气了。”安氏还完了帕子,一时发觉无话可说,想到自己压在心底的事情,低头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正隐约为难之际,就听少女柔声道:“方才也是,若不是夫人眼疾手快,只怕我就要回宫重新梳洗一番,才能再来拜见太后娘娘。今日多番承夫人之恩,感激之情无以为表,若夫人不嫌弃,可否到我宫里来坐一坐,吃盏茶?”
    安氏一听正中下怀,忙不迭点头应了,于是一路跟随着顾璃主仆二人走到了一座精致华丽的殿宇前。
    抬头见到那额匾上龙飞凤舞的“长乐宫”叁字,安氏略微环视一番,忍不住心中暗叹,看来传言中皇帝盛宠璃妃是千真万确的事。又想到她今日刻意想找顾璃说的话,一时心绪更加纷乱,拧紧了眉头。
    进了长乐宫主殿之后,顾璃唤来宫女给安氏奉了茶水瓜果伺候着,自己去内殿换了件家常的裙衫。
    等再出来的时候,就见安氏坐在椅子上,正愣愣地端着手里的茶杯,似乎一口也没喝,只在那里发呆。
    “谢夫人,”顾璃有些奇怪地靠近过去,在她旁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您怎么了?”
    安氏恍然回神,把茶盏送到嘴边饮了一口,以掩饰自己轻微的慌乱,笑道:“娘娘这茶味道十分特别。”
    “这是我从北域带来的特产金米茶,夫人若喜欢,一会儿可以带一点回去。”
    然而安氏的心思全不在此,闻言只礼貌地点头笑了笑,又放下茶盏,带着几分试探看向她:“娘娘自北域远道而来,如今在宫里可还习惯?”
    顾璃微笑答道:“多谢夫人关心,大多皆已习惯了,还有些实在与北域风俗不同的小事,倒也不甚打紧。”
    她看出了安氏神情中的一丝异样,却不知她到底想同自己说什么,干脆主动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烦扰的心事?”
    安氏微有意外地看向她,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宫女。
    顾璃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从北域带过来的贴身侍女之一,跟图雅一样忠心,原本让她听到什么也不要紧。但为了让安氏放心,顾璃还是示意她退了下去。
    于是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此时安氏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神情,匆匆站起身,一脸焦急地在顾璃面前跪了下来:“求娘娘救救我儿!”
    顾璃吃了一惊,立刻起身过来扶住了她:“谢夫人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安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娘娘若不答应,臣妇不愿起身!”
    “谢……谢公子他……到底怎么了?”顾璃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重点,也忍不住起了几分心急。
    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怅然叹道:“良儿自从赏花宴那日回府之后,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茶饭不思,夜不成寐,短短十数日之间,已将自己饿成了皮包骨头,上次险些因体虚过度救不回来……”
    “什么?!”顾璃震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安氏。
    险些救不回是什么意思?难道谢良差点没命不成?
    安氏见了她的表情,却似乎反而宽慰了几分,苦笑道:“我就猜到,娘娘对我儿的心意也并非一无所知……”她跌坐在地上,垂着眼睫,语调低沉而悲戚,“良儿一直是个孝顺孩子,因此后来,我几番以性命相胁,总算迫得他开始正常进食、睡觉,只是他终日浑浑噩噩,形神潦倒,如今……就同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顾璃依旧沉浸在她的话语所带来的意外之中。
    “瞧着这孩子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模样,我这当娘的实在心里难受,”安氏说着说着就落下几滴泪来,“所以思来想去,唯有千方百计进宫来求娘娘,救救我这个唯一的儿子。”
    “……夫人想要我怎么做?”顾璃听她这样说,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全力把安氏扶了起来,让她重新坐到椅子上,“只要我办得到。”
    安氏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她:“良儿的心结全盘牵系在娘娘身上,因此臣妇想求娘娘出宫去私下同他见上一面,亲自劝他重新振作起来。”
    见顾璃凝目不语,安氏心中一急,前倾着身子握住了她的手:“臣妇知道此事有违宫规,万一泄露出去也会给娘娘带来风险,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眼见着良儿终日颓丧、心志全无,如同活死人一般,我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想寻个法子帮他!”
    “夫人勿急,”顾璃终于不忍心,给了她一个劝慰的眼神,“且容我想想此事如何去办。”
    安氏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心里深处又忍不住暗叹了一番。
    能这么快就点头首肯,这位北域公主对良儿……应该也是有几分情意的吧。这俩孩子如果真的两情相悦,那当初的事,就实在太过令人扼腕了。
    真是天意毁了一桩原本上佳的良缘啊。
    安氏在长乐宫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回去了。
    而顾璃带着图雅,傍晚时分又往太后宫殿里走了一趟。
    进了内殿,叩首请完安之后,她站起身来,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四皇子东方浩鄞正站在一边亲自服侍太后用膳,看了她一眼,很快向她见礼:“璃妃娘娘。”
    顾璃侧着身子还了半礼:“四殿下。”
    “璃妃可曾用膳?”太后半躺坐在靠背椅上,满头银发,精神显得有几分疲惫,推开了东方浩鄞递到她嘴边的汤匙,问得也漫不经心。
    “谢太后娘娘关心,已经用过了。”顾璃乖巧应答,“臣妾今日多番打扰,还请太后娘娘勿怪。眼下实有一事禀告。”
    “说吧。”
    “臣妾自入大庆后宫以来,深受皇上隆恩,无以为报,时常内心惶恐,如今正值佳节,皇上又去了帝陵祭拜,臣妾也想出宫去寺庙为皇上祈福,也祈求大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祈福……你想去哪座寺庙?”
    “臣妾是北域人,从小拜的是北域的菩萨。听闻京郊雁回山上有一座兰若寺,里面供奉的神佛中有北域百姓一直崇信的神明,因此臣妾想去那里祭拜一番。恳请太后娘娘恩准。”
    少女的声音柔和清灵,让人听在耳中像被抚慰了,心绪宁和起来。
    太后精神不济,听着听着就似乎要睡着一般,东方浩鄞及时在她耳边补了一句:“皇祖母,那座寺庙孙儿也曾听闻过,听说求神拜佛很是灵验。”
    “唔……既如此,”太后又睁了睁眼,声音模糊,“璃妃去拜一拜也好……”
    侍立一旁的嬷嬷听清了,从边上柜子里取了对牌过来递给顾璃,和蔼道:“太后的意思便是允了,璃妃娘娘明日即可凭此对牌出宫。您是陛下打心眼里疼的人,此行必要注意安全,记得多带些侍从护卫随行。”
    顾璃接了对牌,再叁道谢,那嬷嬷笑着回礼,又从旁取了件绒毯,轻轻盖在太后身上。
    一旁东方浩鄞见状,也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碗碟,默默告退。
    于是顾璃同他一起走出了殿外。
    “方才多谢殿下。”
    东方浩鄞侧首看向她。
    暮色昏暗,殿前宫灯的光华依稀在少女的脸上闪耀。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驿站花园里无拘无束的模样。那时的她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稚嫩,面色红润,目光明亮,像充满活力的花间精灵。
    而现在的她,眉目虽也沉静温柔,却再也不复从前的单纯开朗了。后宫诸事繁杂,应付起来劳神费力,他也隐约听闻了她身体不好,一直靠太医开的方子养着的事。
    现在的她,就如同一株明明在北域适宜的水土中长大,却不得不被移植到大庆皇庭中的花树,虽然也在努力适应着异国土壤,但开出的花终究是不如从前鲜艳了。
    她也会在这深宫里,慢慢地枯萎、凋零么?
    “殿下?”
    少女疑惑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东方浩鄞恍神一愣:“不必客气,明日的随行侍卫我会亲自安排,璃妃娘娘只管安心去礼佛就是了。”
    顾璃半福身行礼:“有劳殿下了。”
    她说想去拜北域的菩萨,其实应当也是怀念起自己遥远的故乡了吧。
    不知怎么的,东方浩鄞就想起了她在驿站摘兰花做糕点的事情,随口道:“御花园里有一处兰花圃,虽已过了时节,但里面的兰花都是上好的品种,你若是喜欢……”他声音轻了下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改口道,“璃妃娘娘若是喜欢,可以让花匠移栽几株到长乐宫中。”
    顾璃有点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兰花,但还是感激地道了谢。
    东方浩鄞察觉自己说了太多,遂不再言语,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图雅便收拾好了顾璃的随身物品,另带了几名精细挑选的宫女和内监,在东方浩鄞派过来的一队侍卫的护送下,主仆一行出宫了。
    因为顾璃是颇为受宠的后妃,身娇肉贵,马车不敢颠簸,一路行驶得极为平稳缓慢,跟随的宫人和侍卫也全是步行着缀在后面,等到达京郊雁回山时已经近午时。
    山脚下留了几个人看守车马,其余人员就随顾璃一同上了山。
    进入兰若寺中后,顾璃先去庙堂前上了香,祭拜了神明,就由住持带到了一所小别院中暂歇。
    正午时分,主仆一行在厢房用过斋饭,之后各自午休。按照原定的计划,下午她会再听一阵寺中的讲经布道,然后就下山回宫。
    但令众人始料不及的是,午后的天空渐渐聚起阴霾,不多时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雨一下就是小半天,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完全停止。
    山路被雨水冲刷,泥泞湿滑,夜里又黑灯瞎火的,强行下山的话会很不安全。保险起见,侍卫头领便建议在兰若寺歇一夜,第二日一早再返程回宫。
    顾璃一听,自然是点头答应。
    用过晚饭后,众人都各自歇下,顾璃的厢房也熄了灯火。然而黑暗中,她却在床榻边摸索着穿起了衣裳。图雅取了件黑色斗篷轻手轻脚地最后给她披上,低声道:“公主,要不还是奴婢陪你去吧?”
    “不用的,我自己会小心。”顾璃也压低声音,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天亮之前必定回来。”
    图雅小心地把厢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向外观察了片刻,回头示意无人。
    顾璃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夜色清凉,依稀还有凉薄的雨丝,然而穹顶之上一轮弯月明亮如钩,周围山林静谧,杳无声响。
    她仔细绕过侍卫驻守之处,借着些许月色,偷偷跑了出去,一口气匆匆忙忙赶到了寺院东北角落用高墙围起来的一个隐秘小院之外。
    她今天出宫,原本就是为了昨日和谢夫人的约定。午休那会儿心里还在想着,下午要不干脆假装身体不适,无法行路,以此为借口在寺中逗留一晚。谁知老天也像有意促成此事一般,直接用一场雨顺理成章地给了她们留宿的理由。
    所以现在……
    顾璃捏着斗篷的衣角,努力平复着自己奔跑过来的急促起伏的心跳,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终于来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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