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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州,乃人皇所居的州城,亦是十九州中最繁华的州城。
    由巍峨的皇城为起点,四通八达的石路如同脉络一般延伸出去,将鹤州划分成四四方方的区块。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昨夜刚落了一场大雪,一脚踩下去便将脚裸埋没。
    鹤骨松姿的青年戴着斗笠,披着深色斗篷,一步步行走在北区的街道,穿过无数达官贵族的府邸,最终到达了尾端的一处府邸。
    府邸大门斑驳,贴着破烂的封条,牌匾早已不见,木柱久年失修,被虫蚁啃食的坑坑洼洼。
    宿华目光扫过檐顶破瓦,抬手在门前停留许久,最后还是微颤着收回指尖,转身离开。
    ……
    “客官!这是您十日前预定的两盒芙蓉酥!请拿好!”
    金樽楼乃鹤州最大的茶楼,其中又以各类糕点为之一绝。
    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不论是何身份,若是要买他家点心,皆需要提前预定排队等待。
    宿华从小二手中接过糕点,正待离开,突闻惊堂木响,赢得满堂喝彩。
    见宿华看向茶楼大厅的小台,小二笑眯眯地介绍起自家说书人:“客官,那是我们金樽楼的说书先生,他说的故事啊,一波叁折,结局难以预料,讲的是绘声绘色如身临其境,客官若是有空,不妨温一壶茶听上几回!”
    看台上只有一桌一椅,说书先生施施然抿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且说这前朝往事啊,到此便已如烟消散了——”
    “但,此位为国捐躯的威猛大将,还有一位美娇娘在家中待他。”
    “那位美娇娘,还未等来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先等来了自己的娘家,简府覆灭的消息!”
    听闻至此,众人啧啧惋惜,皆是可怜这对苦命鸳鸯。
    “而那简府,不过是个家世简单的文儒世家,几代为官,皆求稳妥,可谁知就这稳妥二字,害得他们被满门抄斩!”
    “做臣子,为忠为纯,他们忠的,自然是彼时的正统……可惜,那旧宫中的厮杀最终还是将他们卷了进去,最终坐上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的,并非正统,因此——”
    “千书颂!”
    一道娇喝响起,一名相貌平平的女子从二楼探出身,怒骂道:“你在瞎讲些什么?!是不是来毁我的生意?”
    千书颂挑挑眉,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瓮声瓮气道:“小老头讲些瞎编的前朝往事也不行吗?”
    “住口!今日换个故事讲!”
    女人卷起袖子朝他挥了挥拳头警告道,又朝诸位看客道歉:“真是抱歉啊,这说书人时不时就有些嘴瓢的毛病,茹娘在此给大家道个歉。这样吧,请大家喝咱们冬日里雪酒,还望诸位勿将刚刚的故事当真!”
    既送了美酒,众人自是纷纷应和,表示理解,千书颂也在茹娘的铁拳震慑下换了个故事讲。
    只是这次,人群中多了些窃窃私语……
    “千书先生说的那个简府,是宿府吧?”
    一桌茶客悄声问同伴:“这说的哪里是前朝往事,分明就是十几年前那场党派之争嘛……”
    同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嘘,别说了,今日之事必会传出,这位千书先生,估计是最后一次说书了。”
    茶客饮了一口温酒,似是不满:“如千书先生所言,人家宿太傅支持前太子何错之有?只是没想到陛下登基后竟如此心狠手辣,不留活口……可惜了那位二公子,本是惊才艳艳之人,那么小年纪便…唉!你打我做什么?”
    同伴塞了一口点心进他嘴里:“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赶紧吃完回家!”
    宿华站在柜台旁,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说书先生,抬脚准备离开,却被小二唤住:“客官,您的雪酒!”
    小二殷勤地将用红布绸封口的瓷白酒瓶递给青年,又嘱咐道:“还望客官勿要将今日所闻告与他人。”
    宿华握住冰凉的瓷瓶,轻轻嗯了声,然后挑开厚重的羊毛毡制成的门帘出了茶楼。
    一出茶楼,周遭热气散去,天色铅灰阴沉,风雪交加未见减弱,似是要将整个州城都埋在雪下才罢休似的。
    宿华捏碎符咒,身影消散于雪中。
    ……
    万州一面临山,叁面环海,海水带来热息,故而哪怕至冬也温暖如春。
    青年的身影出现在一处山腰空地处。
    只见青年手指翻飞,眼前景色突然如水波般粼粼,下一刻封印散去,一处小小的宅院显现在眼前。
    宿华收了斗笠,抖落身上残雪,理好衣摆才进入院门,提着芙蓉酥唤道:“寥寥,芙蓉酥买回来了。”
    院中种着株垂丝海棠,结了一树粉白的花苞,树下是躺椅,上面随意堆放着话本与毯子,却不见总是躺在上面小憩的人。
    宿华弯腰拾起话本,将书与糕点一起放置在躺椅旁的四方小桌上,满脸笑意去敲门。
    “小懒猫,还在睡吗?”
    青年侧着身子立在门前,轻扣几下门扉,语气温柔,还带着几分调侃:“天还未亮便打发我去取糕点,结果这会自己反而起不来,好没有道理啊。”
    房中安安静静,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宿华的眼中笑意褪去,又唤道:“寥寥。”
    下一刻,门扉被大力推开,风扬起室内床帏,里面空无一人。
    宿华怔在原地,几息之后有些踉跄地退出小院,袖中符纸飞出,无火自燃,最后行成一抹青色的烟雾,指向一个方向——
    ……
    衍宗近日下了好几场大雪,扫雪的弟子们不免哀声怨道。
    早也扫晚也扫,可雪总是下个不停,清扫出来的石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又会被雪染白。
    今日轮到慎查司清扫,墨衣的刀修们哼哧哼哧地埋头苦扫,突见护山大阵一闪,一道绛紫色的身影从头顶御剑飞过。
    一名刀修抬头望着朝主峰而去的身影,询问同门:“咱们宗门…有好几年没人在此御剑了吧?”
    “确实。”
    对方附和道:“叁年。”
    另一名刀修将扫把抗在肩头:“那这,咱们管还是不管?”
    最先开口的刀修冷哼一声:“你打得过?”
    他忙摇头:“打不过打不过。”
    刀修们回忆起叁年前在翠染峰挨的打,默契地装作没看到,继续认真扫雪。
    主峰大殿此刻迎来不速之客——
    一身寒气的青年冷着面,持剑立在殿口,目光落在最中间的老人身上:“她呢?”
    明道子制止了守在殿前想拔剑的诸弟子,和蔼地与青年打招呼:“洛川,叁年未见了,脾气倒是变了许多。”
    “她呢?”
    宿华重复道。
    季清凝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发赤眸的青年,正欲发作,话到嘴边却被钰算子打断。
    “宿华,将剑收了。”
    儒修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急。”
    宿华深深地吸一口气,握紧剑柄,却不欲多言:“寥寥,在哪?”
    钰算子愣住了:“寥寥…不是一直与你在一起吗?”
    青年嗤笑一声:“竟还装模作样。”
    似是认定周遭人蒙骗他,宿华心中暴戾,而其他弟子的剑式已起,眼看便要发生一场恶战,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持。
    “宿华?”
    宿华肩膀僵直,有些错愕地回头。
    鹅毛大雪中,他以为不小心弄丢了的人,正撑着伞站在阶下仰头看着他。
    赵寥寥见气氛紧张,便朝青年招手:“将剑收了,与宗主道歉。”
    明道子笑道:“是我消息不灵通了,折春何时来的?”
    “刚到不久,还未来得及拜访呢。”
    赵寥寥几步踏上台阶,身后还跟着一脸吃惊的韶音,她偷瞄了几眼宿华的表情,有点不敢上前。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突然出现的赵寥寥淡了许多,她行至宿华身旁,替青年遮了雪,又不动声色地将剑柄按了下去。
    自赵寥寥出现,青年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直到对方抬头看自己:“道歉。”
    宿华这才收了剑,朝明道子行礼:“晚辈失礼。”
    赵寥寥:“弟子今日回宗,是来取折春剑,毕竟剑修无剑,总觉得心中不安。”
    宿华愣愣地看向女修,竟不知做何反应。
    赵寥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在山下时曾与韶音有约,今日便劳烦她带我回宗取剑,竟不想惹了问题出来,宗主,可别怪罪弟子啊。”
    话已说开,明道子自然不会责备两人,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赵寥寥松了一口气,扯着宿华的袖子:“走吧,回家。”
    青年任由人拉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头脑懵懵,只盯着人的脸不说话。
    离大殿远了些,赵寥寥也不闻身边人开口,便停下脚步仰头看他:“怎么了?”
    宿华几度张口,却只发出一声急促的啊音。
    “其实今日我走时,在放在躺椅的那本书中留了字条,你没看到吗?”
    女修皱起眉头:“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哪能恶其余胥呢?”
    宿华微微点头,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问道:“寥寥,想起来了吗?”
    赵寥寥唔了一声:“想起来了呀,今日刚一睡醒,便跟被水淋了一头似的,想起了许多事情。”
    女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猫儿般狡黠,笑意盈盈地望着青年:“我还没哭,你怎么先落泪了?”
    青年眼眶通红,也不拭泪,任由滴落在衣领上,晕开朵朵淡痕,哽咽着唤心上人名字:“寥寥。”
    赵寥寥丢掉纸伞,伸手勾住他脖子,抱紧了身躯颤抖的青年,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脊,调笑道:“哭包,哪有你这样的……”
    虽这样说着,但赵寥寥的眼角也逐渐湿润,她吸了吸鼻子,捧着宿华的脸颊,额头抵着他的,闷闷道:“辛苦你了。”
    辛苦你年少时,孤苦无依;辛苦你入门时,受尽冷眼;辛苦你在我身边,默默吃了诸多劳苦,伤了无数次心。
    这世间对你,对我,都不大好。
    可遇见你以后,便觉得以往的那些蹉跎,都算不得什么。
    说好要同归,我们总算是可以并肩同归。
    赵寥寥抹掉泪水,从腰间解下一个储物袋,放在宿华面前晃了晃:“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
    储物袋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华字,是当初捉煌羽用的那只。
    青年破涕为笑,接过它捏在手中,郑重地点头:“记得。”
    我们还有场推迟叁年的婚契,要在今朝实现。
    从今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作者的话:
    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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