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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四。
    何敏月坐最早的一班车来到科大,等在宿舍楼下。上午十点来钟,终于看见了窦小祁的身影。
    她只拖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肩上背着一个书包。她不像平时一样穿那些漂亮的裙子,而是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淡蓝色的长裤,长发扎成马尾,随着步伐在身后摇曳。
    “小祁,”何敏月递给窦小祁一个厚厚的资料袋,说:“你的东西都在这里面,机票是下午两点的,时间紧买不到直达的,需要去浦东机场转机。”
    “好,谢谢你敏月,机票钱我刚刚去银行转给你了。”阳光开始刺眼,窦小祁擦了擦额角的汗。
    看着她,何敏月想到她所依稀了解到的窦小祁的身世,她父母都不在,和哥哥相依为命。而此刻她却拉着行李箱,固执地要一个人离开。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她欲言又止,只说:“我送你去机场吧,小祁。”
    窦小祁摇摇头,浅浅地拥抱了一下何敏月,说:“我叫了车来接,我走了,别挂太多科敏月。”
    何敏月紧紧揽着她的肩,说:“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开心一些。”
    窦少钦在公司午觉醒来,妹妹不在身边时,他其实也常梦魇缠身。擦去额角溢出的冷汗,看着窗外的毒辣太阳,他给妹妹发去信息:和何敏月中午吃的什么?今天热,别晒太多太阳。
    十分钟之后,没有得到回复,在电脑前写着代码的窦少钦逐渐有些坐立难安。
    他的噩梦不同于窦小祁,他的噩梦里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毛毛。他的噩梦总是妹妹推开他的手时疏离的眼神,她坐在电脑前要修改志愿的那个夜晚,和梦境里生出的,关于她和别人生活,她拖着行李箱离开的可怕臆想。
    他从来不否认的是,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有妹妹,也只要妹妹。他见了她太多眼泪,他呵护了她太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只为了妹妹而活。
    在干什么不回消息呢?思索着他给她拨去电话,没有接。他再拨,冰凉的女声却提示道电话已关机。
    他浑身的血瞬间凉透了,一种蛰伏已久的预感从某个神经中苏醒。
    手颤抖着又拨,还是关机。
    他兀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找到王柯承,抓着他问:“你大学是摄影社的是不是?那个何敏月,你有没有她电话?”
    刚睡醒午觉的王柯承被窦少钦问懵了。他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很熟悉,几年前窦少钦突然人间蒸发,不管小组的项目,他和另一个同学去他家找到他时,他就是这番模样。那是一种扔下平时温和有礼拒人于千里之前的面具的真实,会双眼失神,会大吼,会急切,会无助。
    “怎么了?”王柯承问。
    “我问你有没有!?”
    公司里其他的同事渐渐围过来,王柯承觉得莫名其妙,翻出手机里的通讯群组找到何敏月,把电话报了出来。
    窦少钦听了一遍就转身往家里跑去,一边跑一边拨通了何敏月的电话。
    何敏月已经回到了家,翻看着相机里以前拍的窦小祁的照片,接到了窦少钦的电话。
    两年来她见过窦少钦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单独跟他对话。在所有科大学子的眼里,窦少钦是十年一遇的天才,相貌又极好,光芒璀璨。而通过窦小祁她了解到的窦少钦,却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何敏月?我是窦少钦。”对面语调急切,依稀能听到车水马龙的嘈杂人声和鸣笛声。
    “怎么了?”她回答。
    “小祁呢?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不知道啊。”她翻到那张她拍的窦少钦毕业时和窦小祁在湖边的合照,声音细细地回答道。
    对面沉默了。
    半响,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可是小祁说她和你在一起……”
    何敏月深吸一口气,说:“我不知道,我在老家,没跟小祁联系过。”
    电话被挂断了。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忙音,何敏月对照片里笑靥如花的窦小祁喃喃道,希望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窦少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开门前,他祈祷一次又一次。
    他从来不祈祷,他根本不相信任何的外力。但这一次,他希望上天能听见他的声音,让他打开门就能看见妹妹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问他:“你怎么回来了,少钦?”
    可是世界上一如既往地没有神。他打开门,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毛毛在睡垫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甚至连衣柜门都要拉开看。他把家里翻了个遍,那些挂着的他买给妹妹的漂亮裙子一件没少,但妹妹用的印着匹诺曹的行李箱却不见了。
    跟着一起不见的还有她的书包、证件,和一些简便的衣物,除此以外,好像一切都还是原样。
    窦少钦站在一室的杂乱中,冷笑不自觉攀上嘴角,这两年,包括昨天,她的乖巧与讨好,只是一种迷魂计吗?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要跑到哪里去才是你的目的地?
    他拿起钥匙出门,老城区、一中、以前的家、河边、车站,甚至机场,他找了个遍。即使一无所获,他依然在烈日下,把这座城市跑了个遍。
    天渐渐黑下来,但窦少钦却停不下来。他不敢停下来,他只能一边拨着窦小祁的电话,一边找遍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
    即使理智告诉他,她提了行李箱,可能已经不在这里。
    他只知道,他一定不要让她离开他身边,一定不要。他要找到她,再也不会相信她,不会疼爱她,他要留住她,锁住她,成为两具至死相拥的躯壳。
    浦东机场很大,坐在穿梭的捷运上时,窦小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茫然地盯着机场大屏上去日本的航班发呆,茫然地过安检,茫然地找到登机口,一直到广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航班正在登机。
    人来人往中,她拿出手机开机,不顾那些信息和未接来电,拨通哥哥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起。
    “小祁!你又要跑哪里去?”哥哥的声音听起来是嘶哑的,他此刻在干嘛呢?
    “你现在回来,我们一切都好说。真的,你回来,哥哥不会怪你。”
    “之前的一切你都在骗我是不是?我真的不应该相信你……我不该给你一点自由,我真的不该给你一点自由,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是哥哥哪里做得不好吗?”
    窦小祁咬着唇,一句话说不出口。
    “对不起小祁,哥哥不该杀窦正礼,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该杀他,不该骗你,哥哥不该把你关起来,不该不顾你的意愿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是哥哥错了,好不好?”
    电话那头,窦少钦越说越急,说的话前后颠倒。窦小祁听见,他开始小声呜咽。
    “妹妹,你不要走,好不好?哥哥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你想怎样都可以。你不是说你最爱哥哥,你要永远陪着哥哥吗?昨天你还摸着我的眉头,担心我太累……我们过段时间还要去日本,你别走,我们去浅草,去富士山,好不好?”
    哥哥的哭泣声像一把利剑插在窦小祁心头。她捂住嘴去抑制自己不放声大哭。
    “哥哥……”
    她艰难出声,问:“我们是坏人吗?”
    电话里急切的乞求声停止了,她只听见哥哥在抽泣。
    哥哥似乎努力平复着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机场里,他的声音传过听筒在窦小祁耳边响起。
    “小祁,我们不是坏人。”
    “我们是……我们是地狱里的修罗,只有杀红了眼,才能逃出生天。”
    窦小祁挂断电话,关机抽出电话卡,转身进了登机口,登上了夜色里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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