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主人,他既要来薛琬琰也不能说什么。
“我差点忘了正事,”安平晞坐直身子,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这几天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薛琬琰长睫微垂,眸中似有忧色,望向她道:“我正欲同你说,昨儿皇后娘娘召我大姐进宫,她回来后脸色不太好看,我悄悄打探了一下……”
她顿了顿道:“皇后的确中意我大姐为太子妃,但太子却认定了你。陛下好像也有意选你,好在目前尚无定论。对了,”她四下里瞧了一眼,神秘兮兮道:“听我父亲说,陛下可能时日不多了。晞儿,你也知道陛下极其疼爱太子,所以……这件事我看八九不离十了。”
安平晞面色苍白,手指不由得微微发颤。
薛琬琰道:“晞儿,命由天定。反正你们总有一个人要进宫,无论是你还是我大姐,我都舍不得。”
“命由天定?”安平晞喃喃道,“我看未必,如今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陛下手中。”
“你要进宫去求陛下?”薛琬琰诧异道:“如何开口?”
安平晞道:“其实我的命运捏在云昰手中,他是陛下心头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进宫去找他,让他对我死心。”
“你可有对策?”薛琬琰追问。
安平晞头疼道:“现在还没有,但我不能坐以待毙。”
* *
安平晞与薛琬琰作别后,正欲上车却被一个风尘仆仆的道士拦住。
那道士年约六旬,身姿如苍松古柏,髻上插一根竹簪,着半旧道袍,打眼看去有些落拓萧疏,再看却觉几分松形鹤骨。
安平晞认得他,他的形貌和两年后无甚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不聋不哑。
前世她被招魂术救回来后,曾在王半仙的住处休养。
王半仙医术精妙绝伦,且乐善好施有慈悲心,对于贫弱之家会免去诊金,甚至连草药也会相赠,极受村民们爱戴。
她曾听落桑观的人说王半仙年轻时给人占卜算卦,因泄露天机受到惩罚才会变成那样。
但他此时并不认识她,只是拦住她说了一堆玄乎其玄的话。
搅地她心神不宁时,却又宽慰说小姐命中有贵人,定能逢凶化吉。
安平晞让桑染拿出银钱给他,想问个明白,他却不愿多说,也拒绝收她钱,只让她凡事多加留意,随即便匆匆离去。
若她命中真有贵人,那定然就是二哥,何况如今还有两年,多得是转圜的余地,便也渐渐定下心来。
安平晞刚回到家,宫里就派人传召。
她隐约猜到有事要发生,估计是天同帝病重。
可她心里又有些忐忑,算着安平曜快换班了,忙命桑染去给安平曜传话,让他想办法接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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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夫人刚喝过药,正倚在南窗下闭目养神,忽见安平晞盛装华服走了进来,掀开眼皮道:“快到晚膳时间了,怎么又要出门?”
杏姨走过来扶她坐起,给她身后垫了个引枕堆着笑道:“宫里来人了,说是要接小姐过去。”
安平晞挨着母亲坐下,柔声道:“晚膳您就别等我了,看天色估计赶不上。”
“我让厨房专为你做了补中养神的莲子粥,要不先喝几口?”安平夫人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道。
安平晞不由笑道:“娘,难道宫里还能把我饿着?这个点儿来传召,想来是有要事,可不敢再耽搁,不然父亲知道了回来又要责骂。”
“可……”安平夫人神色不宁,道:“娘心里有点发慌,晞儿,这几日娘仔细想了想,与天家结亲虽可光耀门楣,但其中艰险却也不可胜数。何况还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当年娘为了生下你半条命都丢了,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姐姐刚出生便夭折了……”
“都过去了,您就别想那些伤心事了。”杏姨拿帕子给她抹了抹泪,柔声宽慰道。
安平夫人苦笑道:“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平时也不会去想的。”
“娘!”安平晞不知该说什么好,靠过去轻轻抱住了她,涩声唤道。
安平夫人搂着她继续道:“娘说这些不是为了吐苦水,而是想告诉你身为女人的难处。若你不介意,大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就像二公主那般将庶出子女都抱回来养着……”
“既如此,还不如效仿大公主出家好了。”安平晞笑道:“她也就在落桑观修行了几个月,其后便云游四海去了,洒脱自在,远比嫁人生孩子好多了。”
眼看母亲急了,安平晞忙直起身道:“我说笑呢,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您用过晚膳早些歇息。”
她走到门口时,安平夫人忽然颤巍巍站了起来,“晞儿……可以不去吗?
安平晞怔了一下,微笑道:“很快就回来了。”
她虽表面镇定,但也觉察到不对劲,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怕母亲担心。
桑染不在,她便点了夕照随行。
夕照和朝晖是乳娘杏姨的一双儿女,原本在军中历练,前几日秦氏那一番话令安平曙上了心,便将这对兄妹调回来做她的护卫。
安平晞刚出大门,就被迫不及待的内侍迎上了车。
的确是宫里的车,硬木打造,包着铜片,镶着文饰,帘幕低垂,四角皆挂着精巧华丽的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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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时并未看到安平曜,宫门外也不见桑染的影子。
巍峨的勤政殿如山峦般耸立,天空灰茫茫的,四下里皆是一片冷铁般的暗青色。
殿前守卫面色凝重,默然肃立与白玉栏杆前。
当值的是殿前都指挥使陆夔,看到安平晞一行人走来时,忙迎了上去。
安平晞难掩震惊之色,心知情况不妙,否则怎会让殿前都指挥使亲自坐镇?
“安平小姐,您总算来了!”陆夔神情焦灼,拱手行礼道。
安平晞忙还礼,“劳烦陆叔叔久等,是陛下要见我?”
陆燮并未明言,将她带到殿门口便先行告退。
第12章 拒绝 安平家会永远效忠陛下和太子,但……
安平晞在内侍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进去,殿中灯火辉煌,几名锦衣绣襦、华服珠冠的女子围拢在皇后身侧,个个神情凄楚满面惊惶,正是二公主云檀及淑妃、德妃、韩美人等。
“晞儿,你过来!”皇后搭着宫女的手缓缓起身,朝她招了招手,冉冉走向了偏殿。
安平晞忙朝公主和妃嫔们行了一礼,匆匆跟了进去。
皇后将她拉到角落,悄声道:“陛下等候多时了,你该知道他为何见你。”
安平晞心里虽在冷笑,却还是如实道:“太子妃人选?”
皇后赞许地点头,神色凝重道:“你觉得谁合适?”
她毫不犹豫道:“自是薛大小姐。”
皇后微愣,很快恢复过来,郑重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听本宫的,无论谁做太子妃都行,但你万万不能应允,否则……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为何?”安平晞故意问道。
“晞儿,本宫无暇跟你解释,你是聪明人,千万不要自绝后路。莫再耽搁了,快去面圣吧!”皇后怕引人起疑,不敢多留,忙带着她走了出去。
龙榻在后殿,隔着重重帷幕也能嗅到浓重的药味。
安平晞垂首跟着内侍,神情恭谨的穿过锦幄华幔到了内寝。
她在珠帘外站定,边上的小太监轻轻放了个蒲团,安平晞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
帘内人影憧憧,应该是御医和近身侍候的内侍!
正思忖间,却有数人鱼贯而出,从她身边经过。
“安平小姐,陛下着您起来回话。”内侍刻意压低的尖细嗓音显得尤为刺耳。
安平晞点了点头,缓缓直起身来。
龙榻距此两丈多,透过珠帘缝隙可以清晰看到华丽的地毯、精致的香炉及镂金雕花的奢侈床榻。
榻前跪着一个锦衣少年,像是云昰。
“晞儿……”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自帘内传出,安平晞悚然一惊,天同帝此时不过五旬上下,为何会……
来不及多想,她忙恭谨道:“臣女在!”
“你幼年时……曾求朕帮忙,说服……你父亲,好让他答应你哥哥入冶铸局……”天同帝断断续续道。
那时她才九岁,确实过于天真,以为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只要陛下发话,父亲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后来长大了才明白,那个举动有多蠢。
父亲功高盖主,本该被君王所忌,但陛下一直对安平家信任有加,父亲自然也就忠心耿耿。
可陛下若掺和安平家的家事,怕是由不得父亲不多想。何况二哥入冶铸局,对父亲而言便是少了个可成为左膀右臂的人。
安平晞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个。但君心难测,她也不知是福是祸,忙伏地请罪,只说当初年少无知扰了圣驾。
“朕并未怪你……反倒对你刮目相看。”
天同帝极为痛苦的呻/吟了一阵,继续道:“对天家儿女来说,手足情深比神话还遥远,朕有姐妹,也有兄弟,但我们手足相残,或阴阳两隔,或天各一方……”
天同帝是北云怀熹帝长子,因云桑王朝曾分崩离析差点覆灭,是女主中兴力挽狂澜,因此留下遗训,公主比皇子享有优先继承权。除非公主能力不济德不配位,或没有公主的前提下才可立皇子为储君。
但怀熹帝登基后却违背母皇遗诏,立爱子云沛为皇太子,以至于大公主云溁心怀怨恨,暗中筹谋,多年后以铁血手腕发起政变。
两方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太子党落败,而大公主势力也被怀熹帝扑灭,继承北云大统的是最小的奉元公主。
“朕在你身上看到了奉元公主的影子,那时……她比你当年还幼小,却极力维护早夭的四皇子……说起来,你母亲……与她的父君同出一族,兴许就是念在亡父份上,怀熹末年的大清洗中她并未将你母族赶尽杀绝……”
北云承宁帝做公主时的封号是奉元,她的生父永昌君与安平夫人同出季氏一族,论资排辈安平夫人该唤永昌君一声堂叔。
但安平夫人很少讲过去,当年安平家扶助太子南下后,家族未及逃脱之人作为太子余党尽皆伏诛,偏生安平夫人的母族得以保全,因此在家中北云成了最大禁忌。
安平晞正自思绪飘散之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她回过神来,看到一名内侍躬身站在旁边,悄声道:“安平小姐,陛下传您近前说话。”
安平晞心底忽地掠过一丝不详,早有人掀起珠帘,静静等她进去。
云昰跪在榻前,几日不见竟像变了个人,神情憔悴双目通红,面上尽是凄惶不安,看到她进来时眼中不由泛起泪光,似有欣慰之色。
安平晞在他身旁跪下,看到榻上天同帝形同槁木衰朽至极,心头不由一震,只觉得这情形有些诡异,好端端的人为何会病成这样?
“晞儿,你自幼聪慧识大体,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朕欲将你指婚与太子,望你二人能相携到老……”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安平晞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冷静。她真的是太子妃不二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