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的抬头看向云风篁。
云风篁神色平静。
僵持片刻,云安长公主深吸口气,起了身:“打扰娘娘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
“重要得过回答本宫这问题?”云风篁反问,“还是你觉得,本宫都会过意来的事情,陛下那边会不清楚?”
见云安脚下不停,她心念转了转,似笑非笑说,“还是你觉得,到这地步了,若是继续遮遮掩掩,你们还能有善终的机会?”
“本宫是看在金溪好歹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份上,才给你一个机会。”
“若是你不要,那就算了。”
说话间云安已经走到殿门畔,她略略停顿,闭了闭眼,到底没有继续跨出去,而是沉声说道:“娘娘当真兜得住?”
“孝宗元后没了之后,天下人对陛下颇有些议论。”云风篁柔声说道,“这些你们都是看过来的。如今明惠才去,如果这时候,孝宗的血脉再有些不好的消息,岂不是平白给陛下添乱?说起来,你们仨姊妹,不过是女子,左右威胁不到陛下什么,陛下也好,本宫也罢,却何必非要跟你们为难?再说了,其他人不讲,就说本宫那几个侄女儿,累年在宫里住着,吃喝用度说是走本宫的份例,但实际上,诸帝女有的东西,本宫也给她们一份,陛下什么时候计较过?”
“陛下气度宽宏,却最厌被欺瞒,不是么?”
云安苦笑了下,转过身来看着她:“我却不信娘娘这话。”
云风篁皱眉,还要想说辞,却听她继续道,“但我知道娘娘的手段,您既然点破此事,我其实就没有选择了。”
她重新回到座上,将有些凉了的茶水端起来,小口啜饮了些平稳心神,才用略微颤抖的语气说道,“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只是……只是实在不忍金溪遇见玉山那样的事情!”
“哦?”云风篁挑了挑眉。
云安没看她,而是盯着不远处的殿砖,低声说道:“我知道娘娘在怀疑什么,怀疑我,甚至还有遂安、明惠姐姐是不是先帝血脉?这个问题,老实说,玉山去后,我是根本没想过的。毕竟宫禁森严,彼时有能力乔装皇家血脉的,无非纪氏。可皇祖母在,纪氏难道还能越过她老人家,做下这样的事情?再者,先帝无嗣,若是令男嗣冒充,也还罢了。叫几个女孩子冒充,有什么意思?”
“但玉山意外被害,陛下亲自下令彻查,却一直没能水落石出。”
“当时最被认可的推测,娘娘想必也知道,就是怀疑是世宗时候的余孽……蓄意报复神宗血脉。”
“可那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很难查清楚了。”
“尤其陛下又是从远支过继来的,就更不了解情况,故此也根本查不下去。”
长公主眼中逐渐有了泪光,哽咽道,“玉山是我头一个孩子,就算只是女孩子,我也是真的将她当做心肝儿看待!她才那么点大,那么小,说没就没了……若是她长大了,做下恶事,为国法家规所不容,我都认了自己教女无方。可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会有人要对她下毒手?就算当真是世宗时候余孽的后人,怨恨神宗血脉,杀我不行么?为什么要对玉山下毒手?”
“偏生皇城司都查不出真凶!!!”
“我连亲口问问罪魁祸首为什么要将多年前的恩怨发泄在一个稚子身上的机会都没有!!!”
她微微合眼,低声说道,“那时候前朝后宫太多事情了,我不敢催促陛下,却也实在不甘心,所以……”
“我设法联络了纪明玕。”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云风篁有片刻的怔忪,旋即哑然失笑:“原来你们果然……?”
“我们青梅竹马。”云安这时候倒是冷静下来了,淡淡说道,“彼此一早有着好感,但明惠姐姐那样明确的喜欢他,我从来不敢承认,更不敢跟他许诺什么。倒是他,当初纪氏尚未出事的时候,他是连明惠姐姐都不放在眼里的,时常私下避开旁人耳目去找我……所以就算纪氏出事后,我也有法子联系上他。”
云风篁笑了笑,说道:“恐怕不止联系罢?你私下里是不是还帮过他?”
“……”云安沉默了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纪氏权倾朝野三朝,在前朝后宫的经营都十分深刻。而且世宗晚年时候的争储,神宗初年的宗亲被屠戮,他们都是亲自见证过来,最是清楚。”
顿了顿,她道,“纪明玕的人告诉我,我、遂安、明惠姐姐,都不是先帝血脉!”
“而这一点,皇家十分清楚。”
“所以不想膝下子嗣步上玉山后尘的话,只能让金溪婚配能够护得住她的夫婿。”
长公主疲倦道,“原本我想送她去韦纥的,就算塞外苦寒,可这样的话,哪怕国朝这边知道了她的身世,也不会对她下毒手,甚至只要她继续心向国朝,国朝还会庇护她。可是当初没能争过娘娘,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与谢弗忘定亲。我想着以娘娘的手段,他日她身世曝露,只要谢弗忘还喜欢她,娘娘心疼侄子,总不会袖手旁观。”
而云风篁只要愿意保下金溪郡主,云安对她还是很信任的。
“只是没想到,谢弗忘居然……”云安苦笑出声,“可能这就是命罢。我顶着金枝玉叶的身份过了这些年,金溪还被破格册封为郡主,但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机关算计,终究难留不属于自己的富贵!”
云风篁心中早有怀疑,此刻倒也不算十分震惊,只皱眉道:“皇家十分清楚?那为何还要让你们做这些年的帝女?”
“自然是为了针对纪氏!”云安冷笑着说道,“娘娘年轻,没见过纪氏真正只手遮天的时候……孝宗先帝可是神宗先帝的正子嫡孙,自小被神宗带在身边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却被纪氏逼得郁郁而终……他驾崩的时候,还不到陛下如今的年岁!娘娘说,公襄氏能不想方设法的铲除纪氏?只是纪氏当时势力太大了,而且又是天子外家,论权势,论手腕,论辈分,孝宗先帝都被弹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孝宗先帝就想到了这么个豁出皇家体面不要的栽赃之法……”
“左右我们姐妹只是女孩子,就算弄假成真了,也不过让我们享受几年富贵而已。”
“碍不着帝位什么。”
“只是孝宗先帝恐怕也没料到,他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尚未发动,自己倒是先去了……”
云安神色复杂,“以前我不懂,只记得小时候被母嫔教导要跟父皇多亲近,但却很少有机会去御前。就算去了,父皇也是很不耐烦,根本不乐意跟我们亲近。那时候以为父皇盼子心切,看我们只是女孩子,未免失望。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们不是他的血脉的缘故。”
云风篁:“……”
她有些无语道,“既然孝宗先帝什么都被压着,就算来这么一手,闹的起来么?纪氏顶多牺牲个皇后,自家一推二六九,转头不定再送个女儿入宫继续母仪天下?”
“这些我就不清楚了。”云安淡淡说道,“那时候我们也还是小女孩子,哪里懂那许多?我所知道的,都是纪明玕告诉我的。但他当时处境也不怎么好,行踪不定,只私下里传递了两封信,也就联系不上了。”
云风篁道:“信呢?”
“自然销毁了。”云安说道,“不然留着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倒也是。
云风篁思索了会儿,道:“你们姐妹仨竟然都不是先帝血脉……但为什么只有明惠被纪晟要求吃的格外圆润?纪晟去后,明惠这两年越发的瘦了,我瞧着她模样儿神似纪晟还有元后,是典型纪氏女的长相,却也算不得漏洞?”
毕竟明惠名义上是孝宗跟纪晟的女儿,那么别说她很像纪晟了,就算不像纪晟,像任何一个纪氏血脉,都是正常的。
倒是云安跟遂安,这姐妹俩的长相……嗯,既不怎么像她们的生母,也不是很像孝宗。
要是担心孩子的长相泄露秘密,岂不是应该云安、遂安更需要遮掩?
“……不知道。”云安怔忪了下,说道,“之前嫡母,我是说纪晟还在的时候,明惠姐姐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亲自操心,外人既插不进手,也不太了解。那会儿我们年纪小,也不怎么懂事。明惠姐姐偶然抱怨过几句纪晟逼着她日日喝着滋补汤药什么,我们也当是纪晟格外疼爱亲生骨肉,并没有多想。”
“后来还是纪晟去后,才隐约察觉到不对。”
“不过彼时我们自己事情多了去了,也根本顾不上。”
顿了顿,她说道,“那时候明惠姐姐性情大变,也不怎么理会我们了。我们也不敢去问她这样的问题。”
“是么?”云风篁沉吟了会儿,说道,“你现在还联系得了纪明玕不?”
“早两年就不行了。”云安摇头,“而且,当初国朝大破韦纥时,不是说,死了好些纪氏子弟?也许他就在其中呢?”
她说这话时神色很是平静,看不出来对纪明玕是否还有什么感情。
云风篁也没追问,说道:“本宫知道了,你可还有其他要跟本宫说的么?”
“……”云安沉默了会儿,叹口气,“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什么用,只盼娘娘当真还能怜惜金溪几分罢。至于我自己……我并非公襄氏血脉,窃享皇家恩泽多年,无论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