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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刺客很快适应了他的招式,渐渐处于上风。这十分罕见。这人的武艺没有固定的路数,变招很快,后劲无穷。他能感觉出,此人也是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挥动手中的宝剑。
    他们的剑身叠在一起,角逐力道。
    那人杀得浑身是血,眼底通红,他咬牙道:“前辈,你已必败无疑了!放下剑,我留你一条性命!”
    霍天不言。
    除了周璧,他很少与人说话,因为没有价值。
    那人似是有些不甘,沉声道:“前辈身为武林翘楚,名动天下,为何要助纣为虐,图谋造反!”
    霍天忽然有点想笑。
    名动天下……他们眼中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呢?
    他这一生,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真正的“天下”,那便是周璧。
    冰冷的剑影,像极了当初周璧在船舱中点燃油灯,照在那银色短刀上,泛出的第一抹光芒。
    在他的身体被剑刺穿的一瞬,霍天闻到一股冷香,他虽不喜武艺,但他擅长此道,他知道,这是最顶尖的武者,才能散发的气息。
    他看着面前染血的人,忽然很想问一句——你是为何而战呢?
    朝堂宝座上坐着的那位,也是你的知己吗?
    但是最终,他没有问出口。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霍天倒在甲板上,望着夜空中的月,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今夜的月,不如那晚的圆满。
    他心想,真是可惜……
    他闭上双眼,怀中滚落出一枚鲜红的铜板。
    第79章 心累啊,都图啥呢?
    甲板上静得离奇,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最后肖宗镜转过来,从他们身旁经过,留下一句:“收尸。”便去看底舱的情况。
    姜小乙走到霍天身边, 仍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物就这么死了。霍天的面容看起来很平静, 没有痛苦,也没有波澜。
    她看到霍天身体下压着一把短刀, 将之捡起。这把刀很沉,刀鞘是银色的,上面雕着复杂的花纹,镶嵌着七彩的宝石。能看出此刀已经有些年头了, 上面很多纹路都已被磨平,宝石的色泽也黯淡了下来。
    但在姜小乙看来,这把刀仍然很漂亮。
    “怎么,你相中这把刀了?”
    姜小乙回头, 戴王山走了过来, 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他把其余的事交给了手下去做。他将刀拿来, 评价道:“确是把好刀,那把长的奇形怪状, 别人使不来,这把短的倒是顺手。”他一边把玩,一边道:“事先以为是场硬仗, 没想到如此顺利。”
    姜小乙:“大人神功盖世, 自然顺利。”
    戴王山笑道:“真要说起来,此战七成算是你的功劳。”
    姜小乙:“……我?”
    戴王山:“主舰上有两百名士兵,真打起来,我们胜算极低。谁也没想到你有这样一手, 肖宗镜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发挥自如。高手相争只在微毫之间,任霍天再沉着冷静,见不到援兵,也会心生动摇。”
    姜小乙难得听他夸奖自己,忙道:“还是大人武艺高强,小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戴王山哼笑一声,蹲到霍天尸首前,将他的衣裳拨开一些。霍天胸口毙命的剑伤,血竟然已经凝结了。戴王山看得微微挑眉。这才刚死,按理说血不会这么快凝住。戴王山伸手摸了摸血迹,指尖冰凉,弯指一抠,血上竟然有冰渣。
    戴王山眉头微蹙,这是剑气的余威……
    戴王山心道,这肖宗镜武功大成,他之前确实低估了。
    他摸摸下巴,再次感叹自己此番出手相助的决定真是无比英明,肖宗镜在前卖命,自己在后面捞捞好处,配合默契。待前线杨亥解决了周璧,青州之战就结束了,有这样的战果,他将来在朝堂上的地位也稳定了。
    戴王山心里一高兴,将手里的短刀扔给姜小乙。
    “赏给你了,留个纪念吧。”
    他说得太流畅了,以至于姜小乙一时竟忘了这仗到底是谁打赢的。
    她收起刀,用帆布将霍天的尸身包起,再用绳子绑好,等在一旁。肖宗镜处理完底舱事务,回到甲板上,姜小乙问他:“带他去岸上,找一处地方安葬吧?”
    肖宗镜嗯了一声。
    他凝视着霍天,片刻后,又改了口。
    “算了,还是让他入海吧。”
    他将霍天抱起,将他的尸身,连带着那段长达四十年的岁月,一同沉入了大海。
    姜小乙一行人成功控制了霍天的主舰,船员一夜醒来,发现换了天地。这些普通水手并没有战斗的实力,他们在戴王山的胁迫下,改了航向,朝着丰州驶去。
    计划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几日后,发生了一个意外——船队遭遇了风暴。
    船上少了近一半的人,每个人要干的事翻倍的增长,肖宗镜他们不熟悉大海,在老船员的安排下,搬运甲板上的物品。
    “把东西搬到下面!人都进舱!动作快一点!”
    姜小乙抱着箱子,跪在甲板上艰难向前,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她身子一歪,向旁侧滚去。
    好多人都失了平衡,滑落大海,黑暗的海洋如同无边的巨兽,张开大嘴等待吞噬。
    姜小乙怕极了,她面对任何敌人时,都不及此刻的恐惧与无力。苍天的力量让人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眨眼间,四五名水手已经被卷入海中。风太大了,她呼救不得,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也看不到想看的人。从甲板坠落的一瞬,姜小乙彻底吓傻了……不会吧,她心说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任务都已经成功了,结果被暴雨卷走?
    她喜欢山,不喜欢海,她想死在鸟语花香的山谷中,不想像霍天一样留在这无人的汪洋。
    千钧一发的时刻,离她最近的一道人影冲了过来,那人大叫一声:“伸手!”
    姜小乙本能伸手,被他一把拉住。她反射性地想喊一声“大人”,可定睛一瞧,发现那不是肖宗镜,而是韩琌。
    “上来!”
    姜小乙手上用力,刚要上去,船又是一晃,韩琌的袖子被她扯破,她又掉了下去。韩琌牙关紧咬,一只手抓住船上的绳索,飞身向前一跃,身子整个掉出船外。他一脚踩在船身上,再次加力,追上了坠落的姜小乙。
    “你抓紧我!”
    姜小乙紧紧抓住他,韩琌两手抓着绳索,慢慢爬上船只。
    中途,姜小乙睁开了眼睛,那一瞬,她看到远方海浪翻滚,风暴肆虐,像一条腾飞的巨龙,驰骋在苍茫天海之间。
    她渺小得几乎无可辨别。
    回到船上,姜小乙又去捡那个箱子,韩琌抓着她的后背给她扔到船舱里,而后又将两三个扒在船边苦苦支撑的水手救回,喊道:“别要了!都进舱里去!还有很远的航路,不能再死人了,再死船员就不够了!”
    他语气果决,一看便是经常下达命令之人,老船员不敢再让人搬东西,所有人都进了舱。
    过道之中,姜小乙见到了肖宗镜,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跑哪去了?”
    姜小乙还没来得及回答,肖宗镜已与后方的韩琌碰了头,两人对视一眼,韩琌笑着躬身。
    “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肖宗镜:“你们都进去,舱门要关了。”
    这一晚,大家就在飘摇动荡之中度过了。
    舱室中间点了一盏烛灯,人们围着这短暂的光明坐了一圈。姜小乙窝在旁边,脑子里是刚刚看到的画面,耳边是船外呼啸的狂风。
    在这样磅礴的世界里,好像生与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无意间抬眼,看到对面的韩琌,他凝视着灯盏,沉默不言。
    他救了她……
    姜小乙心想,不管怎样,等暴风雨结束,她该去跟他道个谢。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韩琌似乎坐得不太舒服,换了一个姿势——他支起一条腿,手臂横搭在腿上。
    他的袖子被姜小乙撕破了,露出了小臂,在烛灯的照耀下,上面的道道伤疤清晰可见。
    这画面落在姜小乙眼中,让她微微一愣。
    电光火石间,她头皮一凉,忽然就认出来了——这条本应白皙细腻,却在风雨的磨练中,变得格外粗糙的小臂。
    她在丰州见到过。
    她再看向韩琌的面孔,所有的记忆都苏醒了,她终于知道为何他那小半张侧脸让她如此熟悉。
    他是重明鸟……
    姜小乙后背绷紧,心口砰砰直跳,第一时间埋下头,不敢再看。
    韩琌似有所察,抬起眼,见姜小乙无聊地抠着地面,片刻后,他又将头低了回去。
    姜小乙脑中一片混乱。
    ……这人怎么敢来的?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独自来到肖宗镜和戴王山面前。而且,他为什么要帮朝廷,他不是个反贼吗?为何要对青州军下手,是与他们有仇,还是另有图谋?
    太多复杂的问题难以解答,姜小乙想来想去,回到了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上——
    她还要向他道谢吗?
    想到这,她再一次抬眼,偷偷看向韩琌。
    韩琌安静地坐在那,烛火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有微微的冷意。姜小乙想起当初他戴的那个火焰花纹的面具,他戴着那面具的时候,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冰火交织,疯狂而跃动。而摘了面具的他,多了些平凡的磋磨,脸上带着与这年龄不符的内敛。
    姜小乙看着看着,竟渐渐平静下来……
    人心真是复杂多变,她心想,当年她初入江湖,听闻重明鸟的事迹,心怀钦佩。可是经过丰州一案,她又憎恨起他。而现在,他与他们同船而行,又救了她,她发现自己的恨好像也没有那么深了……
    她转向一旁,肖宗镜正于角落里安静打坐。
    他这几天都在休息,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与霍天的一战,他消耗太大。
    此时,肖宗镜和韩琌的脸上,竟出奇地显现出同样一种深沉而疲惫的神情。
    姜小乙看了一会,低下头,正巧地面上有一只小虫,向着烛火爬去。离得近了,它受不了那热度,便打着转寻找出路。等适应了一些,它又开始向烛火爬,没过多久,它就不能动了。
    那一刻,姜小乙忽然觉得,肖宗镜也好,韩琌也好,他们都很像是这只小虫。那团烛火就是他们各自为之奋斗的目标。那目标太过危险而炽烈,普通人根本不能碰触,只有他们会奋不顾身朝它奔去,因为那是他们的信念与本能。
    他们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场战斗,都是一次向着火光的冲锋,任何人都无法规劝,也无法阻拦。他们将永不停歇,直到死亡的烈焰将他们的生命烧干。
    姜小乙把身体又缩起来一点,她原本是想将肖宗镜叫醒,与他商量韩琌之事,可是现在,她不想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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