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住胸口,用力吸了几口气,仍是觉得憋闷。
视线有些模糊,总觉得有层雾在眼前飘着,那些晃动的人影好像在微风吹拂的水面上浮动,分外诡异。她使劲眨眨眼,一切方恢复正常。
在这种天气也会中暑吗?她果真是太虚弱了。
方纹也带了相机,她让女儿靠着栏杆歇着,自己退到一边打算选个合适的角度。
角度不是没有,只是之间总有人来回走动,结果折腾了半天也没照上一张。
舒锦自是没有心思照相,她倚着汉白玉栏杆,视线极力远眺。
她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什么位置,只知道地势颇高,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被数不清的人占领。
梦中说的入宫选秀,指的是这座紫禁城吗?她突然很想看看那座梦里的皇宫,是否也是这般恢弘壮阔?那位皇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年轻还是老迈?是高瘦还是肥胖?是英俊还是平凡?是治世明君还是昏庸无能……
不觉的,再次想起那个梦……梦中的锦儿在六岁时受惊落水,醒来后曾听到一个威严中透着慈爱的声音……
即便梦已过去许久,仍清晰记得那人不甚魁伟甚至有几分瘦削的身材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他背沐烈日强光,无法看清外貌,却是威仪赫赫,器宇轩昂。
她轻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个梦,怎么总是念念不忘?
日光愈热,身子愈虚,呼吸愈发艰难。
刚刚散去的雾再次漫上来,好像水汽一般蒸腾,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苍白,耳边的嘈杂也仿佛渐渐消逝。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努力的看向前方。
水汽蒸腾,如洗濯般冲出一派青砖琉瓦,飞檐雕阑,朱墙碧树,玉台浅阶……
密麻麻的人群仿佛被冲洗掉了,只见空阔开远的地面上缓缓走来一队人,衣着华贵,仙姿邈邈。
她有些奇怪,不禁站起身来想要瞧个仔细。
雾气忽重,她仿佛听到母亲唤了自己一声。未及回头,好像有一只手忽然用力推了她一把,她身不由己的向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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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脚踏空,仿佛坠入云里,可只是一瞬,又站稳了,脚下虚浮了几步,抬眸前望……
空旷的玉白背景中,正缓缓移过一道五彩斑斓的墙。
急忙眨眨眼,仔细看过去……
不是墙,是一队衣着华丽风采翩然之人。前有一人坐在明黄的肩舆之上,头顶华盖耀目,流苏低垂,难以看清模样。后面之人则一律步行,秩序井然。
虽人员众多,却无声无息。
她盯着瞧了半天……他们是在拍电影还是在照相?如果身体坚持得住的话,自己一会也穿着宫廷的衣服照一张吧。
身子好像的确轻松了许多,竟能感觉到吹过身边的初夏薰风,淡香淡甜。
“那边是什么人?”
一个怪异的难分男女的声音忽然响起。
与此同时,一群人仿佛从天而降,迅速包围了她。皆薄绢铠甲,手持利刃。
一道光从刀面折出霎时晃花了她的眼。
她皱眉闭目,待睁开之际,只见一个身穿青蓝长袍,袍摆刺绣吉祥花纹并嵌以金丝银线的太监模样的人站在眼前,白胖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的盯住她。
未及她开口,他的目光往下一移,落在她胸前。
“苏锦翎,景元十六年腊月十九……”他口中默念,渐抬起眼,目露疑色:“你一个秀女不在百莺宫好好待着来太极殿干什么?是不是……想谋刺皇上?”
这都哪跟哪啊?
她刚要辩解,视线中忽然飘入一样东西……左下方……
一条半寸宽的白色丝帛在左胸前翻飞着,却仍旧看到上面端端正正的一行墨色小楷:“苏锦翎,景元十六年腊月十九”……
苏锦翎……她又成了苏锦翎?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眼前随即一片空白,又很快清醒过来,方发现不仅多了这一条莫名其妙的布帛,就连她的衣裳也不知何时变作了湖水蓝斜襟纱衫,雪青色束腰罗裙,玉白腰封,一掌宽的雾紫腰带半垂裙侧,随风轻摆。
她急忙回头……她记得刚刚好像有人推了她一把。
兵刃脆响,一片寒光耀目,挡住视线。
“吴柳齐,别草木皆兵,那不过是个刚入宫的秀女,怎么就成了刺客?八成她是听说今天父皇回京,想要一睹龙颜,顺便毛遂自荐呢……”
一个声音漫不经心又不无鄙夷的响起,虽是华丽动听,却因了这番自作聪明而令人生厌。
她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讨厌,且不说那队人位置遥远,单看眼前这一排密不透风的兵刃……每一片金属上都映着一张脸……那是苏锦翎的脸……
几声轻笑先后传来,又夹着几句低语,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小齐子,放她走吧……”
这个声音,威严中透着几分慈爱,还有一点疲惫,好像在哪听过。
“是,皇上。”
吴柳齐一挥手,侍卫仿佛凭空消失,他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过身,准备向那队人走去。
“等等……”
吴柳齐发现袖子忽然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小女子拉住,急忙抽回,皱眉道:“小主请自重。”
“不是,我……”苏锦翎发觉他的误会,不禁急红了脸:“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吴柳齐面色一怔,白脸一红。
他七岁净身进宫,如今已三十年了,从起初的普通小太监到现在的太监总管,在皇上身边伺候,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胆……不,是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皇上妃嫔众多,国事繁忙,自是不能一一宠幸。也有想要博得皇上一顾的,便请他通融,话也说得极婉转,可是眼前这位……不过是个刚刚进宫待选的秀女,竟然如此急迫,如此直接……先是闯到太极殿前,现在竟然又……她该不是想对皇上霸王硬上弓吧?她的模样虽堪称上上,甚至说不上是哪竟有点像……一时也想不起具体像谁。
他叹了口气,可是这品质……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礼义廉耻她全然不顾,若是真让她得了皇上的宠幸……虽然皇上英明,但是枕边睡个苏妲己……好啊,她竟然也姓苏!
“小主自重,”他再次强调:“小主应谨守身份,按捺心性,待到复选之日再……‘竭尽所能’,若能得到皇上垂顾……”
苏锦翎脸愈烫:“不,不是,我……不知道该上哪……”
“百莺宫,那才是小主该待的地方。眼下诸位小主都安守本分……”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吴柳齐不可置信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脸盯出两个洞来。
“小主且稍等。”
苏锦翎见他虽一路小跑却仍飞也似的奔到一丈开外的那队人前,对着肩舆上的人说了两句,然后又飞奔回来,脸色难看。
“小主这边请。”
说着,前方带路。
苏锦翎回头看了看那堵华丽宫墙,但见他们又缓缓的向着远处的宫殿移去。
“小主,以后奴才就仰赖您的关照了。”
这本是句讨好的话,从吴柳齐口中说出却不无讽刺。
这个苏锦翎可真是有面子,皇上竟然让他来送这个目前尚毫无身份地位的秀女回百莺宫,这么多年来除了皇上还没人好意思使唤他呢,他能不气吗?
苏锦翎机械般的跟在他身后,眼只毫无意识的看着脚下的路从雕龙刻凤的汉白玉变作细石子,又换成镂着百鸟朝凤的青石板……她竟然又回到了那个梦里,只是她究竟是做梦还是再次穿越?她竟然见到了皇上,只是她究竟是怎样进的宫?难道真是因为莫鸢儿?而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的话,会是继续还是会有所改变?如果一切真的是梦的话,此番又何时会醒?
“啊……”
她一声轻呼,揉揉撞酸的鼻子。
因为思考过于认真投入,竟连前面的人停住脚步都没发觉。
吴柳齐一脸阴沉。这个秀女居然连他的豆腐都敢吃,该不是花痴吧?皇上不过是去南巡两个月,户部就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稍后一定要禀报皇上重新检视这些秀女,别什么人都往里放,这不是祸乱宫闱吗?
“小主,这就是百莺宫……”
苏锦翎方发现一座巨大的宫殿矗立眼前,正上方悬着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百莺宫”三字,匾额四周镶着波纹金边,与碧色琉璃瓦一同在午后的阳光下争辉耀目。
“奴才不便再送,请小主自行进去,奴才回去复命了。”
苏锦翎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碧树繁花之后,方缓缓推开半掩的朱紫殿门……
百莺宫,果真莺莺燕燕。
绫罗锦绣,美女娇娆,携着各色香风三三两两的点缀在绿树繁花亭台桥榭之中,明眸似水,巧笑嫣然,千娇百媚,难描其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