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期待明天吗?”
刚洗好澡的窦小祁穿着小熊图案的睡衣睡裤,双手托腮趴在床上,披散的长发滑落肩头。
她看着门后的挂钩上挂着的那条妈妈为她熨烫好明天穿的裙子,若有所思地发问。
窦少钦坐在书桌前,手中的笔没有停顿,“不期待。”
这时他刚上初二,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
窦小祁翻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有几只小飞蚊环伺在灯罩外。她心烦意乱。
用妈妈的话来说,明天是爸爸“终于回来”的日子。他们明天要一大早起床,坐车去临市的监狱接爸爸回家。
这些年来,妈妈只带她去探视过爸爸两次,上一次已经是两年前。
在那间封闭幽冷的会见室,妈妈将听筒给她,隔着玻璃,她看着穿着囚衣、神情淡漠、如同陌生人的爸爸,说不出一个字。
“小祁,给爸爸说说你的期末考试成绩?”妈妈在一旁解围。
窦小祁踌躇着开口:“数学……考了92,语文98。”
“哥哥考得比我好很多,他奥数比赛还拿奖了。”见爸爸毫无反应,窦小祁主动说起哥哥,比起她自己的,她觉得哥哥的成绩更值得提起。只是哥哥似乎对于见爸爸这件事很抗拒,从不一起来探视。
不成想她依然没在爸爸脸上看见变化。
“嗯,不错,好好学习。”这就是爸爸的回答。小小的窦小祁看着自己的爸爸,他的眼神一点不温柔,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完全不像嘉嘉的爸爸。
嘉嘉是她的同学,窦小祁经常可以看见她爸爸来接她放学。站在校门外的嘉嘉爸爸总是满脸笑容,看见嘉嘉时会高兴地向她挥手。
爸爸不喜欢自己?将听筒还给妈妈时,窦小祁心想。可是爸爸对妈妈也是这样的神情,他连妈妈都不喜欢吗?
“为什么呢?”
她躺在床上,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期待爸爸回来。”
不像窦小祁,窦正礼坐牢时窦少钦已经五岁了。他本就聪明敏感,所以对于这个所谓的父亲,他是有印象的。当然,全是坏印象。
至少他知道,他坐牢是自作自受,还有就是,他根本不爱这个家。这样的人,他为什么要期待?就因为血缘关系这个冷冰冰的生物学事实吗?
“你没听外婆说过吗?他不是好人。”
“好人与坏人的区别是什么?况且,他是我们的爸爸呀。”
窦少钦合上笔盖,转过身看着妹妹,眼神嘲弄,“我们需要这样的爸爸吗?”
窦小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需要吗?似乎并不需要,和妈妈哥哥在一起她每天都很开心。可是,有爸爸不也很好吗?大家都有爸爸。
窦少钦坐到床边,手轻轻抚上妹妹的长发,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你期待他回来,可你想过他期待见到你吗?”
兄妹俩很少有这样针锋相对的对话。窦小祁不回答,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气鼓鼓地闭上眼决定睡觉。
无论如何,妈妈开心就好。入睡前,窦小祁找到了答案。
窦正礼不是没想过重新做人。
出狱的那天天气晴朗,监狱大门外,许兰清和两个孩子站在阳光下等他。
“吃饭了吗?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她微笑着问他,语气一如以往的温柔,仿佛近十年的分隔并不存在。
他一眼看到女儿。小小的姑娘,穿着鹅黄色的娃娃领裙子,看起来乖巧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了女儿的头,对许兰清说:“先回家吧。”
窦正礼转过头看了一眼窦少钦,他已经是一个半大少年,神情冷漠地站在一旁,抿着的唇似乎在表达抗拒。
时间过得真快,儿子都长大到会恨人了,窦正礼想。
找工作很难。
体制内是没法混了,去工厂窦正礼又嫌累。他去他妈家想拜托妈妈替他找工作,那个衣着考究,不苟言笑的女人将手挡在门口,对他说:
“从小到大帮你擦过多少次屁股了?从高考失利,到安排工作,到超生,你还嫌连累我们不够多,连公款都敢贪?窦正礼,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当没生过你,从你坐牢起我就跟你划清界线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话窦正礼听了不痛不痒,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妈妈不喜欢他。
一直以来,妈妈都更喜欢他的两个哥哥。他们优秀听话,根正苗红地继承爸爸的衣钵。而自己从小就打架惹祸,贪图享乐,妈妈一直瞧不上自己。
他转而去拜托两个哥哥,他们官路亨通,已经身居高位,对他这样的劳改犯避如蛇蝎,给了点钱将他打发走了。
窦正礼最后拨通了当年一起玩的朋友的电话,对方立刻接起:“窦哥?终于盼到您了。我开了家夜总会,您愿意的话,今晚就来上班,当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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