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晞被安排住在朝华宫, 紧挨着女帝寝宫。
“这座宫殿是景徽大帝登基后为了纪念朝华公主所建,自那以后便成了公主们的居所。本朝只有一位撷华公主,及笄后便已开府, 如今不住在宫里了。”
带路的尚寝女官名唤胜红, 梳双鬟高髻,戴金钗螺钿, 肌肤丰润仪态端庄,着红花蓝底交领锦袍,宝蓝裙幅,腰间缀褚色宫绦, 挽着秋香色回纹披帛,姿态优雅宛若贵妇。1
女帝似乎并未告诉她安平晞的身份,所以她依旧以小姐相称,但言语间并未见怠慢之处。
她们刚走进院子, 便有十几名宫女迎上前来见礼, 胜红向她一一引荐,分别是掌膳食、衣饰、礼仪、寝具等职位的。
前殿较为空旷, 两列枝灯灿亮如星,直通里面寝阁。
阁中摆设极为富丽, 珠箔银屏,纱幕低垂,刚一走进便闻到沁人心脾的恬淡馨香。
“小姐今后便住在此间, 有何需求尽管吩咐, 我们自会照办。”胜红和声道。
安平晞回头望了眼不远不近跟着的那群宫女,道:“陛下盛情感激不尽,但我自幼习惯了家中婢子服侍,如今她在城中驿馆, 不知可否召她入宫相伴?”
胜红沉吟了一下,道:“宫禁森严,外人不可随意出入。陛下交代,小姐的一切事宜由国师大人督办,您且稍等,我命人去问问国师。”
安平晞面色稍霁,道:“有劳了。”
不到一个时辰,夕照和文雨便出现在了朝华宫。
安平晞不由感慨,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
二人见到她皆是惊喜交加,惊得是她如今待遇远胜于预期,喜的是北云并未为难她们,反倒一直以礼相待。
夕照还在好奇的四处打量转悠时,文雨已经去找此间值守宫女们套近乎了。
安平晞沐浴修整后,便被文雨推入阁中休息,说晚上宫中有大宴,她必须得养足精神。
阁中地龙烧的很足,外间地板赤脚踩上去都是暖烘烘的,里间铺着毛茸茸的地毯,更是温暖舒适。
本以为初到异地会睡不着,没想到刚躺下便有了睡意,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
文雨带人侍候她上晚妆,北云的妆容与南云颇为不同,秾丽雍容妩媚大气。
“说来真巧,小姐容貌与我们撷华公主倒有几分相像。”跪在一边捧着妆奁的宫女道。
正在调弄胭脂的宫女不由抬头,望着镜中那张皎如明月的脸容,诧异道:“还真是的,不过公主喜欢素面朝天,以男装示人,更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们以前都是侍候公主的吗?”安平晞不由问道。
“撷华公主有近身侍候之人,开府离宫后全都带走了,奴婢们有幸在朝华宫服侍,只略略见过几回罢了。”
却不知那素未谋面的妹妹是什么样,北云皇室以公主为尊,既然能将唯一的皇子派出去戍边,想必撷华公主已是心照不宣的皇太女了。
她如今突然得知多了个姐姐,会是何等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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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更衣时,外间来报,说国师到了。
安平晞顿时大喜,忙命人去请。
因来不及制作新衣,此间衣橱皆是女帝昔年为公主时的旧衣,虽为旧衣,但看上去皆崭新如故。
她依旧在守丧,自不能穿的太鲜艳,便从中挑了较为素淡的一些,由尚服女官来搭配。
北云宫妆极为繁复华丽,光额上花钿就贴了小半个时辰。
妆成后对镜自揽,几乎要认不出自己,宫女们皆满脸惊艳,但安平晞出去与风涟相见后,见他神色如常,便想着宫女们定然是装的。
其实风涟戴着面具,她也看不出他有何表情。
“陛下临时有事,今晚的除夕宴让国相代为主持。”他语气中满是困惑,道:“原本借由晚宴向百官昭示你的身份,但陛下突然命我们先行保密,不知有何用意。”
安平晞沉吟道:“莫非……此事有误会?我并非你们要找的人。”
风涟摆手道:“绝无此种可能,我认定你不只是因为信物,还有其他原因。而且,我找李夫人确认过,从她描述的情景来看,绝不会有错的。”
他口中的李夫人便是杏姨,安平晞没想到他竟还暗中查访过。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安平晞淡淡道,当日她向安平夫人套问自己的身世时,她也是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就是她的女儿。
“有没有我二哥的消息?”她担忧地问道。
风涟没好气道:“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门外有宫车在等候,两人一道上了车,安平晞低头拨弄着腰间环佩,道:“我走时他生病了,这么久没有消息,能不担心吗?”
风涟伸了个懒腰,道:“他早就没事了,也不知道哪来的新仇旧恨,竟跑去射杀了皇后……”
安平晞大惊,转过头道:“你说什么?”
风涟静静端详着她道:“你不应该开心吗?当日阿煦未能完成的事,让他给完成了。”
“我、我……”她心跳快得要命,抓住他的袖子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我走的那日,你一直在城中吗?”
“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风涟为难道:“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先生、师父,求你了,快告诉我。”安平晞急得眼泪花都快出来了,风涟忙道:“可别哭,外人不知道以为我欺负你了。”
“得从撷华出使望海郡说起,你还不知道吧,她的父君是望海郡王。”
安平晞目瞪口呆,她还以为是哪个男妃呢!
只听风涟继续道:“当时我们一起离开帝京,到了永宁才分开,我设法渡江去了天市城,她则一路向西绕过伏虎堡去了望海郡。”
安平晞愣愣道:“这么大的事,为何南云朝中竟无人知晓?望海郡王是陛下的……夫君?那他怎么会背叛北云和南云结盟呢?”
风涟似有些不悦,纠正道:“他不是陛下的夫君,顶多算是侍君,已经和离多年各自婚嫁了。”
“那你们知不知道,几年前望海郡求娶南云大公主,这位郡王心思不简单呀!”安平晞道。
风涟淡笑道:“那是陛下授意的,故布疑阵而已。谁都可能背叛云桑,独独游龙堡与望海郡不可能。当年云桑王朝几乎覆灭,游龙堡多年来始终在与北燕相抗衡,是朝华公主复国的最大助力。望海郡贺氏自不必说,当年家主亡故后,是朝华公主力挽狂澜,救贺氏与水火之中,并一力抚养了老郡王,他们现在都还供奉着朝华公主的灵祠,怎么可能会与阴谋分裂王朝之人结盟?”
安平晞有些头疼,北云朝局错综复杂,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继续说我二哥吧!”她神情焦灼道。
“撷华去了望海郡,自是为了稳定局势。而我去天市城,意在破阵。一切都很顺利,还有了意外之喜。大战之前,安平曙曾前往望海郡求援,郡王表示不会出兵支持,但会暗中襄助。”他说着望了她一眼。
“永康城破,是意料之中的事。安平曙寡不敌众,最终落败,带领残部渡江逃往了望海山脉。”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安平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无论如何,那个人曾是做了她十几年的兄长。
“郡王骗了他?”她苍白着脸道。
风涟冷笑道:“何谓骗?不过各为其主罢了。撷华要为她的母亲报仇,自然会与南云势不两立。安平曙虽是难得的将才,但他身为安平严的儿子,自然非死不可。”
前世她在死前苦苦哀求他救命,但他却不敢违抗父命,最终选择沉默后,她便已然寒了心。如今骤然听到他身死的噩耗,心中还是万分难受,他到底是母亲的长子呀!
这个时候,竟有些庆幸她已经不在人世,不用经历这些惨剧人寰的家变之痛。
“撷华将他的人头送给了安平严,”风涟似是极为快意,道:“你是没看到那个老匹夫打开盒子时的情景,遗憾的是云沛那个老贼死的早,否则我定然斩下云昰的头送给他。”
安平晞不寒而栗,脑海中浮现出前世他与城下叫阵的情景,难道这一次云昰还是会死在他手中?
她不愿再想这些,便催促道:“你还是没说我二哥如何了。”
风涟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拍了拍她的肩道:“我骗谁都不会骗你,既然答允了你,自会保住他性命。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原则,唯一的原则便是陛下,只要他不做出伤害陛下之事,我保他一生平安无虞。”
安平晞又惊又喜,道:“为何对我这么好?”
风涟想了想道:“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抱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同反响。”
说话间已到了太极宫外,小黄门在外禀道:“国师大人,该下车了。”
安平晞的裙幅极为冗长,下车后还堆在车辕处,风涟便低头帮她整理,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过往的官员,便有人凑上来问道:“国师大人,这位小姐是?”
第47章 阿娘 除了你父君之外,他是我最重要的……
“陛下的贵客, ”风涟从容介绍道:“徒儿,还不见过御史大夫苏大人?”
安平晞一愣,当初拜师时千叮咛万嘱咐, 说不能当着外人面暴露, 怎么他自己倒是毫不忌讳?
她心里虽然疑惑,还是福了福身, 道:“拜见苏大人。”
风涟又一一介绍其他人,安平晞都乖乖地打过招呼,才牵着他的袍袖登阶入殿。
正殿宏伟高阔富丽堂皇,竟比南云的勤政殿大了两三倍。
殿中灯火辉煌, 两列依次设座,宫娥们正托着各色珍馐美食鱼贯而入,官员尚未就坐,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
看到风涟入内, 都不约而同上来拱手见礼, 并好奇的询问他身边的少女是哪位。
安平晞望着黑压压的人头,有些傻眼, 以为他又要一个个介绍给自己,没想到他只是同众人点了点头, 道:“这是本座新收的弟子,也是陛下的贵客,孩子远道而来, 本座奉陛下之命带来看看热闹。”
一句话便打发了众人。
安平晞扫视殿中, 半天没找到风涟的座位,正自纳闷时,已被他拉走了,她这才发现御座两侧各设有阁子, 一边垂着金红色蝉翼纱,一边垂着流光溢彩的珠帘。
风涟刚走过来,便有女官打起珠帘,躬身道:“国师大人请!”
史书中太后垂帘听政,难道本朝竟是国师垂帘听政?
阁中设有一整块和田玉琢成的宽大案几,铺着绣金纹的绛色地毯,和御座之间隔着三尺高的金漆雕栏。
风涟从容入座,拍了拍身边道:“过来呀!”
安平晞望着眼前宝光流动的珠帘,犹似在梦中,恍恍惚惚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有宫娥捧着铜盆进来侍候他们洗手,又送来茶水和果品。
安平晞托着腮,笑望着风涟道:“师父,你不把面具摘下来吗?”
风涟鼻子里发出一声哼,道:“我是修行之人,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是替陛下陪你来见见世面而已。”
安平晞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信啊!”
见他正襟危坐不言不动,银发白袍,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不由凑过去小声问道:“师父,你的头发是真的假的?”
一边问一边悄悄扯了扯。
风涟吸了口气,低声道:“疼!”
竟然是真的?安平晞诧异道:“那你先前怎么让头发变颜色的?”
风涟无奈道:“撷华可不会像你这般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