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民乘坐出租车,来到橘子洲头。距他家还有百来米远的地方,他招呼司机停车。他此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乘坐出租车回家,大姑娘坐轿,真正头一回。他害怕被左邻右舍看到了指着他的背脊骂,堂客辛辛苦苦,没日没夜捡破烂,男人却睡在冰凌上唱雪花飘,扯的哪门子调。有钱坐出租车,不晓得让自己的堂客少受点累。他知道邻居们个个都是爱憎分明的铁血男女,虽然有的下岗,有的失业,连低保也没有享受到,但都凭着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或种菜,或养殖,或钓鱼,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至于购房,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房价已经高得吓人,而且还在像湘江发洪水一样一天比一天上涨,索性不做那个白日梦。不过据说有开发商要整体买下橘子洲,迁走洲上所有居民,打造世界级旅游观光乐园。若真有其事,洲上的居民住上安置房是有可能的。但他的左邻右舍对此并无太大热情。故土难离。虽说年年受水患之苦,更多的还是对脚下这块土地的热爱。他和妻子柳润美也是同样的感情。他们之所以对现状感到满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这些邻居作榜样,才有了精神保障。
沈惠民看了一眼计程器,心里不免有点隐隐作痛。他又安慰自己:特殊时期,特殊花费,平时省着点就是了。他向出租车司机付了车费,下车就走。
出租车司机招呼:“你快回来!”
沈惠民回过头问:“有事?”
出租车司机递给他票据说:“回单位报销呀!”
沈惠民连连摇手:“不要!”
出租车司机感到奇怪:“你这个警察为什么与别的警察不同呢?”
沈惠民问:“你这人才厉害呀!坐你一次车,连我是干什么的你都看出来了。”
出租车司机说:“你是百变神探嘛!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你。有些警察坐出租车找我多要票据,你这个警察却恰恰相反,该要的票据也不要。你不报销,自己贴钱呀?”
“我这是办私事。”沈惠民接过票据道:“那就回家请堂客报销吧!”
出租车司机问:“你堂客一定是当大老板的吧?”
沈惠民说:“兄弟你不是摸清了我的底数吗?我堂客是做什么的你还不知道?”
出租车司机说:“不知道。不过大多像你这种身份的人,堂客都是当老板的。”
沈惠民问:“为什么?”
出租车司机说:“男人从政,堂客经商,官商联手,强强结合嘛!你的堂客是做什么生意的?”
沈惠民说:“我堂客呀!她是三湘再生物资资源公司的董事长。”
出租车司机说:“这个牌子蛮大呀!祝你发财!拜拜!”
沈惠民望着远去的出租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收费票据搓成一小团,扔进了路旁的环保垃圾桶里。他放开大步朝自己家中走去。他推门进屋,看见妻子柳润美正满头大汗地整理家中的卫生。他喊道:“你不要命了?!”
柳润美好像没有听见,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沈惠民冲过去,抓住妻子的手,说:“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不休息。身体垮了,做事有什么意义?”
柳润美没答话,挣脱沈惠民的手,不停地擦桌子。
沈惠民夺过柳润美手中的抹布,狠狠地甩到地上。
柳润美一头扑到床上,身子不停地耸动。
沈惠民站在一旁,望着妻子瘦削的背脊,不知怎么办。他内心感到愧疚,作为男人,应该给妻子带来幸福。俗话说:讨汉讨汉,穿衣吃饭。男人要保障女人最基本的生活条件。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做到这一点。一个月就那么一千多元钱的工资,上有老,下有小,穿衣吃饭,看病服药,难以维持。堂客下岗,找不到新的工作,只有捡破烂。否则全家人的日子更难熬。他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抚摸着妻子的满头黑发,说:“都因为我无能,让你吃苦了。我对不起你和儿子。”
此时,柳润美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不搭理,她埋头哭泣,既有愧疚之情,也有责怪之意。她被三个歹徒强奸,感到十分对不起沈惠民。一块本来只属于沈惠民的美玉,结果染上了瑕玼,而沈惠民还蒙在鼓里。她很想告诉他,但又没有勇气说出口,更担心说出来以后不能得到沈惠民的原谅,永远失去沈惠民对她的爱。想到这一点她就很害怕。她责怪沈惠民的是,如果没有茹水清的及时解救,她还会第二次遭到三个歹徒的强奸。茹水清将她从虎口里救出,自己却被三个歹徒轮奸。作为女人,没有什么牺牲比这更大的了。沈惠民对茹水清不仅不感恩,反而怀疑她做了违法犯罪的事,将她戴上手铐,押上警车,送往公安局,就连她出面苦苦求情,沈惠民也不依不饶。这出乎她的意料。她与沈惠民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他不近人情,她甚至觉得他的哪根神经出了毛病。俗话说知恩图报。沈惠民不但不报,反而狠心把一个那么好的女子抓走。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这是对的;但你也得看具体情况,不能不近人情。茹水清如果真的有违法犯罪行为,调查清楚了,拿到了真凭实据,再将她抓走也不迟。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逃进深山老林?还能飞得无影无踪?也不可能像那些贪污上千万元,上亿元的高官,飞到美国、飞到英国藏起来吧?
柳润美越想越生气,柳成行请来湖南省财贸医院的医生给她体检,她不肯,给她输液,她更是不肯。她心里的这些话无处诉说,就连最亲的弟弟柳成行面前也不能说。唯一能说的只有沈惠民,可沈惠民又不在她身边。她想:人活在世界上为什么这样苦?特别是女人,好像完全是为了受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恨不得一死了之,彻底从苦难中解脱,可她下不了这个狠心,因为她丢不下儿子心柳,也丢不下丈夫沈惠民。她丢不下的还有很多很多。她积蓄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见到沈惠民的时候统统说出来。此时,沈惠民真正到了她面前,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所有的话全都变成了泪水,从她心底里哗哗地往外涌。
沈惠民从来没有看见妻子如此伤心落泪,他一时束手无策。他坐在床沿上,不停地搓手,手心出汗,额头冒汗。他知道妻子的性格就像养育她长大的春柳湖一样开朗、坦荡、乐观,平时受了种种委屈,很少流泪。即使流泪也是一个人躲到一旁,悄悄地流,不让旁人知晓,包括他做丈夫的也被瞒着。妻子今天受的委屈的确太大了,险些被三个歹徒强奸。做丈夫的得知后不但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反而将解救她的恩人抓走了,妻子出面向他求情,他也没有给丝毫面子。妻子能不委屈?能不生气吗?沈惠民想着这些,感到十分自责。他一把抱起妻子,紧搂怀中说:“你打我骂我吧!我求你别哭了。”
柳润美从他怀里挣脱,一步冲进厨房,关紧厨房门,更加痛苦地抽泣。
沈惠民站在厨房门外,听着妻子低声的抽泣,心里像刀割。他不能敲门,不能呼喊,更不能破门而入。再恩爱的夫妻也会有发生口角的时候。他和柳润美以前也曾有过口角。刚结婚那一阵,初为人妻的柳润美希望丈夫是个忠厚老实、工作积极、能成为家庭支柱的人,可她的丈夫总是深夜才归,这个家仿佛不是他的。她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总是笑而不答。为此他们争吵过,甚至把收音机也摔坏了。终于,柳润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天,工友们对她说,你丈夫的照片上报纸了,还有好大一篇表扬文章呢。等到下班,连工作服也顾不上换,她就飞也似的直奔单位的报刊阅览室。她读完报上的那篇通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脑子里的疑团打消了。可是她静心一想,又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势力威胁着她的丈夫、儿子和整个家庭。扒手里头有的是亡命之徒。他们一家在明处,歹徒在暗处,防得了今天,防不了明天,防不胜防啊!一天晚上,柳润美依偎在丈夫身旁,柔声劝说:“再莫抓扒手了好啵!俺一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吧。”沈惠民说:“你想过没有?俺家平安了,别人就不平安。你不是也被扒走过钱包吗?当时的处境多么难堪呀!心情多么痛苦呀!我之所以反扒,就是不想让那些无辜的人承受心灵的痛苦。我不告诉你我晚上的行动,也就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柳润美听他说得在理,被他感染,从此不仅不再反对,而且处处给予他有力支持,危难时刻总是坚定地站在他一边。像这种闹别扭的事,柳润美绝不让外人知道。甚至当着儿子的面也会立刻破涕为笑。用柳润美的话说,当着外人的面,只能哭脸变做笑脸,家丑不可外扬。此时,柳润美内心再痛苦,也绝对不会放声大哭,不会让左邻右舍听到她的哭声。沈惠民站在门外,弓起右手食指,轻轻地敲门,低低地呼唤:“你开门好不好!我有话对你说。”
柳润美只顾抽泣。沈惠民继续呼唤:“我求你别把身体哭坏了。这个家全靠你支撑。”
柳润美抽泣得更厉害。沈惠民说:“我认错。我检讨。”
柳润美抽泣加剧。沈惠民说:“我接到你发送给我的求救短信息,我没有及时上山解救你,接你回家,我真是个混蛋!”
柳润美仍在抽泣。沈惠民说:“我连堂客都不去及时救助,我真的不是人!”
柳润美的抽泣停止了一下,又接着哭泣。沈惠民说:“其实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当时正在办案,的确分不开身。”
门里,柳润美哭得更伤心。沈惠民哀求:“你原谅我这一回行吗?”
柳润美越哭越伤心……
门外,沈惠民不知接下去说什么好,他想了想,妻子是个最要面子的人,平时他俩发生口角,她绝对不允许让外人听到,也绝对不允许让外人知道。他就拿这点逼她。他对着门里说:“我喊一二三,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踢门了。”
柳润美继续抽泣。沈惠民听她还在哭泣,没有别的反应,他以为她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说:“你还不开门,我真的踢门了!”
柳润美抽泣不停。沈惠民说:“你听着!我喊了。一、二……”
柳润美照样抽泣。沈惠民为自己的这一步棋失败感到懊恼。他搓着双手,对着门里嘿嘿笑道:“我求你开门好不好?!”
柳润美的抽泣像淅淅沥沥的秋雨。沈惠民说:“你实在不开门我也没有办法,那我只好请居委会李大妈过来一趟,她的面子比我大。”
柳润美的抽泣像穿山越岭的溪水。沈惠民说:“应该请武局长过来,因为今天都是我的不对,让他当着你的面对我进行批评,同时向你赔礼道歉。”
柳润美的抽泣像奔涌北去的湘江水。沈惠民急得在厨房门外团团转,他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概不见效。时间不等人。他不能在家久留,但又必须与妻子沟通,请她出面做通茹水清的工作,勇敢地揭发余非英、邬娜瑰的违法犯罪行为。如果妻子出面,打通了茹水清这一关,余非英、邬娜瑰的真面目就能暴露无遗。眼下的难关是如何与妻子面对面的沟通。他想起了某位哲人说过的话:男人用武力征服世界;女人用泪水征服男人。他问自己:有谁来征服女人呢?他突然眼睛一亮。他想起了五年前他与妻子发生口角,妻子也是泪流不止,他怎么劝也劝不住,正当他束手无策时,儿子放学回家。妻子立刻揩干眼泪,哭脸变成了笑脸,高高兴兴地迎接儿子的归来,仿佛所有令她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也赶忙与妻子一道围着儿子忙了起来,一家三口有说有笑,整个小屋充满了快乐。沈惠民想到这一点,顿时兴奋不已。他赶紧打开柜子,拿出昨天收到的儿子的来信和照片,回到厨房门前,对着里面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儿子从部队来信了。是昨天收到的。我把儿子的来信读给你听!”
沈惠民边说,边听里头的反应。他觉得妻子的抽泣似乎低缓了一些。他赶紧对着门里,诵读儿子的来信。
敬爱的沈伯伯妈妈:
我趴在床上给你们写信。笔尖还没落到纸上,我的泪水却在纸上洒了一串。
……
你们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请你们放心,儿子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会为头上的警徽争光,绝不会给你们丢脸。
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听支队首长透露,我们最近有可能去总队一次。具体干什么,首长没有讲。到时候,如果时间允许,我会拨沈伯伯的手机,或给沈伯伯发短信,请二老到总队与我见面,哪怕一分钟时间的见面,我也会感到很满足。
沈惠民读到这里,只听吱呀一声响,厨房门突然拉开,柳润美从里面冲出来,问道:“儿子要回来?”
沈惠民说:“儿子来信中讲的,他最近有可能回长沙。”
柳润美问:“哪天回来?”
沈惠民说:“他没讲具体时间。不过……”
柳润美问:“不过什么?你别吞吞吐吐!”
沈惠民说:“不过,他,他……”
柳润美给了他一拳,着急地问:“儿子他怎么啦?你快说呀!”
沈惠民说:“他信中虽然没讲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已经回来过了。”
柳润美越加着急地问:“哪天回来的?”
沈惠民说:“昨天晚上。”
柳润美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惠民说:“他来得很突然,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柳润美问:“儿子没有养瘦吧?”
沈惠民:“这……”
柳润美问:“儿子没有晒黑吧?”
沈惠民:“……”
柳润美连声追问:“儿子长高了多少?他比去部队的时候壮实些了吧?”
沈惠民:“……”
柳润美拧住他一只耳朵问道:“你怎么一下变成哑巴了?”
沈惠民说:“我也没有见到他,你叫我如何回答呀!”接着,他讲了昨天晚上去省公安消防总队多功能大楼见儿子的情形。
柳润美听了十分惋惜,也显得很无奈。她说:“这世界上只有当兵的最忙,也只有当兵的最苦。我要是有第二个儿子,我绝不送他去当兵。这一个就让我牵挂不完。都是你这个当爸的无职无权,没有后台,没有关系,没有能力安排儿子进机关,只好送去当兵。儿子信上还说了些什么?”
沈惠民说:“你听着,我给你读完。下面都是对你讲的。”
柳润美催促:“快念!”
沈惠民接着念道:“最后,我要特别强调的是,爸爸妈妈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你们身体好,我工作起来就更有劲。特别是妈妈要心疼自己,每天早点回家。现在从农村进城拾荒的人多了,竞争也很激烈,妈妈不要给自己规定每天捡废品的数量,能捡多少算多少。你为这个家,为我和爸爸作出的牺牲太大了。”
柳润美听着,又哭泣起来:“儿子太懂事了。只有儿子最理解我,最心疼我!”
沈惠民的眼睛也湿润了。柳润美冲他说:“接着往下念!”
沈惠民念道:“随信寄上我最近拍的照片一张。伯伯妈妈看到我的照片,就等于看到我了。”
柳润美说:“快把儿子的照片给我看看。”
沈惠民递给她儿子的照片,指着照片上的背景说:“他身后就是丰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办公大楼。这个支队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英雄集体。儿子在这个群体里一定能很快的得到锻炼成长。”
柳润美捧着儿子的照片,仔细端详,吻了又吻。她深情地说:“我的儿子长得好帅呀!”
沈惠民说:“这还不是我的功劳!”
柳润美说:“你真不知耻?儿子哪一点像你嘛?”
沈惠民说:“都像!全都像呀!”
柳润美说:“别人都说儿子像我。你晓得啵?像妈的男儿有出息、有福气。”
沈惠民说:“别人都说儿子像我!”
柳润美说:“你是个木脑壳。儿子要是像你,一辈子都没得幸福日子过。”
沈惠民说:“谁说我的日子过得不幸福?我有喜爱满意的工作,我有漂亮温柔的老婆,我有英俊聪明、孝顺懂事的儿子,我有一帮相互信赖的朋友,神仙的日子也没有我过得幸福咧!”
柳润美说:“你心里哪有老婆?你心里哪有儿子?告诉你!我和儿子都不跟你过了,你跟心爱的工作去过吧!”
沈惠民一把搂住妻子说:“你别说气话好不好!我有重要的事情求你帮忙。”
柳润美欲从他怀里挣脱,却无法挣脱。她说:“我一个捡破烂的女子,哪里有本事帮你这个侦查英雄的忙呀?”
沈惠民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讲挖苦话了。不许你这样说!”
柳润美说:“要说!我就是要说!”
沈惠民说:“不许你说!”他用自己的嘴紧紧堵住了妻子的嘴。
柳润美越反抗,她的嘴被堵得越紧。她没有了丝毫力气,浑身软绵绵的,顿时变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任凭丈夫摆布。
沈惠民的双唇紧紧咬住妻子的舌头,不让她再说出半个字,随之,他的舌头深深地探入妻子的嘴里,把妻子下面欲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他感觉到妻子在自己怀里不再反抗,便一把将妻子托起,抛到床上,他随之扑了上去。
北去的湘江刹那间凝固了,似乎在期待那排山倒海,轰轰烈烈的时刻。雄峻挺拔的岳麓山,体内的火焰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一旦喷发,将会染红整个天际。
柳润美双目紧闭,嘴里却说:“大白天的,屋门关紧了没有?”
沈惠民一边忙碌,一边回答:“俺有结婚证,受法律保护。”
湘江传来一阵渔夫的号子:
抓住纲,嗨哟嗨!
撒大网,哟嗨哟!
江水深,嗨哟!嗨哟!嗨哟哟!
鱼儿壮,嗨哟!嗨哟!嗨哟哟!
长篙一竿拨激流哟!
举世无双湘江郎嗨哟嗨!
两只鱼鹰“呀呀”地鸣叫着,从窗外掠过。渔夫的号子渐渐远去。
柳润美说:“才几天呀?就饿得这样。”
沈惠民说:“我又没有多吃多占。”
那一张能升能降的双人木板床连连喘息。橘子洲经受起了一次猛烈的震撼。
柳润美用毛巾替沈惠民擦汗,边擦边问:“你昨天看清了儿子的脸没有?”
沈惠民回答:“看清了。”
柳润美问:“瘦了?还是胖了?”
沈惠民回答:“不胖不瘦,就是黑了蛮多。”
柳润美说:“男子汉的皮肤黑一点好,显得结实。女儿家就要皮肤白,一白遮百丑。男子汉皮肤太白,会被人称为小白脸。”
沈惠民一看妻子的情绪比先前好多了,便抓住机遇说:“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请你帮忙。”
柳润美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问:“你真的有事要我帮忙?”
沈惠民说:“真的!我回来就是请你帮忙的。”
柳润美伸出手指,朝他额头上狠狠地点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回来的目的还是求我帮忙的哟!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呢?”
沈惠民说:“你先前根本不让我开口说话嘛!”接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一个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的退休高干,吃了一个年轻女子给他的两瓣橘子就昏迷过去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年轻女子乘机给她的同伙发信号,她的同伙来到这位退休高干家里,翻箱倒柜,将金银首饰、珠宝玉石、现金股票、有价证劵、手机相机,等等,凡是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
柳润美听了非常气愤地说:“太可恶了。要把这帮家伙狠狠地法办?”
沈惠民说:“更为可恶的是,这伙不法歹徒还在退休高干的食品饮料里面掺进了毒品海洛因,使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染上了毒瘾,成了贩毒团伙的摇钱树。”
柳润美简直不敢相信。她说:“这世界上竟有如此坏心坏肝的人!真的可怕!她们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
沈惠民继续介绍道:“她们与国际贩毒团伙勾结一起,采取体内携带、画轴和金属打火机包装盒中夹藏、纽扣中包裹等手段,形成了一条贩运毒品的链条。毒枭发了横财,而染上毒瘾者则无法自拔,使一个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柳润美说:“你是刑警大队长,你要赶快把贩毒团伙一网打尽!”
沈惠民说:“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柳润美问:“谁?”
沈惠民说:“据我们初步侦查得知,是茹水清和余非英、邬娜瑰为首干的。”
柳润美摇头,表示不相信:“肯定是你们搞错人了。”
沈惠民拿出照片给她看。
柳润美说:“茹水清是那样的坏人,她怎么会舍身救我呢?她未必吃错了药?!”
沈惠民说:“人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多重性。譬如说有的贪官贪得无厌,却坚决反贪,当他自身的问题没有暴露时,他把一个个贪官送进监狱。有的贪官贪污受贿上千万元,甚至上亿元,却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销,而是全部用于公益事业和扶贫。”
柳润美还是不肯相信。她说:“她一个年轻女子,哪有官场的人那么复杂。我担心你们搞错人了。”
沈惠民说:“茹水清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本事大得很。”他描述了茹水清在1路公共汽车上策应余非英逃跑的情景。他强调:“目前,茹水清既不交待犯罪事实,也不提供余非英的去向。她口口声声说余非英对她太好了,她不能当叛徒。她如果继续拒不交待问题,会承担更大的法律责任。茹水清救过你,你有责任救救她。”
柳润美问:“我一个捡破烂的,有什么本领能救她?”
沈惠民说:“你去对她晓之以理,鼓励她走坦白从宽的道路,从现在起,不再与公安机关对抗,把她该说的都说出来。”
柳润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你刚才说我给你发了求救的短信息?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沈惠民说:“你要我上山解救你,我没有及时去。我对不起你。”
柳润美说:“我什么时候给你发了求救的短信息?”
沈惠民惊讶地问:“你没有发求救的短信息?”
柳润美说:“你是不是把别的什么人发给你的求救短信息,扯到我头上来了。”
沈惠民打开手机,调出那一条短信息,递到柳润美面前,说:“你看看,我还存储在手机里头。”
柳润美接过手机,认真细看,边看边念道:“速来岳麓山上救我。柳润美。”她看完,将手机还给沈惠民,连声说:“我没有给你发过这样的短信息。就是遇到天大的危险,我也会自己处理。我晓得你忙,不会发这样的短信息打扰你。”
沈惠民以为妻子又在说气话。他说:“我当时收到短信息,立刻回了电话,想了解具体情况,可你借用的手机关机了。我无法与你联系上,又脱不开身,只好派你弟弟柳成行带上他店子里的柳思维等几个人上岳麓山寻找你的下落。”
柳润美说:“这条短信息会是谁发的呢?那个手机号码很特殊,是个吉祥号码,尾数连着三个8。会是谁的手机呢?”
沈惠民问:“你在岳麓山上遇险的事还有哪些人知道?”
柳润美说:“除了茹水清,除了那三个歹徒,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
沈惠民说:“会不会是茹水清以你的名义发短信息给我?”
柳润美说:“茹水清怎么会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呢?”
沈惠民说:“这就越发奇怪了。”说着,他盯着门前滚滚流淌的湘江,脑子里闪过一串新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