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若是乏了也去歇息罢。”淳嘉内室外仍旧是姜览跟宁国公守着,姜览低眉顺眼道,“奴婢会好好伺候陛下的。”
相比半晌前,此刻的云风篁心里安定了些。
倒不是别的,而是知道了这些日子以来前朝后宫竟然有着大乱兆头的根源,乃是因为神宗先帝当年的一片爱妻之心。现下太皇太后既然是站在淳嘉这边的,那么接下来,这些乱子,想必也能逐渐平息下去。
她定了定神道:“如此,有劳公公。”
云风篁不是不想在这里守着淳嘉,只是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她身为皇后,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
不提敬婕妤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诸多死在宴上的妃嫔宫人的后事,就说太子之死,总也要处置一二。
与姜览交代几句,正要转身离开,不意宁国公犹豫了下,却追上来抱拳道:“娘娘可方便去前头一行?”
“国公这是何意?”云风篁有些诧异。
宁国公欲言又止,最终说道:“方才诸皇嗣奉娘娘之命四散逃命,有人为救皇嗣受伤乃至于没了性命,他们现在……”
“本宫知道了。”云风篁以为他是想给手下讨些补偿,虽然这会儿千头万绪的事情,但也不在意多这么一件,当下就说道,“多谢国公提醒,本宫是该亲自去谢谢诸位将士!”
她跟宁国公问明地方,是前头一座广厅,平素里供宴饮嬉戏用的,这会儿临时腾出来作为停灵的所在。
出了醒心堂,左右就不太乐意她去那儿触霉头:“要不还是奴婢去罢?娘娘身子金贵,哪里能去那些地方?”
“放肆!”云风篁皱眉,“本宫亲自答应了宁国公,再说,不拘他们救下的是哪位皇嗣,本宫身为嫡母,合该亲自出面道谢,岂容你们从中拦截?”
这些宫人眼皮子还是浅了点,当然也可能是关心则乱。
也不想想看,今日太子既死,接下来总归要重新册立储君的。
她这个皇后眼下不到处刷存在感笼络人心,难不成就在后宫里贤惠?
相比庆慈宫之位,区区晦气算什么!
她于是坐着凤辇到了前头,才下来,就听到厅中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云风篁心头也有些悲戚,在原地站了站,将表情调整到凝重哀戚,这才举步走了进去。
入内就见到满地盖着被面的尸体,其中离门最近的一具,赫然有个身着盔甲的老者背对着门,正将其抱着哀哀哭泣,秋风拂过,老者花白的鬓发格外惹人同情。
云风篁于是移步上前,柔声道:“这位……”
“皇后娘娘!”她才靠近,那老者就察觉到,狠狠抹了把脸,将怀中尸体放下,抬起赤红的双目看着她,“原来是皇后娘娘来了!”
“是,本宫来了。”云风篁这才看清这是翼国公,那被他抱着的?
目光迅速扫了下,那地上躺着的面目已然苍青的青年面孔,果不其然是云栖客!
这翼国公世子竟然出事了?!
云风篁心下大惊,再看向翼国公眼底几欲滴血,她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门口,嘴上却强自镇定,道,“听闻诸位将士为皇家浴血奋战,不幸罹难,本宫……”
“吾儿栖客原本未必会死。”翼国公直直的看着她,倏忽打断道,“因见晋王殿下为敌所截,意欲将之刺杀剑下,仓皇之际,以身相待……这才一命呜呼!”说话间,他猛然撕开了云栖客的衣襟,露出胸膛上的狰狞伤口。
人已死,血已凝。
衬着伤口的可怖,望去触目惊心。
索性云风篁并非寻常妇人,非但没有受惊,反而迅速露出悲色,凄然说道:“世子……”
还没等她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翼国公却再次打断了她,沉声道:“当年我家谋害娘娘在前,如今吾儿以命相还,你我之间的恩怨,是否一笔勾销?!”
“……”云风篁短暂的沉默了下,主要是分析对方暴起发难的可能,片刻,她淡淡道,“是,本宫与云氏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好!”翼国公惨笑出声,他连声说道,“好!好!好!!!”
旋即笑声一收,喝道,“明日臣便开祠堂,勾去娘娘名讳,请娘娘复还本宗,归于谢姓,从此与我云氏,再无瓜葛!”
他说了这话,再无言语,俯身将云栖客抱起,哽咽道,“栖客莫要再惦记往事了,恩怨已了,为父……这便带你回家!”
云风篁站在原地,目送父子俩离开许久,才一言不发的收回视线,强打精神,安抚了一番余者,再回兰舟夜雨阁的路上,主仆都是沉默。
快到兰舟夜雨阁了,还是赤萼壮起胆子,低声劝道:“娘娘别跟翼国公计较……”
“本宫当然不会跟他计较。”云风篁苦笑了下,摇头道,“只是忽然觉得……恩恩怨怨的,好没意思。”
说是这么说,进了兰舟夜雨阁,她还是立刻吩咐底下人去找敬婕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人可以坑她而不付出代价!
云栖客当年并非有意都付出了性命,姜明淡又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宫人去了一回,很快回来禀告,说道:“敬婕妤已经找到,但是是在湖里找到的,如今人已经没了气息,且是腌臜,不敢带来污了娘娘的眼。”
云风篁跟近侍都是诧异:“她竟然会投湖?这怎么可能!”
敬婕妤当时之所以会抢先,可不就是怕死?
这么怕死的人,哪怕知道被皇后找到不会有好结果呢,又怎么可能有勇气自寻死路?
“回娘娘的话,是妾身刚刚找到人之后,将其溺死的。”宫人欲言又止,倒是外头又走进来一人,轻声说道,“擅作主张,还请娘娘责罚!”
云风篁皱起眉,看着伊杏恩:“你?”
近侍们也是诧异,毕竟这伊氏素来恭顺懂事,从来没有这样越俎代庖过。
他们顿时警惕起来!
倒是云风篁略作思索,眉宇舒展,道:“你竟然也是太皇太后的人?”
“回娘娘的话,妾身幼时为义父母收养,一向就被交代,进宫之后留意着些太皇太后。”伊杏恩有些歉意的说道,“只是娘娘这些年来也没对太皇太后怎么样,妾身于是就一直侍奉着您了。”
云风篁似笑非笑道:“这话的意思是,若是本宫对太皇太后怎么样了,你就不能好好儿侍奉本宫,而是要对付本宫了?”
伊杏恩笑了笑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皇后也没跟她生气,毕竟是神宗留下来确保太皇太后晚年诸事顺意的人,皇后如今不想跟太皇太后翻脸,那当然也不会拿她如何。
再说伊杏恩这些年来的表现她还是很满意的,何况,她之前都没怀疑过伊杏恩,此刻伊杏恩自报身份……用意不言而喻。
于是也没当回事,闲闲道:“你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你兄长,莫非也是?”
“兄长与邓大人之流,其实都是太皇太后预备给陛下的,只是他们自己都未必知情,不过是太皇太后暗中安排他们与陛下之间有着联络的机会。”伊杏恩果然竹筒倒豆子一样,干脆利索道,“若是陛下不能笼络住他们,那么太皇太后也不会多管。”
这个云风篁明白,毕竟太皇太后自己说了,淳嘉少年时候那么像神宗先帝,她既因此想立其为新君,却也不希望这后辈徒有其表,坏了神宗留下来的美好印象。
如果淳嘉的表现让太皇太后不满意的话,太皇太后不介意再换个哪怕不那么像神宗,但至少靠谱的皇帝。
“原来如此。”云风篁点了一点头,忽然道,“当年本宫的侄女阔儿受册信成公主,远嫁韦纥,当时,太皇太后曾亲自开口,想让一些纪氏之人陪嫁,这事儿,你可知道?”
伊杏恩柔声说道:“娘娘莫要担心,那些人,其实太皇太后这会儿还预备着,您若是愿意让他们去伺候信成公主殿下,如今也是使得。其实太皇太后没有其他意思,是真心实意为了陛下,为了国朝考虑的。”
当时云风篁想不通太皇太后的用意,抱着谨慎的态度拒绝了。
这会儿却不必伊杏恩说,也知道太皇太后此举,多半是为了帮谢阔,不,应该说是为了帮助国朝。
那些人说是纪氏的,没准其实是神宗先帝留下来的。
太皇太后这些年来一直长居幕后,但谢阔去韦纥做大阏氏的事儿,显然她从前也没预料到,却也想趁机搭把手,给韦纥尽可能的添点堵,也是让谢阔在韦纥地位更稳固些。
若早知道这位皇祖母的立场,云风篁当时如何会拒绝?
此刻就干脆替谢阔答应下来:“那本宫就代信成多谢皇祖母了。”
她又问了些从前之事的细节,这时候才发现,这宫里许多事情,其实都在太皇太后的掌握之中。
只能说,神宗夫妇,果然都不是善茬。
这样的主儿走在前面,早几十年的布局……云风篁输得一点儿不冤枉。
还好她虽然输了,结果却未必是坏的。
整理了下心情,云风篁这才问起来:“你杀敬婕妤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