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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风篁一路神思不属,回到兰舟夜雨阁中才定了定神,说道:“教孩子们都过来,等会儿外祖母来了,他们也好相见。尤其是狸儿他们几个。”
    京畿距离绮山行宫也就这么点儿路,大队人马迟缓也还罢了,如今只护送江氏一个,却是傍晚时分就到了。
    云风篁亲自带着孩子们到行宫门口迎接,就见侍卫簇拥着的马车上下来一名锦衣妇人,瞧着气色不坏,显然被拘禁的这些年,没被亏待。
    这让她心里长松口气,说实话,尽管早就做好了这亲娘步上亲爹后尘的心理准备,但到底是生身之母,知道江氏还在世间,哪怕当时理智上不露声色,甚至都没多问一句,免得被纪勤拿捏住了,心里终归是担心的。
    如今看江氏这神完气足的样子,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不禁含泪迎上去:“娘!”
    “好孩子。”江氏许是久为囚徒,倒是冷静许多,伸手与她握了,仔细打量一回,缓声说道,“当日一别,以为再见只是经年,谁知道……如今可算团聚了!”
    见女儿泪落纷纷,举袖给她擦拭,劝道,“为娘不是好好儿的?你哭什么?难不成,不喜欢看到我回来不成?”
    “都是女儿无能。”云风篁哽咽说道,“使得您流落在外这些年!”
    江氏说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会州城破,说到哪里都是男人们无用!”
    她抿了抿嘴,才轻轻道了句,“你兄长子侄他们是可惜了。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且不必多说……这些孩子们,如今竟都这样大了?”
    云风篁此刻心情激荡,虽然隐约觉得这亲娘有点儿不对劲,但也没多想,闻言忙为她介绍昭庆等人。
    江氏是见过昭庆几个孩子的,但那会儿孩子们都还在襁褓里,至于后头的晋王等人,她离开帝京时,几个孩子尚未出生,此刻瞧着倒是陌生。
    索性谢氏人丁兴旺,江氏应付晚辈很是娴熟,此刻含着笑,挨个嘘寒问暖了一番,也就被簇拥着入内。
    到了兰舟夜雨阁,谢狸等孙儿孙女上前请安,都哭着喊“祖母”,想到殒身的父母兄弟姐妹,说不出来的难过,江氏到这时候,才流露出些悲戚之色来,抚着他们的面庞,轻叹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们了!索性还有你们姑姑照顾着,不然,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云风篁在旁边,看着晚辈们发泄了一番情绪,这才叫人将孩子都带走,清了场,方恨声道:“只恨当初没看出谢无争的狼子野心!不然,何至于此?!”
    “你究竟离家的时候年纪小。”谁知道江氏擦了擦脸,蓦然一声冷笑,“你真以为谢无争一个人,瞒得了你这许多年?!”
    见女儿怔忪,她叹口气,“你人在深宫,又诸事缠身,且当时初入宫闱,忙着争宠跟巩固地位都来不及,自然顾不上盯着嫡亲兄弟是不是对不住你……后来谢氏都没了,连十八也被算计的身败名裂,你也只能更倚重谢无争。但你想想看,纪氏余孽是在你初入宫闱、谢氏子弟才来帝京的时候,就找上谢无争的。当时你没空留意他,其他人会没空?”
    江氏微微冷笑,“别忘记你最早想推荐给皇家做驸马的可不是二十一,而是十一!十一是二房的,二十一却是大房的。就算登闻鼓之事,叫二十一在御前露了脸,倒是十一,因为流连烟花之地,被抓了把柄。可是尚主这样的荣耀,就这么输了,二房能甘心?当时谢氏江氏在帝京的子弟不在少数,纪氏余孽同二十一暗通款曲,瞒得过人在深宫的你,瞒得过那许多自家人?瞒得过那些家生子?!”
    她不屑的说道,“为娘也是后来才回过神来的:谢氏早就打着两头下注的主意,不过是瞒着咱们娘儿俩罢了!”
    “……”云风篁噎了好一会儿,方道,“爹跟十哥他们知道么?”
    江氏冷冷道:“你十哥他们心里有事未必瞒得过我,倒是未必被告诉。但你爹……”
    她冷笑了一声没说下去。
    云风篁脸色不禁阴沉了几分,但很快就叹口气,说道:“罢了,人都没了,说这些也没意思。”
    反正这个娘家,从十二岁离开起,她就没指望上过。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但他们瞒着我,想跟纪氏下注也还罢了,如何会同意让遂安无所出?这对谢无争对谢氏有什么好处?!”
    “那群废物的段数,哪里是纪氏对手?”江氏露出讥讽之色,“纪氏同他们说,谢无争只有纪氏女所出的子嗣,双方可不是彼此放心?到时候就算纪氏出什么岔子,也决计不会供出他们来的,他们就觉得很有道理了。”
    又说道,“不过也合该他们没那个命:这两日我都听说了,遂安原来也不是皇家血脉。”
    虽然朝廷态度坚决的辟谣,但江氏却是相信茂王手里遗诏所言的,此刻就问女儿,“那遗诏想必不假?今上帝位这样稳固了,茂王再傻也不会觉得,区区一封矫诏能拿他怎么样。”
    “是这么回事。”云风篁自然也不瞒着亲娘,叹了口气,说道,“不提这些糟心的……娘您这些年来如何?当年会州城破,我听着噩耗,险些就……后来听说爹没了,您则是下落不明,我寻思着别是落在了韦纥手里。当初国朝大破韦纥时,我还使人去找过,只是毫无音讯!没想到,您原来是被藏在了京畿!这却是怎么回事?!”
    江氏神色晦暝,说道:“当年我回去桑梓,很快察觉了族中有事瞒着你我,那会儿我起了疑心,私下追查……谁知道才查出些端倪,就被藏身大房的纪氏余孽发觉……”
    她作为谢氏实际上的冢妇,主持后宅多年,就谢氏上下那些人的手段,原本是不可能奈何得了她的。
    只是她也没想到,谢氏那些人为了富贵,这样大胆,竟敢将纪氏余孽收拢在宅中!
    于是毫无防备之下,被暗算了个正着!
    “你以为我是会州城破之后被掳掠的?”江氏叹口气,“实际上早在这之前,为娘就已经被软禁了。原本,他们想杀了为娘的。但后来被为娘说动,觉得留着为娘兴许还有些用处,左右我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时候觉得麻烦了,也就是一刀子下去的事情。这才让为娘侥幸活到了现在。至于此番能够脱困,其实也是谢无争暴露,纪勤等人起了纷争,有些人觉得跟你已经势同水火,不如杀了我算了。有些人则认为,没准还能用我跟你换个海涵……我挑拨离间了好一番,总算挣得了一线生机。”
    “是女儿不好。”云风篁认错,“女儿跟纪勤索取您在世的凭证,然而他们总是回避,女儿疑心他们存心诓哄,就没坚持救您。”
    江氏并不怪她,反而说道:“你不理会他们那样的勒索是对的,那些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你越表现的不在意我,我的境况还好点。你要是当真被他们拿捏住了,那咱们母女俩,才是在劫难逃。”
    云风篁道:“终究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叫您吃了这些年的苦头。”
    “但为娘也因你,享受了好些荣耀。”江氏温和道,“你是我亲生骨肉,我如何会怪你?我只怕自己太过废物,带累了你。”
    这就是亲娘啊!
    饶是云风篁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靠自己,心头也不禁微酸,暗道:还好自己不是这样的亲娘!
    这要是换了晋王、珍王跟康安公主,敢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她逃出生天之后,不抽死几个小兔崽子不可。
    不见怪是不可能的事情。
    呃等等,自己亲娘也是个城府深沉的,这会儿说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吗?
    云风篁下意识的狐疑了番,但见江氏慈爱的目光,又有些心虚,她是不是太黑心了?江氏虽然没少被她气得心口疼,但有一说一,对她是真的掏心掏肺的维护。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江氏问道:“你这些年来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仿佛听说,你前些日子被废后了,最近才恢复后位?而且,太子也不是你亲生的,也不是你养大的,甚至跟你还有些恩怨?”
    “我也不知道是自己教子无方呢还是膝下年长的两个孩子都没有做储君的命?”提到这个问题,云风篁露出无奈之色,苦笑着大概讲了下夺储的经过,“我自认为是用尽了心思去教导他们的,然而孩子们可能就是资质差了点罢。如今的太子,我虽然左右看他不顺眼,但说实话,那孩子资质心性是真的好。我若是陛下,我也会立他为储。毕竟这年岁的孩子,其他不说,就说我已经那样逼迫挑衅了,他却一次失态都没有,还见天对我孝顺得紧,母后长母后短,我真的……唉,这样的孩子,怎么就不是我跟前长大的?那样我也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江氏眸色幽深,淡淡说道:“再怎么好,只要不是自己跟前的,那就是心腹大患。如今他羽翼尚未丰满,还有机会解决。若是再拖一拖,到时候成了气候,可就不好说了。”
    又道,“不是为娘小觑你,但你也有这年纪,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陛下却还春秋正盛,这宫里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了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你如今再得宠,总要多想一想,免得功亏一篑!”
    “我正想着。”云风篁何尝不明白这道理?
    只是,“陛下素来精明,他给了公襄秉储君之位,但将其记在我名下,又册封我为继后……这会儿我若是公然谋害太子,等若绝了跟陛下之间的情分。这宫里也不是就公襄秉跟我膝下的皇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慈母皇太后呢?”江氏想了想,问,“她难道甘心公襄秉为储?我没记错的话,公襄秉是顾箴养大的,与顾箴情分深厚。而顾氏与袁氏之间,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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