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蒋烟像往常一样说晚安,余烬低声嗯,“晚安。”
他补了一句,“早点睡。”
“嗯。”蒋烟仰起头看了他一下,伸手摸了摸身上的围巾,“明天……我还戴这个。”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等余烬说什么,转身跑回家。
余烬回家后没有换衣服,也没去洗漱,他一边往阳台走一边摸了根烟出来,靠在栏杆上的同时点燃那根烟。
他很沉默,烟蒂落在衣服上。
他目光望向自己家的客厅,盯着墙上那座老旧的钟摆,那是房东奶奶留下的,他一直没有搬走,还好用,每天整点敲钟。
直到隔壁的灯熄灭,窗帘再透不出光,余烬才熄了烟回到客厅,悄声拧开门锁,重新回到车行。
这一晚他忙到后半夜两点多,总算结束,明天可以按时交活。
以前他忙到这样晚,通常都不会回家,直接在小屋那张单人床上睡了,可现在不行,早上还有个小闹钟准时等在门口跟他一起来。
余烬回家收拾完躺在床上时,已经快凌晨三点。
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没有睡意,过了会,他起身打开衣柜,左下方的格子里只放了那把伞和蒋烟的围巾。
余烬把围巾拿出来,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两圈。
围巾质地柔软,暖和又舒适。
他欣赏了一会,摘下折好,放在明天要穿的衣服旁。
余烬的生物钟很准,不管晚上几点睡,早上都会准时醒,七点半,他已经洗漱收拾完毕,走到阳台那边拉开窗帘。
外面一片雪白,银装素裹,光线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
外面像是换了个世界,白的亮眼,雪的味道清新,一丝凉意隐隐从细微的窗缝钻进来。
余烬看着天空依旧飘落的雪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走廊有声音,没有一会,蒋烟过来拍他的门,声音很急促,像是发生什么事。
余烬过去开门,蒋烟笑的很开心,“余烬,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她有些兴奋,“好大的雪,特别漂亮,你收拾完了吗?我们一起下楼,雷子哥那天还说等下雪要堆个雪人呢。”
余烬很平静,脸上没有笑意,甚至有些冷。
蒋烟觉出不对,小心问他:“余烬,你怎么了?”
余烬走到沙发旁捞起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套在身上,“我不喜欢下雪。”
他先出门,蒋烟回头看了眼沙发上那条被他落下的围巾,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他心情好像不好,蒋烟安静跟在他身边。
一整天余烬都很沉默,自己在小屋待着,他的朋友过来取车他也没说几句话。
蒋烟不知道他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也没有问,中午吃饭时给他送了一份面,随后默默退出房间,没有打扰他。
下午蒋知涵打来电话,说明天要过来玩,“大神哥哥答应要教我几招!这绝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蒋烟问什么时候答应的。
蒋知涵说前几天。
蒋烟心想那是前几天,现在他可能没有那个心情教你怎么打游戏。
下午余烬提前离开车行,不知道去哪了。
蒋烟和雷子一直到下班时间才走。
冬天天短,现在外面已经擦黑,雷子说今天没倒出空,明天再堆雪人。
蒋烟一个人回家,雪下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停。
地上的雪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不知是哪个爱玩的小朋友团了几个雪球堆在地上,蒋烟不小心踢跑一个,雪球被压得很实,滚了好远也没碎掉。
进了小区,蒋烟意外发现余烬斜斜靠在楼道旁。
他手里拎了一提罐装啤酒,整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如果不注意,可能都不会发现那里有人。
看到蒋烟,他站直身子。
两个人都没说话。
蒋烟走近了,余烬开口,嗓音很低,“对不起,早上我语气不好。”
蒋烟轻轻摇头,“你心情不好,我没有生气。”
余烬抬了抬提着啤酒的手,“会喝吗?”
蒋烟点头。
他手掌撑着门板,等她进去,“陪我喝一点吧。”
余烬把她带回家。
天黑了,家里窗帘没拉,外面的夜色比往常亮一些,大概是因为下雪了。
余烬把啤酒搁在茶几上,脱掉大衣随手扔到一旁,径直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拆开塑封打开一罐,“随便坐吧。”
蒋烟没有去坐沙发,也跟着他坐在地板上。
余烬扔给她一个小垫子。
蒋烟垫在地上,坐在他旁边。
说是让她陪他喝一点,但余烬没给她酒,把桌上一罐没开过的可乐递给她,蒋烟接了,却没打开。
他习惯性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想起她在,便想放下。
可蒋烟已经先一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摁出火苗,送到他嘴边。
她太乖了,余烬隔着摇曳的烟火凝视她,偏头凑过去,点燃那根烟。
今天他很反常,蒋烟犹豫许久,还是小心开口,“余烬,你是不是有心事?”
余烬指尖在烟灰缸上轻点,目光落在前方某一处,许久没有说话。
蒋烟握着那瓶可乐,反复在膝上碾压,“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我给你压力了。”
余烬偏头瞧了她一会,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跟你没关系。”
动作亲密,蒋烟心口晃了晃。
余烬收回手,淡淡说,“我不喜欢下雪。”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话。
蒋烟没有插嘴,如果他有想倾诉的话,会自己说出来。
过了会,余烬说:“我妈死在下雪天。”
蒋烟意外又震动,想到早上她因为下雪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很快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她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那么久远的过去,那时余烬才几岁吧,还很小。
蒋烟心里有些难受,声音也不自觉低柔起来,“阿姨一定很爱你。”
余烬嘴角扯了扯,自嘲般笑了一声,“也许别人的妈妈是吧,但她不是。”
“她不爱我。”
余烬几口将手里的啤酒喝完,将易拉罐捏扁,扔在一旁,“你信吗,她曾几次想杀掉我。”
蒋烟怔怔望着他,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和震惊。
在那段没有爱情的商业联姻里,余烬的母亲无时无刻不想离婚,在她终于下决心离开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恨这个孩子,觉得是他把自己捆绑在这个家里,她曾几次偷偷去医院准备流掉他,有一次甚至已经上了手术台,最后都被家人发现,及时阻止她。
生下余烬不久,她患上抑郁症,那几年间,她一次都没有抱过余烬,直到去世。
余烬从没体会过什么是母爱。
他曾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母亲要这么讨厌他,后来长大一些,隐约知道原因,他又想,他们还不如离婚,那样母亲的病也许会好,对他的态度也许会改变。
幼儿园发小红花,别人第一时间献宝一样给爸妈看,告诉他们自己得到了夸奖。
余烬不能给母亲,父亲整天在外忙工作,常常见不到人,他只能悄悄把小红花压在书包底下。
没人知道他有多优秀,没人知道他的书包底下压了多少小红花。
余烬望着窗外茫茫白雪,声音压抑又克制,“我又恨她,又想她。”
蒋烟忍不住靠近,抱住他的头,把他搂进怀里,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暖着他。
她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只这样安静抱着他。
这样的余烬让人心疼。
也许他母亲的人生是不幸的,但余烬没有错。
好险啊,差一点就没有余烬了。
余烬闭上眼睛,环住她纤瘦的腰。
两人拥抱许久。
余烬平静一些后,蒋烟松开他,两人稍稍隔开一点距离,都在压制心内隐隐的躁动。
他又打开一罐啤酒。
隔了会,“你呢。”
蒋烟思绪被打断,“什么。”
“给你糖,为什么哭。”
蒋烟愣了愣,想起那次在他车上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