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似乎是对柳煦被他吓到的事情有些内疚,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下意识地解释,说着说着还又叹了口气,像是抱怨,又像是委屈似的小声说道:“你以前都不戴眼镜的。”
柳煦:“……”
柳煦以前确实不戴眼镜。
他二十岁那年备战法考,天天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后来看书看得太久,近视的太严重,才不得不戴上了。
“眼睛不好了。”柳煦撇了撇嘴,说,“不戴眼镜看不太清。”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伸手把眼镜取了下来,别在了胸前。
然后,他就又问沈安行:“这样好点没有?”
沈安行:“……好多了。”
“是吗。”柳煦垂了垂眸,也嘟囔似的轻声说了句,“那就好。”
沈安行听了他这话,却感觉似乎有哪儿不对,便眨了眨眼。
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
他来不及细想,很快,柳煦就又接着说:“星星,其实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是你。”
“……”
“我真的不明白。”柳煦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要做守夜人。”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见鬼的破地方,为什么偏偏就得是你。”
柳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平静,搞得沈安行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在问问题。
柳煦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他接着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
“沈安行,我这些年每年都去看你。”
沈安行忽然就感觉自己那颗七年都没动静的心脏突然猛地抽了一下,抽得胸腔里都猛地一痛。
同时,他心里突然间就警钟大作——他知道柳煦要说什么了。
柳煦一叫他的全名,就肯定没好事。
可即使如此,他也必须回答柳煦。
沈安行就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都听得见。”
“……那烧给你的纸钱呢?”
“收不到。”沈安行说,“我拿了也没什么用,这儿又没什么店能让我花钱。”
“……”
说的很有道理。
柳煦轻轻叹了一声,又接着说:“你记得我都说过什么,对吧?”
沈安行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后,才一声不吭地低了低头,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你也记得你死的那个时候说过什么,是不是?”
沈安行这下是头都不敢点了。
他几乎不敢正眼看柳煦。
因为正和柳煦说的一样,他记得他死的时候说过什么,也记得柳煦在他坟前都说过什么。
双方就这样又沉默了下来,空气沉寂得如同死了一般,时间也如同被拉长了很多很多似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就这样过了很久之后,沈安行才听到柳煦忽然吸了口气。
像是要哭了似的。
沈安行这下是更不敢抬头了,他把头埋得更深了起来。
“……沈安行。”柳煦声音又发颤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缓缓地对他说,“你当时……跟我说,你死之后……”
沈安行:“……”
柳煦想把他说过的话再说出来,可那些话就只在嗓子眼里悬而欲出,又欲言又止。
柳煦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但沈安行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是七年前,柳煦跑进手术室里去见他最后一面时,沈安行在生命终结之前,气若游丝地跟他说过的话。
那是他最后的话。
沈安行那时已经连握紧柳煦的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那么颤着手虚握着柳煦,声音沙哑又断断续续地安慰他别哭,又同他说,杨花,从此以后每一个晚上,你抬头看星星时,如果哪颗星星闪了一下,就是我来看你了。
沈安行说,你怕鬼,但你不要怕我。
他是这么说的,柳煦也这么相信了。
那之后的七年,每一个晚上,柳煦都会在晚上停下脚步来,抬头看看星星。
星星总在闪烁,所以沈安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他只是会在阴天和下雨的天气里偷懒不来而已。
柳煦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沈安行一定是变成了万千星辰中的一颗,他本就是该闪耀的生命。
可其实他没有。
沈安行掉进了地狱里,从来没有变成过繁星。
“……为什么是你啊?”柳煦哽咽着问他,“你做错什么了啊?……凭什么是你啊?凭什么你不能好好去转世,非得落到地狱里面来……”
柳煦声音发颤,委屈的不行。说完这些之后,他终于又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他一哭,沈安行就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一见到柳煦又红着眼睛开始哽咽,他就连忙起了身来,一边把他手上的断罪书收回了自己怀里,一边又把他揽了过来,然后就又拍起了他的后背,安慰小孩似的安慰他别哭。
“好了好了……”沈安行一边把他抱在怀里哄,一边说道,“不要哭了……那个,其实吧……守夜人不是什么罪人的,这也是要资格才能当的……”
柳煦还在他怀里哭着。沈安行怀里好冷,他更伤心了。
但转头一听这话,他就又喘了口气,在沈安行怀里抬了抬头,红着眼睛,用那满声哭腔颤颤巍巍地问沈安行:“资格?……什么资格?”
“……说是只有被地狱罪名害死,或者受害不浅的,执念或者怨念够深的人才能当。”
沈安行伸手呼噜了一把柳煦的脑袋,说:“而且,守夜人就是地狱的主人,所以我不是什么罪人,我现在可是地狱鬼神,很恐怖很厉害的。不用为我委屈,我挺好的,你就别哭了,高兴一点,好不好?”
他说的这话很显然没用,柳煦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委委屈屈的。
沈安行说完之后,柳煦还吸了口气,看起来又可怜兮兮的。
沈安行:“……”
沈安行有一瞬怀疑当年晚上坐在教室窗户那儿吹冷风没家回的到底是他还是柳煦。
沈安行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柳煦的脑袋,把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又想起了冰山地狱的那些罪名。
沈安行知道柳煦的为人,也清楚他这些年来都是怎么生活的。
只不过,他还是骗了柳煦。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是听不到柳煦在他坟前说话的。只有每逢他忌日的时候,黑白无常才会准许他去听听柳煦会在他坟前絮叨些什么。准许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等那一炷香烧成了灰,沈安行就必须回到冰山地狱里。
沈安行死了七年,在那寥寥无几的七炷香的时间里,沈安行就听柳煦说过。他说他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当地找了工作,做了律师,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了一个离工作的律所比较近的地方,还养了一只很贵的布偶猫。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守着沈安行生活,一个对象都没有找过,忙着工作,一直单身。
柳煦一直都是柳煦,他不可能犯冰山地狱的罪。
而且从断罪书上来看,柳煦是这个地狱的新人。诡异的是上面居然没有写他的罪名与名字,这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安行越想就越不明白柳煦为什么会进来,干脆就开口询问道:“你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进来吗?”
柳煦窝在他怀里,一点不嫌他冷似的,双手还环上了他的腰。听了沈安行这话后,柳煦就又沉默了半晌,才回答说:“估计是因为你妈。”
“……?”沈安行怔了一下,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我妈??”
“嗯。”柳煦说,“你死了之后,你妈来找我要过你的遗物……她要全部,我没给。……这算不算不孝敬父母?”
“……”
沈安行抽了抽嘴角。
柳煦没给是对的。
他妈左白玉自打把他一脚踹给他爸之后,十几年都不管不问,态度极其冷漠,沈安行的葬礼上也没见到她的人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那之后居然还好意思跑去找柳煦要他的遗物。
沈安行记得很清楚,刚和沈迅一起生活的那两年,沈安行好几次都被打的半死不活,有次好不容易熬到沈迅睡着,他就在夜里满脸是血地摸到了座机,浑身哆嗦着打给了左白玉。
怕吵醒沈迅,他那时还不敢哭的太大声,就那么小声抽噎着对电话对面的左白玉说自己要被打死了,哽咽着求她接他回家。
沈安行这辈子都忘不了左白玉当时说了什么。
左白玉声音冷漠地对他说,“那你死了算了”。
“那你死了算了”。
这句话就像一桶冷到接近于冰点的凉水,一把把沈安行心里那些对母亲的念想浇了个透心凉。
那年他七岁。
已经成了冰山地狱守夜人的沈安行抿了抿嘴,又叹了口气,把这件他想都不想想起来的事抛到了脑后去,又低头对柳煦说:“不对,应该不是这件事。那是我妈,又不是你妈,就算真的不孝敬,也不应该算在你头上。”
“……”柳煦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试探着说道,“我爸把你爸打了?”
沈安行:“……首先替我谢谢你爸,其次……你爸做的事跟你没关系,也不是这件事。”
“……那就没了。”柳煦说,“其他的你也都知道,我就那点底子。”
沈安行确实知道。
柳煦确实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一件都没有。
沈安行又不禁有点纳闷起来。
那柳煦到底为什么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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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行: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进来吗?
谢未弦:你他妈的不是这种人才对你怎么会进来
区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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