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淳嘉离开之后,当天并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她也不再关注如何逃出生天,而是终于有空安抚一干儿女。
秦王跟昭庆公主是来的最快的,也是神情最复杂的。
皇长子好歹成了婚的人了,要成熟许多。
但昭庆公主却还是藏不住话,跟云风篁抱头痛哭一番,诉说了这些日子的一些事情后,她就立刻哽咽着问:“母妃,如今外头都说当初儿臣的腿出事后,您在父皇还有儿臣们面前表现得十分担心,私下里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钻研穿衣打扮……这是真的么?”
旁边秦王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低声劝了句:“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外头肯定是胡说,母妃对咱们如何,这些年来咱们自己心里没数么?”
公主听着也有点歉疚,迟疑道:“那母妃别往心里去,儿臣就是听到之后心下不忿,母妃怎么可能……”
“这些都是真的。”云风篁短暂的沉默了下,叹口气,却点点头。
“母妃……”秦王跟昭庆都是一怔,左右侍者也一下子屏息凝神,不敢作声。
云风篁内心毫无波动,相比淳嘉,这对长子长女,她都懒得动脑筋就能对付,此刻维持着沉重的神情,缓缓说道:“本宫当时的确只在你们父皇还有你们跟前才难过,私下里,不但对穿衣打扮十分上心,还对各处宫闱动静,留意非常。”
她一点儿愧疚不安都没有,扫视了一圈四周,还反过来考校子女,“你们可知道,这是为何?”
只听前面的话,那当然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养母。
全然没把公主的腿伤放在心上。
如此,甩锅皇长子,倒也是不无可能。
但云风篁此刻的做派,让一双子女就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是皇家的长子长女,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云风篁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在你们出生之前,你们父皇,膝下只短暂有过一位齐王,尚未满月就没有了。而在这之前,你们父皇的后妃,也不是没有怀孕,而是始终生不下来。这些话,往常你们年幼,本宫是一点儿都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但如今,你们也有这年纪了,往后也要为人父为人母,本宫却不能不提点一二,好让你们往后,若是遇见类似的事情,也能够及时保护好你们的孩子。”
她流露出追忆之色,“那时候本宫入宫未久,但已经很得你们父皇的喜爱。由于这个缘故,也是因为,本宫……准确来说,不是那种好糊弄的,方才保得你们各自的生母,太平生产。但你们父皇也并非庸碌的君主,从亲政起,逐渐摆脱纪氏等权臣的牵掣,后宫之中,落地的子嗣,也越来越多……”
“昭庆出事后,本宫既愧疚又难受。”
“但是本宫是你们的母妃,愧疚难受之外,摆在本宫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事儿造成的后果,减少到最轻?”
“虽然昭庆是皇女,还是长女,但莫要忘记,当时你们父皇已经有了其他的子女了。”
“如果是外人的嘲讽,还能用皇家血脉的身份进行压制,如果是来自你们弟弟妹妹的讥刺呢?”
昭庆愠怒道:“长幼有序,谁敢嘲讽儿臣,儿臣决计给他们好看!”
云风篁静静看着她,直到昭庆闭嘴,才说道:“这是因为,你们父皇最宠爱的子女,是你们。如果是其他人呢?是你们的弟弟妹妹们呢?到时候,长幼有序这一条规矩,又有什么用?毕竟这宫里,论资历,论出身,你们淑母妃、德母妃,谁不在本宫之上?为什么这些年来,反而是她们处处让着听着本宫的?无非是因为,本宫比她们更得你们父皇宠爱。”
“而你们,也因此,得到你们父皇更多的关注。”
“所以就算昭庆瘸了腿,就算这场意外当年是秦王无心之失,谁也不敢多嘴。”
“本宫当时也知道,昭庆才出事,本宫就立刻琢磨着争宠跟固宠,传了出去,必然引起议论,甚至你们长大了,知道了,也必然会责怪本宫。”
“但有时候,本宫别无选择。”
“昭庆已经摔伤了,太医……皇家的太医是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无济于事,本宫就算日日抱着你们哭泣难过,又有什么用?”
“那样的话,万一引起你们父皇的厌烦,只会雪上加霜!”
“本宫没有能力让昭庆恢复如初,便只好努力博取你们父皇的喜爱,也让他对你们时时刻刻保持关注。”
“如此才是对你们最大的弥补。”
她一口气说完,泪眼婆娑的看着两个孩子,难过道,“所以,当时本宫不但私下里琢磨穿衣打扮,还是用了许多心思,借助昭庆的腿伤,博取你们父皇的同情与怜悯。若是你们觉得本宫做错了,那……本宫……”
“母妃您不要说了!”秦王跟昭庆早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愧疚的不行,他们怎么就昏了头,听信外界那许多污蔑之词了呢?
早就知道这母妃行事与常人不同,自来也对他们极为宠溺,连亲生的晋王都往往比不上,怎么就看到那些凭据便以为母妃真的心机深沉,并不是真的怜爱他们呢?
昭庆难过的离座而起,跪倒在地,“儿臣愚钝,竟为外人所惑,求母妃责罚!”
“起来罢,你的腿,是本宫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痛。”云风篁亲自走下去扶起她,颤声说道,“母妃又不是傻子,别说一向将你视若己出,就算不是,就算对你有算计,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不是四肢健全更值得利用?故此于情于理,本宫比谁都希望你好起来。但当时……当时……当时母妃简直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腿给你啊!可太医不争气……本宫……”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不下去了。
旁边清人恰到好处的流着泪出来补充:“那时候娘娘哄着您跟秦王殿下睡着了,自己回来殿里,却在阶上枯坐良久,一边流泪,一边跟婢子们商量,要怎么给你们的前途弥补?后来婢子们劝着娘娘,说您两位是长子长女,陛下不可能轻忽。有这身份在,些许瑕疵,也就不算什么了。”
“可娘娘到底不放心,说古往今来,皇长子皇长女,也不是没有受委屈的。”
“尤其长子长女出生时,陛下尚且年轻。”
“往后底下的皇嗣渐渐长大,您两位成家立业了,底下的皇嗣却还年幼娇弱,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偏袒小的呢?”
“到时候,若是诸皇嗣懂事有礼也还罢了,若是来几个不懂事的,依仗帝宠,见天嘲笑奚落,您两位,跟小孩子计较又不好,不计较又心里憋屈,可怎么办?”
“娘娘思来想去,说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过日子是不成了的,就算为了您两位,娘娘也一定要振奋起来,牢牢的笼络住陛下——两位殿下可能不知道,当初娘娘是被算计入宫的,娘娘那会儿心绪很坏,甚至一度做事只凭喜好,根本不在乎后果,也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这些年来娘娘之所以越发的贤惠的,都是为了你们啊!”
语毕,伺候云风篁多年的侍者都是泪如雨下。
……这日秦王跟昭庆公主在浣花殿留到了傍晚才恋恋不舍的告退。
出了宫门,秦王罕见的沉了脸,责怪妹妹:“我就说让你不要这样鲁莽,好歹约束一下秉性,对着外人也还罢了,对着母妃也这样!也不想想母妃这些日子的遭遇,以及如今的心情!她看到咱们这样高兴,你倒好,开口就问她是不是装作对咱们好……刚刚看到母妃他们那样难过的样子,你满意了?”
昭庆公主平生第一次听到责问不是勃然大怒,而是心虚理亏,无精打采的低声说道:“我知道错了。”
“那又如何?”秦王冷笑,“母妃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伤透了!”
他冷冷说道,“你自己站在母妃的立场上想一想,当年你摔伤,本身就是自己的顽皮与胡闹,还有我的不懂事!但凡严厉些的父母,看着这样的孩子,不在事后打一顿就不错了!母妃非但没有任何责罚,还真心实意的为咱们难过,为咱们长远考虑!结果呢?你刚也听清人姑姑他们说了,母妃为了咱们,忍辱负重这十几年,换来的是你也跟着外人怀疑她!”
“我刚刚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母妃当年就算养两条狗,如今也能叫两声,你我这些日子为母妃做过什么?”
“伤她倒是比谁都快!”
昭庆公主被骂的默默流泪,头也不敢抬。
看到她这样,秦王方才住了口,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你好好想想吧。母妃说的对,咱们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都是要当爹的人了,你呢,等下降之后,早晚也是要当娘的。还这样遇事不懂脑子,往后打算气母妃多少次?”
兄妹俩这番对话很快传到了御前。
淳嘉听罢,无语片刻,心情复杂的说道:“朕之长子长女,倒是心思纯洁。”
左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方硬着头皮赞成:“秦王殿下与昭庆公主殿下的确质朴。”
虽然知道那位娘娘连陛下都能摆平,是不可能在子女面前翻船的,但这么轻松这么迅速的让俩孩子解除疑虑继续对她死心塌地,这……
只能说皇长子皇长女看似高傲难搞,实际上本性天真……
当然了,孟氏等希望这次将云风篁彻底打落尘埃的一干人就不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