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民双手捧着那封信,一字一句往下读,读着读着,热泪滚滚而下。“嘀嘀嘀!”恰在这时,他挎在腰间的bp机发出一阵急骤地呼叫。他一手握信,一手抹泪,快速抓起bp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刑警大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他想:局里呼叫他,肯定有急事。
他将信笺装进信封,放入怀中。他一步跨到门前,拉开门,又顺势将门关紧。他急步走向小屋前面的地坪里,走近那棵绿阴如伞的橘子树下,开启摩托车锁。
他跨上摩托,加大油门,冲上橘洲路,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往前飞去。对迎面而来的树竹和江水,对擦身而过的行人与汽车,他似乎全都没有看见。他始终只看见妻子担着两只竹筐从他眼前走过,走进了橘园,走进了竹林,走到了房前屋后,一边朝他微笑,一边拾起被别人扔弃的牛奶盒子、矿泉水瓶子、塑料袋、纸杯,等等,放进竹筐里。阳光照亮了她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她弯腰拾起废品的时候,缕缕散开的发丝,就像翠绿的柳丝轻轻迎风飘拂。他向妻子发出招呼。妻子点点头,对他说:“你虽然下岗了,从此不当警察了,但也要像当年没有当民警时那样见了扒手就抓,对坏人毫不留情。没有人帮你,我帮你!”
“嘎!”沈惠民紧急刹车,要与妻子对话。当他停下摩托车,朝前仔细看看,却根本没有看见妻子的影子。他又骑上摩托,一脚蹬开油门,往前奔驰。
他从橘子洲攀爬上那条通向湘江大桥的水泥坡道。妻子的身影刚刚在他眼前消失,儿子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敬爱的沈伯伯妈妈:
我趴在床上给你们写信。笔尖还没落到纸上,我的泪水却在纸上洒了一串。“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知道你们又会这样批评我,但我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往外涌。谁叫你们平时那么疼我,那么爱我,那么耐心的教育我,不然,我就不会这么想念你们。我每当想到你们,心底便升起无比的幸福。你们是天底下最好的、最善良的父母。请沈伯伯妈妈放心,我越是思念你们,我的工作会干得越好,思念之情已成为了我工作的动力。
这段时间,我们支队的训练抓得很紧。主要是防火演练,因为每年的秋冬季节都是火灾事故的高发期。为了防患于未然,支队首长带领我们进行各种模拟演练。这中间最辛苦的项目是高楼灭火训练。我开始有点紧张,当我看到高支队长的亲身示范后,紧张情绪便一扫而光,一口气攀上二十三层的高楼,如履平地一般轻松。我站在楼顶,俯瞰整座古城,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飞翔在蓝空中的大雁,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沈伯伯妈妈!你们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请你们放心,儿子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会为头上的警徽争光,绝不会给你们丢脸。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听首长透露,我们最近有可能去总队一次。具体干什么,首长没有讲。到时候,如果时间允许,我会拨沈伯伯的手机,或给沈伯伯发传呼,请你们到总队与我见面,哪怕一分钟时间的见面,我也会感到很满足。
最后,我要特别强调的是,沈伯伯妈妈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你们身体好,我工作起来就更有劲。特别是妈妈要心疼自己,每天早点回家。现在从农村进城捡废品的人多了,竞争也很激烈。妈妈不要给自己规定每天捡废品的数量,能捡多少算多少。你为这个家,为我和沈伯伯作出的牺牲太大了。
沈惠民驱车直奔蓝天公安分局。一路上,他仍然在回味儿子的来信。他想,儿子的信真是来得太巧了。他刚要开门出去,居委会李主任就从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中塞进了儿子的来信。儿子的来信从不寄往他的单位,都是写上柳润美的名字,寄到橘子洲居委会,由居委会主任转送到他们家。儿子说这是对母亲的尊重。这封信是几天前寄出来的。他昨天没与儿子说上话,今天读到儿子的来信,倍感亲切。他算了算儿子离开海天宾馆的时间,估计儿子这时应该回到了丰阳市公安消防支队。他想到这里,已经进入了蓝天公安分局机关大院。
他锁好摩托车,直奔办公楼三层刑警大队办公室。上楼,他就听到了武圣强的说话声:“沈惠民今天是怎么搞的?手机总是拨不通。给他发传呼也不回话。搞什么名堂?”
沈惠民心想,今天肯定会被武局长狠狠地批评一顿,千万不要讲客观,越是讲客观,他会批评得越厉害。他人还在走廊上,嘴里连忙说:“武局长!我回来了。”说着,他来到了刑警大队办公室门口。
武圣强面对门口,朝他虎着一副脸,一阵劈头盖脸的批评:“你以为这个案子办得很漂亮,尾巴竖到天上去了。你到哪里去了,既不打个招呼,也不留一句话,牛栏里关猫,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有本钱了是不是?亏你是个老民警,这么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
沈惠民听着,没有回话。武圣强朝他递过那碗鱼粉,用埋怨的口吻说:“本来是热乎乎的东西,不晓得你跑到哪里去了,热的也变凉了。”
沈惠民说:“凉一点也好,吃了免得上火。”
武圣强说:“不管什么事,有道理的总是你。你边吃,我边跟你算账。你办的两起案子,依我看来就像黄瓜才长蒂蒂,连胜利的曙光都还没有看到咧。”
沈惠民低头往嘴里扒着鱼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总觉得武局长的这番话里有点别的味道,不像他平时批评人,某事不对,他就只针对某事。武局长绝不会因为刚才这点时间没见到他,对他如此不满,一定有别的原因。
邝天野、韦珞奇很少见到过这种情形,心里既紧张,又抱不平。他们没想到武局长对他们年轻人那么随和,却对沈惠民这样立下过赫赫功勋的老民警这么严厉。他们觉得沈惠民很委屈。沈惠民通宵办案,脑壳没有挨枕头,妻子柳润美失踪了也没有顾得上去寻找,也没有向组织上报告,仅离开办公室这么一会儿,不值得挨这么一顿批评。他俩相互对视了一眼,意思是要说出柳润美失踪的事情,免得武局长继续批评沈惠民。
邝天野说:“武局长!有个特殊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沈大队长他妻子……”
沈惠民生怕邝天野往下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小邝!谁家没有个特殊情况。你什么都别说了。”
沈惠民不能让武圣强知道他妻子失踪的事。武圣强关心爱护民警是出了名的。小到菜米油盐,大到入党升迁,哪个民警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只要他知道了,都会伸出温暖的手,真诚帮助和扶持。眼前离年底只有两个月时间了,局里在年初制订的很多任务急着去完成。如果让武圣强知道他妻子失踪的事,他就会抽调警力去寻找,那样就会影响全局的工作。沈惠民不愿给领导添负担,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武圣强说:“小邝你别讲了,他家的特殊情况我很清楚。我想了很多办法,给沈惠民的妻子安排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可都没有达到目的,都怪我无能为力!”
邝天野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沈惠民再次制止道:“小邝你什么都别说了。听武局长说说对案子的看法。”说着,他朝邝天野连连使眼色。
韦珞奇还想找机会把邝天野没有说出的话接着说出来,看了沈惠民的眼色,只好闭口不言。
武圣强说:“要想把入室麻醉抢劫案查个水落石出,必须先查明余非英到底是个什么人。沈惠民你查了几十年的案,应该明白这个重要性,可在这起案子上,你没有做好这一点。你昨天对我说,余非英是宁乡县东湖塘镇天仙村的一个普通妇女。现在请你回答我,余非英仅仅是一个普通农妇吗?”
沈惠民停住了手中搅动鱼粉的筷子,睁大眼睛说:“她的确是一个农民呀!东湖塘派出所证实了她的农民身份。这点不会错。”
武圣强很生气地说:“错了!我的惠民同志!一个农村妇女,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吗?昨夜我与你分手以后,我连续接了好几个电话,一个电话就是一道指令,都是替余非英说情的。出面说情的这些人,都是我得罪不起的。由于你没有完全掌握余非英的真实面目,那些权威人士找我说情,我缺乏思想准备,弄得很被动。这对我个人没有什么,我担心会影响局里的很多工作,像吃皇粮的标准问题,等等。你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沈惠民放下没有吃完的半碗鱼粉,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余非英还有这么大的活动能量。我只发现她精明,狡诈,善于伪装,会编假话,而且编得滴水不漏,找不出破绽。我也发现她的口才是第一流的。根据我的了解和观察,她不像大款,从头到脚表露出的全是农民气息,所以我没有对她的社会背景作全面调查。”
武圣强说:“水深了,什么鱼都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与违法犯罪嫌疑人较量,必须多一个心眼。”
沈惠民说:“武局长你放心!我会尽快揭开余非英的面纱。”
武圣强说:“我已派人赶赴宁乡县东湖塘镇调查核准余非英的真实情况。”
沈惠民说:“最好是我自己去核查可靠。”
武圣强说:“你又没有分身术。这里急着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你能离开吗?”
说话间,武圣强的手机“嘟嘟嘟”地响了。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连忙接听。他说了声“你好!”,信号断了。
沈惠民说:“武局长!别人的手机都换了几代新产品了,你还用这老掉牙的家伙有失身份呢!还是趁早换一部时兴货吧!”
武圣强回答:“我这手机总比你那破玩意儿要好。十次拨你的手机,少说也有六次掉线。”
他正说着,手机又“嘟嘟嘟”地叫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显示屏,对沈惠民说道:“我走了。等下回来再谈谈我对邬娜瑰跨国贩毒案的看法。”
话没完全落音,他便急步走出了办公室。
楼道上传来武圣强接听电话的声音:“您好!对。我是武圣强。对不起!是我这手机有点毛病。我岂敢不接领导的电话!那我不是存心要丢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吗?!”
武圣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惠民、邝天野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但没有完全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