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民远眺湘江一大桥上,灯光朦胧,忽闪忽现,什么也看不明白,什么也分不清楚。随着摩托飞驰,他离湘江一大桥越来越近,渐渐看清了桥上灯光的不同层次、不同颜色,整个大桥就像一道横空出世的彩虹,那奔流不息的车灯,宛若彩色波涛涌动。沈惠民睁大双眼,想看清桥面上的人群,想看清人群中有没有那张他熟悉的面孔。他从橘子洲头奔向湘江一大桥的过程中,始终无法看清大桥上的人群,更无法看清人群中有没有他熟悉的那张面孔。
他不断加快摩托车的速度,向着湘江一大桥狂奔。他希望有人拉住柳润美,不让她往江中跳。他相信人们不会见死不救。这个世界关心他人的人无处不在,无处不有,总是很多很多。那一双双利人的手,一定会及时地伸出,挽留住他妻子柳润美的生命。
沈惠民一路想,一路飞奔,摩托车速度已经被他提高到了极限,他也使出了浑身的力量。人与车冲上了坡道,冲上了大桥,冲到了大桥正中。他看见人群依然,只是人数有所减少。人群中发出的声音很嘈杂,他听不清人们在说些什么,但有两个字他听得很明白:
“跳江!”
沈惠民扔下摩托车,冲进人群中,几近疯狂地发出呼喊:“润美你不能跳江!你不能跳江!拖住她!求求你们给我拖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跳江!千万千万不能让她跳江呀!”
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在湘江上空,令人震颤。
这时,围在大桥护栏边朝桥下观望的人们都把目光转向了沈惠民身上。大家从他的神态,从他的喊声,不用问,都猜出了他的身份。有人认出了他,对他惋惜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
沈惠民上前抓住这个人问道:“你说我来迟了?你说我来晚了?”
人群中反问:“你早干什么去了呀?”
沈惠民大呼:“天啦!我怎么知道呀!”
不认识沈惠民的人说:“好你个男子汉,大丈夫,把自己的老婆气得投江,本事不小呀!”
沈惠民双手抓住这个人问道:“你是说我老婆已经投江?”
这个人回答:“你看看!水上110的民警正在大桥下寻找,打捞。还不晓得结果如何呢?”
沈惠民听了这话,扑向大桥护栏,嘴里大声呼喊:“美美!你不能走!你要回来!”他呼喊着,要翻越大桥护栏,往大桥下跳。
刹那间,他身后伸出无数双手,紧紧地拖住他,生怕他跳下湘江。
沈惠民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拼命挣扎,人们把他从大桥护栏上拖下来,他又挣脱开,重新抓住护栏往上爬。人们再次把他拖回桥面。他拼命挣扎,大声呼喊,渐渐地他力气减弱,声音降低,最后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这时,武圣强接到有关方面的报告,不禁大惊失色,他连声问自己:这是怎么搞的?这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挡头风。天灾人祸全冲他来了?是他得罪了天地,还是得罪了神灵,都选择这个特殊时期惩罚他?他咬咬牙,暗暗骂道:操他妈!来吧!一起来吧!天塌下来,老子也不怕!他立即率领董江湖、符品仁、杜瓦尔火速驱车赶往事发现场。一路上,他眼前交叠闪现着邝天野、柳润美的身影。他想:为什么生死攸关的都是他最亲的人呢?柳润美的投江自尽,与邝天野的牺牲有没有因果关系呢?他不待往下想,也不待自己给自己作出回答,警车已经来到了柳润美投江的桥面上。
围观群众立即闪开。
董江湖、符品仁、杜瓦尔跳下车,在群众的帮助下,一起抬起昏迷不醒的沈惠民,放进警车。
群众纷纷建议:“赶紧送医院抢救!切莫一家丢了两条人命。”
武圣强摸了摸沈惠民的脸,又拿起他的手把着脉,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惠民呀惠民!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全落到你我头上了呢?这是倒的哪门子霉?”
符品仁说:“武老板!我看老沈他不行了。时间就是生命,赶快送湖南省财贸医院抢救!”
武圣强铁青着脸,摇了摇头,说:“你慌什么慌?大不了再赔一条人命。我就不相信沈惠民那么容易去见马克思。开车回局里!”
董江湖说:“武老板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按他的指示办不会有错。”
符品仁不敢说二话。
他们驱车返回蓝天公安分局。
夜已深,局机关院子里显得很宁静。
杜瓦尔稳稳地驾着警车,低速驶进局机关大院,不知是怕给这难得的宁静带来一点噪音,还是担心惊扰了沈惠民的梦。
警车直接驶到办公楼下,停稳。
武圣强、董江湖、符品仁、杜瓦尔轻手轻脚地下车。他们抬着昏迷不醒的沈惠民,小心翼翼地登上三楼,走进刑警大队办公室,将其安顿在那张长沙发上。
杜瓦尔立即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金牛山泉水”,凑近沈惠民嘴边,一滴一滴地喂进他嘴里。
武圣强、董江湖、符品仁都围坐在沈惠民旁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符品仁对武圣强说:“武老板!还是赶快把他送湖南省财贸医院抢救吧!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无论精神,还是体质,全都垮掉了,十分需要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治疗。”
武圣强很武断地说:“你不要再说了,我比你了解沈惠民。他肯定能挺过这一关。你们都走吧!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只留下杜瓦尔在这里照看他就行了。他太累了,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躺一阵。”
说完,武圣强起身离去。他走到刑警大队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掏出手机,给水上110打电话,了解那边打捞柳润美的最新情况。
董江湖、符品仁相继走出了办公室。他俩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道,从三楼下到一楼,一直一言未发。到了要分手的时候,董江湖对符品仁说:“伙计!天助你也!”
符品仁主动握住董江湖的手,态度十分虔诚地说:“符某不才,全仰仗董党委多多关照。知遇之恩,没齿不忘。”
董江湖说:“你我谁跟谁呀!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在不违反大的原则的前提下,我定当竭尽全力。老弟请放宽心吧!”
符品仁拱手:“拜托!拜托!事成之后,终当报偿。”
董江湖指着符品仁说:“你看看!刚才说了不必客气,你这又客气了。”
他俩笑呵呵地分手。
杜瓦尔独自守在沈惠民身边,他依然一滴一滴地往沈惠民嘴里喂进“金牛山泉水”。突然间,沈惠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杜瓦尔连忙轻声呼唤:“沈大队长!你醒醒!你醒醒!”
沈惠民听到喊声,睁开双眼,环视四周,欲坐起身子。
杜瓦尔双手将他按在沙发上,说:“你不能起来。你多躺一会儿吧!”
沈惠民问:“小杜!我怎么回到办公室了?我不是在湘江一大桥上的吗?”
杜瓦尔告诉了他回来的经过。
沈惠民追问:“我家润美呢?她怎么样了?”
杜瓦尔说:“我们接你回来的时候,水上110正在大桥下面全力搜救。”
沈惠民追问:“结果呢?我家润美是不是得救了?”
杜瓦尔如实说:“我不晓得。”
沈惠民坐了起来,边流泪,边说:“我相信润美她不会淹死的。她的心好!老天爷会保佑她这样心好的人;龙王爷也会保佑她这样心好的人。她不会有事的,她会被水上110救上岸的。”
说着,他站起身,只觉头重脚轻站不稳,赶紧坐下,伸手抓住杜瓦尔,说:“来!你扶我,陪我去湘江,我要接润美回家。”
这时武圣强走了进来,对沈惠民说:“我一直相信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任何突如其来的灾难也不可能把你击倒。”
沈惠民望着武圣强问道:“你是说我堂客她,她,她已经……”
武圣强说:“你是个坚强的男人;也是个聪明的男人。你可想而知,一个女人从几十米的高空跳进湘江,会是何种结果?!”
沈惠民听了这话,身子连连摇晃,嘴里自言自语道:“润美她,她,她……我的天啦!”
武圣强说:“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人因地因时不同,往往也会出现特殊情况。”
沈惠民张大眼睛问:“润美她,她,她……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武圣强说:“我是说特殊情况。你家柳润美就有很多特殊的地方嘛,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嘛!譬如,她能力强!她水性好!”
沈惠民说:“你就别夸她了。她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好,就不会投江自尽。”
武圣强问:“我就不明白,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饱尝人间辛酸,历经多少风浪,遇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跳江自尽呢?”
沈惠民犹豫了一下,朝武圣强伸出手。武圣强连忙弯下身子,凑近沈惠民。杜瓦尔一见这情形,知趣地退出办公室,走到门外去了。
沈惠民抱着武圣强的头,低低耳语了一阵。
武圣强听着听着,四方脸膛板得铁紧,一拳砸在桌子上,嘴里骂道:“狗日的!我操他祖宗八代!老子非狠狠办了这三个畜生不可!”
沈惠民哇哇地哭了,哭得像个小孩子。他对武圣强说:“哥!你说我这命为何这么苦呀?”
武圣强安慰道:“兄弟!这世界上命苦的何止你一人呀!灾难既然来了,害怕也没用,躲避也没用。越怕,越躲,越出鬼。只有面对现实,咬紧牙关挺过去。灾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沈惠民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哥!我听你的。”
武圣强对门外招呼道:“小杜!快进来。你在外面藏什么?有什么藏的嘛?”
杜瓦尔从外面走进来,他再看看眼前的两个人,觉得与以前更不一样了。
武圣强在沈惠民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说:“老沈!还有件事,我不想瞒你。”
沈惠民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追问:“什么事?你说呀!”
杜瓦尔一阵紧张,心里咚咚跳,眼睛盯着武圣强的嘴,他生怕那里说出的事情太吓人。
武圣强说:“我刚才接到有关方面的情况通报,丰阳市发生了……”
沈惠民没有听完下文,像弹簧似的跳起,嘴唇战抖着问道:“我儿子心柳他……他……”
说着,他身子一晃,又昏了过去。
武圣强、杜瓦尔伸出双手,紧紧地扶住他,放在沙发上,帮助他躺好。
沈惠民嘴里喃喃道:“我儿子心柳他……是生,还,还是……”
武圣强从沈惠民的反应明白,他已经知道丰阳市那边发生特大火灾的情况。他盯着沈惠民那张憔悴的脸,心里暗暗叹息:沈惠民真够惨的,与他武圣强一样的惨,比起来甚至还要惨。一家三口,同一天里有两个发生了意外,生死未卜,凶多吉少,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呀!这种打击、痛苦,除了自己扛起,没有人能够帮助分担。他不禁流出了泪水。他赶紧抹了一把,不想让杜瓦尔看见。
杜瓦尔给沈惠民喂完半杯“金牛山泉水”,起身走向自动饮水机,准备再去续半杯。他一抬头,看见武圣强正在擦眼泪,他心里咯噔一跳,眼里也流下了泪水。他对武圣强轻声问道:“武局长!心柳他已经为国捐躯了?”
沈惠民正好苏醒过来,听了这话,“哇”地放声痛哭:“我的心柳为国捐躯了!心柳呀!我的儿呀!……”
武圣强拍拍他的手,说:“老沈你冷静点。那边正在全力抢救被困在废墟下边的官兵。你儿子心柳是生,是死,暂时情况不明。”
沈惠民自言自语:“心柳不会死的。老天爷对我沈惠民不会这么绝情,刚刚夺走了我堂客,又要夺走我儿子。那是不可能的!心柳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要坐起身。
武圣强一把将他按下,对他说:“是的!心柳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惠民你要坚强些。我们都要坚强些。我们身边有小杜呢!你看看,他多像我们的儿子呀!”
杜瓦尔抱着沈惠民哭着说:“沈伯伯!如果心柳有个三长两短,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韦珞奇已经做了邝伯伯邝伯母的女儿。我就做您的儿子吧!”
武圣强拍拍杜瓦尔的肩膀,说:“好儿子!不哭!人都是要死的。无非是个早点晚点的区分,没什么可怕的。他娘的!天不会塌下来!天真要塌下来,老子一手举起!我们该做什么,还是照样做什么!这心里一定不能乱,如果心里一乱,做事就没有了主张。”
沈惠民连声说:“对的!对的!对的!”说着,他站起身,还没有真正立起身子,眼前一团黑云掠过,脑壳里一阵发热,身子一晃,再次昏倒。
武圣强、杜瓦尔搂着他,又往沙发上放下,安置他平躺好。
杜瓦尔又给沈惠民嘴里喂“金牛山泉水”。他一边喂,一边对武圣强说:“武局长!你去打个盹吧!这里有我就行了。我会照顾好沈大队长。你放心吧!”
这时,武圣强的手机响起。他掏出看了一眼,对杜瓦尔说:“好!我不会走远。我就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什么事,你给我拨电话。我接到电话立刻就过来了。”
杜瓦尔回答:“我会照你吩咐的做。武局长!你就放心地去忙吧!”
武圣强边接电话,边走出了刑警大队办公室。
刑警大队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沈惠民、杜瓦尔两个人。
杜瓦尔不时给沈惠民嘴里喂进两勺“金牛山泉水”,俨像儿子侍候父亲一般尽职尽责。
天亮时分,沈惠民又一次苏醒过来。他对杜瓦尔说:“小杜!来!拉我一把。”
杜瓦尔不明白他的意思,问:“沈大队长!你别起来,好好休息一阵。你需要什么,我帮你办就是了。”
沈惠民说:“不!我要起来。”说着,他艰难地支撑起身子,但没有坐稳,又倒在了沙发上。他朝杜瓦尔伸出手,杜瓦尔赶紧帮了他一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脑。
杜瓦尔明白了他的意思,扶他走到办公桌前,帮他开启了电脑。
沈惠民立刻打开网页,搜索丰阳市“11.3”大火的相关消息。他没想到,他刚输入关键词,点击搜索,与此相关的新闻如同潮水般涌上了页面。首条新闻牢牢吸引着他的眼球:
20名消防官兵因公殉职,仅一人生还
沈惠民看到这个标题,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脑壳嗡地一声像要爆炸。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挺住了。
杜瓦尔站在他身后,也同时看到了这条消息,心里十分紧张。他也感受到了沈惠民的反应。他双手扶着沈惠民的肩膀,生怕他倒下去。他无法用适当的语言对沈惠民给予安慰。
沈惠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阅读这条消息的具体内容:
据丰阳市特大火灾抢救指挥部消息:11月3日10时05分,抢救人员在废墟中找到了最后一名消防战士,医务人员证实这名消防战士已经牺牲。至此,19名被倒塌房屋废墟掩埋的消防官兵全部被找到,其中仅一人生还。在3日凌晨发生的丰阳市特大火灾事故中,总共有20名消防官兵因公殉职,目前,现场废墟清理工作仍在继续。
沈惠民读到这里,不禁“哇”地放声痛哭,他没有完全哭出声音,就已昏迷过去。杜瓦尔又急又怕,他赶紧抓起桌上的电话机,给武圣强拨打电话。
此时,武圣强正利用各种关系和渠道,与丰阳市火灾现场指挥部联系,想了解到沈心柳的确切消息,可所有联系上的人,都无法给予准确的答案。他接到杜瓦尔的电话立刻赶了过来。眼看着沈惠民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心里很难过。妻子投江自尽,儿子生死不明,这样的灾难落到谁的头上,谁都承受不了。他也像沈惠民一样,为沈心柳的安危担心着急。他决定亲自陪同沈惠民赶往丰阳市,了解沈心柳的情况。
武圣强把这想法和安排对沈惠民说了,没想到沈惠民死活不同意。他的理由很简单:“我手头的案子正在节骨眼上,专案组本来就警力不够,自从邝天野牺牲以后,更显得捉襟见肘,我不能丢下案子不管。”
武圣强对他说:“我再从经侦大队、治安大队抽调警力,充实到刑警大队。你应该放心了吧!”
沈惠民说:“那也不行。我知道全局哪一个部门的警力都非常有限,你是打肿脸充胖子。再说,新来的同志比不上我对案情的熟悉,他们还需要时间从头了解案情。”
武圣强火了,说:“你就心柳这么一个儿子。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去,我去!”说着,武圣强掉头就要上车。
沈惠民一把拖住他,说:“武局长!我谢谢你。我的确只有心柳这么一个儿子。可邝天野的父母也只有邝天野这么一个儿子呀!我去与不去,都无法改变心柳的生与死。所以,我决定不去。我应该继续做我该做的事。”
武圣强握着沈惠民的手,心尖尖像被千万根针扎,疼痛难受,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武圣强接到丰阳市公安局一位朋友给他传来的消息:
11月4日11时13分,在丰阳市特大火灾中被压废墟中27个小时的消防班长沈心柳被救出,虽然身体多处受伤,但脱离了生命危险。他是抢险官兵中唯一的生还者。
武圣强接完这个电话,不知是哭还是笑,他双手将沈惠民紧紧地搂住,抱起,连连旋转了三个圈,高兴地说:“惠民!你有福气!你是有福之人呀!”
沈惠民不知是怎么回事。
武圣强又说:“老沈!你家祖宗积了阴得,得到了回报!”
沈惠民似乎明白了一点。他问:“武局长!你是不是说我儿子心柳……”
武圣强大笑着说:“老沈!你儿子心柳命大!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心柳那小杂种就是命大!命大呀!哈哈……”
沈惠民大声问:“武局长!这是真的?”
武圣强回答:“千真万确!我们的儿子沈心柳没有死!他是唯一的生还者!”
沈惠民反而连连摇头道:“你骗我的!那么多战士都牺牲了,为什么他还活着?不可能!你骗我的!”
武圣强朝他当胸一拳,道:“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这种后继有人的大事,我骗你,我还是人吗?再说我老武何时何地骗过你?我老武生来就不会讲假话。老沈!我们的儿子大难不死,我们应该庆贺一下。”
沈惠民问:“庆贺什么?”
武圣强说:“为你儿子,为我们共同的儿子,遇大难不死而庆贺!这小子必有后福!”
他接着大声呼喊:“杜瓦尔!快给我拿酒来!我要老渡口白酒。”
沈惠民制止道:“武局长这不行!这不行!”
武圣强问:“有什么不行?”
沈惠民提醒道:“你忘了五条禁令!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武圣强说:“这是特殊情况!我们后继有人!我们后继有人呀!杜瓦尔快给我拿酒来!快给我拿老渡口白酒来!”
沈惠民说:“禁令面前没有特殊。武局长你想想,你今天要是破了这个例,以后还如何管别人呀!?”
杜瓦尔灵机一动,拿来了两杯“金牛山泉水”,递到两位领导面前,说:“只要心意有,白水胜白酒。”
武圣强、沈惠民同时接过一杯水,朝杜瓦尔投以赞许的目光。他俩高举杯子,说:“为心柳大难不死,干杯!”
杜瓦尔在一旁大声附和:“干杯!”
武圣强、沈惠民碰了碰手中的杯子,同时高呼:“干杯!”
他俩将杯中的“金牛山泉水”一饮而尽。
“干杯!干杯!干——杯——!”
此时,局机关院子里响起一片应和声。
他俩朝着声音望去,局办公大楼的每一层楼道上都站满了警察,每个警察手中都举着透明的玻璃杯。可见,全局上下都关心着丰阳大火,都关心着沈心柳的生死命运。
沈惠民被深深打动。他朝楼上楼下连连拱手举杯,嘴里说:“谢谢大家!我沈惠民谢谢大家啦!”他扔下手中的杯子,继而放声大哭。他边哭边说:“心柳的命是捡回来了,可那二十位官兵却永远也回不到他们的父母身边了。那些做父母的如何面对,如何生活下去呀?!”
沈惠民哭得伤心极了。
楼上楼下的民警都被感染,响起了一片悲痛的哭泣声。
这情景感动了上苍,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从湘江上空刮来一阵风,继而阴云密布,细雨纷飞。
整个蓝天公安分局机关大院刚刚从失去邝天野的悲痛气氛中走出一步,又被丰阳大火夺走二十位消防官兵的生命带来的巨大悲痛所笼罩。
全体警察在哭泣。
整个局机关大院在哭泣。
整座天空在哭泣。
接下来的日子里,民警们见了面,都不像以前那样谈笑风生,只相互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语言,每个人都把所有的感情和力量投入到了查案办案中。
沈惠民在查办特大跨国贩毒案的过程中,时不时都会为牺牲的二十名消防官兵难过流泪。两天中,办案进展迅速。
武圣强几次三番安排沈惠民去丰阳市探望儿子,沈惠民也动过这个念头,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儿子有组织上照顾,一定会很快康复。他对武圣强说:“我与那二十位烈士的父母比较,我是最幸运的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我不能丢下手头吃紧的案子不管呀!我不能让邬娜瑰逍遥法外呀!”
武圣强说:“不!没有什么比儿子的生命更重要。我命令你一定要去丰阳市看望心柳!”
沈惠民说:“对不起!你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
武圣强伸出拳头,擂了擂他的胸脯,道:“如果心柳身体恢复不好,我找你算账!他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他是我们公安大家的儿子。”
无论武圣强怎么说,沈惠民也不听。他没有去丰阳市探望儿子,全身心地投入办案,不过,他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儿子发出一条新的短信息:
“湘江从你脚下流来,流经我家门前,我从江水上看到了你坚毅的面孔。祝儿子早日康复!”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那是为你发出的微笑。你安心的养伤,阳光会为你笑得更美好。祝儿子心情愉快!”
“托人给你捎去的才鱼熬汤喝了吗?请原谅不能亲手喂进你的嘴里。爸妈永远爱你!”
……
儿子每次都及时地给他回复短信息:
“我真正体验到了活着比死去还艰难。因为牺牲了的那些战友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浮现,可我又不能像他们活着时那样与他们一同工作和学习。不过请沈伯伯妈妈放心,儿子会坚强地活下去。”
“又梦见了我的战友们。醒来,睁开眼,他们即刻从我眼前消失。我这心无法形容的难受。沈伯伯妈妈!牺牲的为什么不是我呢?”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夺走了我二十位战友的生命,却让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让我死二十回该多好啊,换回我二十位战友的生命。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家庭悲痛。沈伯伯妈妈一定会支持我这想法。我的伤好多了,请放心。”
……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沈惠民接到儿子的来信:
敬爱的沈伯伯妈妈:
我的伤基本治愈。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今天返回到了部队。这些天,我的灵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礼,对我的教育太大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催人泪下的一幕又一幕。我失去了20位好战友。上苍让我活了下来。但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自从11.3大火以后,我再也看不到那些出生入死的好战友,我的心一刻也没有得到安宁。长歌当哭,哭英雄英年早逝;清风为伴,伴烈士烈火中永生。我要继承20位烈士的遗志,加倍努力工作,完成他们的未竟事业,将重于泰山的消防工作做得好上加好,让人民满意,让党放心。
另外我还要告诉沈伯伯和妈妈的是,有关方面正在追查引起楼房坍塌的事故原因,据透露是权钱交易导致的恶果。如果是真,我那20位战友直接成了权钱交易的牺牲品,他们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
沈惠民读着儿子的来信,泪流满面。他给儿子回信,隐瞒了妻子投江自尽一事。儿子捡回一命,承受了那么大的苦难,他不想再给他增添痛苦,瞒得一时算一时。他在回信中表达了对权钱交易的愤恨,如果因为权钱交易导致楼房坍塌,导致20位消防官兵葬身火海,那些贪赃枉法者绝对逃不脱法律的严惩。
沈惠民也从儿子的来信中得到鼓舞和力量。他双手用力摩擦,暗暗下定决心,要走出悲痛的阴影,振奋精神,彻底侦破特大跨国贩毒案和系列入室麻醉抢劫案、团伙强奸案,告慰妻子柳润美和同事邝天野的在天之灵。
他朝分局机关操场走去,他看看前后无人,操场上也不见人影,他要去那里倒立行走,倒出积压在心中的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