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圣强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董江湖何时离去的,他没有注意。他劝导自己换一种思维,不要总是从工作出发,坚持把沈惠民留在刑警大队长的位置上,也应该替沈惠民个人想一想,接二连三遭到家庭变故和感情重创,年过半百,还要挑起刑侦工作重担,他吃得消吗?他图什么呢?如果真正从关心他的角度出发,不如乘机将他解脱出来,让他活得轻松自在一些,这对他的家庭,对他的健康长寿都有好处。武圣强猛地朝办公桌上拍了一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嘴里喃喃自语:“就这么定了!”他手握拳头,朝空中连续抡了两个圈。
仅隔一天,达部长又给他打来电话,要他免去沈惠民的刑警大队长职务,由符品仁接任。武圣强这回没有沉默,也没有客气,他说:“你放心吧!我会按照中央选拔干部的原则,分步骤地进行,给那些德才兼备的同志提供公平竞争的机会。”
达部长说:“不是早就竞争过了吗?!沈惠民败在了符品仁的手里。还有竞争的必要吗?”
武圣强说:“那时候竞争,仅仅是刑警大队内部的竞争,因为当时刑警大队还只是个正股级高配副科级。现在不同了。省委加强公安工作的文件下达后,刑警大队由正股级升格为副科级,刑警大队长高配正科级。这个位子应该放在全局范围内竞争。”
这回,他说完,不等达部长回话,轮到他抢先挂断了电话。
武圣强立即召开局党委会,讨论如何选拔刑警大队长的人选。
局党委通过了武圣强的意见:全局范围内竞争。鉴于沈惠民近期身体状况不佳,暂由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符品仁代行大队长的职权,全面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由武圣强代表分局党委分别与沈惠民、符品仁谈话,宣布分局党委的这一决定。
武圣强还没有找符品仁谈话,符品仁就开始主持刑警大队的工作了,因为局党委会刚作出决定,还没散会,符品仁就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高兴得不能自己,整个身子仿佛会飞起来。他找彭金山谈话,安排他编写刑警大队的史志。
彭金山一听就心里冒火,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句:“伙计!我不是神仙,没有能力从胯里长出一双手。”
符品仁很不高兴地反问:“小彭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金山不急不忙地说:“我没什么意思呀?沈大队长安排我侦查‘枫林1号’案,贩毒团伙1号毒枭邬娜瑰在逃,还有几个涉案的女子没有抓到,我哪有精力去写史志呀?”
符品仁口气强硬地说:“案子有人办。你不用再插手案子的事了,专心专意去写史志吧!”
彭金山觉得他今天有点不正常,盯着他反问道:“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代表组织?”
符品仁说:“这个你就别问了,只管服从我的安排就是了。”
彭金山说:“那你就别与我谈了。”
符品仁说:“你还有没有上下级观念?你还讲不讲组织纪律?”
彭金山说:“我要完成一把手交给我的任务。这难道没有上下级观念?这难道不讲组织纪律?”
符品仁反问:“如果沈惠民不再担任刑警大队一把手,那你听谁的呢?”
彭金山再也听不进他这种盛气凌人的话,他觉得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回敬道:“你别狗仗人势。你有几斤几两吓唬得了别人,还想吓唬我?你有本事,你就别让邬娜瑰跑了!你有本事,你就去把邬娜瑰追回来!你有本事,你就把邬娜瑰送上法庭!我干了大半辈子刑侦,你不让我干了,要我去写史志,你这不是逼我转行吗?这符合党的发挥一技之长的用人政策吗?我告诉你:无论谁作出这样的混账决定,我都坚决顶回去。”
符品仁顿时气得满脸泛白,提高噪门道:“我偏要你服从。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种人!”
彭金山也提高了嗓门说:“我偏不信你这个邪!我找沈大队长说理去。”
符品仁冲着彭金山的背影说:“你别做梦了吧!他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想要他保护你?”
这时,政工秘书室主任董江湖打电话给符品仁,通知他立马去武圣强办公室,不得有误。
符品仁故意问:“武局长找我?他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董江湖回答:“我的符大队长!你去了就会知道的。”
符品仁看了彭金山一眼,得意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武局长找我,又是你们政工人事部门出面通知,那还能有什么事?哈哈!”
彭金山懒得听他的,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董江湖还在电话那头说:“品仁同志!我慎重地向你提出一条建议。”
符品仁问:“不是建议,是最高指示。我洗耳恭听。”
董江湖说:“我建议你把你的姓氏改掉。从今往后,再不能姓符了。”
符品仁哈哈大笑道:“多谢首长关心!多谢首长关心!”
董江湖说:“这不叫关心。这是实事求是。从今以后你的下属称你符大队长,旁人以为你还是副大队长。多不好呀!”
符品仁说:“如今取名时兴跟父母双姓。我也时兴一把。我父亲姓符,我母亲姓皮。我就姓符皮,名品仁。”
董江湖说:“这就对了!你赶快打个更改姓名的报告。报我这里先批一下,再呈报武老板;等武老板批了,马上送户政股,在户口信息里改过来,把新的身份证办下来。我这里下发干部任免文件时,就直接用你的新名字符皮品仁。以后称呼起来,就不是符大队长,而是符皮大队长。”
符品仁举着手机,边走边说:“董党委!您对我真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这叫我怎么报答呀!”
董江湖说:“你我兄弟。谁跟谁呀!你抓紧改名吧!”
符品仁回答:“董党委!我抓紧落实您的指示,绝不过夜。”
说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武圣强的办公室。
当符品仁走出武圣强的办公室时,步子迈得比以前大了;脑壳抬得比以前高了;胸膛挺得比以前突出了;遇见人说话的嗓门也提高了。他一线风似的来到刑警大队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彭金山打电话,他想命令他速回办公室,但他觉得不妥,彭金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他真正升为一把手,主持全面工作了,要讲究韬略,注意方式方法,才会收到最佳效果。如果与彭金山来硬的,这小子肯定不怕。如果对他来软的,笼络他的心,他也许会对你服服帖帖,要他动左脚,他不会动右脚。一把手什么都可以管,什么都可以不管,只要把人管好,把钱管好,就等于什么都管了。他对彭金山说:“老伙计!我刚才态度有点不好,你我都是十多年的老感情了,千万别往心里放。我想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兄弟交换一下意见。你不会反对吧?”
彭金山已经从沈惠民那里得到了真实情况。他想:此时不去,反倒显得自己小心眼。彭某人坐得正,行得稳,还怕你这种小人不成。一路上,他反复设问,局党委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他不能给自己作出满意的回答。
彭金山刚跨进刑警大队办公室的门,符品仁就连忙迎上前,拉着他的手,显得异乎寻常的亲热。他说:“兄弟!情况你肯定也知道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组织上会突然作出这种安排。这真是赶鸭子上轿。从今往后,你要多支持我的工作。名义上是我主持工作,实际上还靠沈大队长当家。你也是半个当家人。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我安排你写刑警大队的史志,这是对你的信任。现在各级党委政府的领导都对史志高度重视。纵观历史,越是太平盛世年代,才越会重视对史志的编撰。这是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你想想,这么重要的任务,我只能交给情同手足的人,交给别的人我放不得心。你一定要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彭金山哭笑不得。他明白他这是用的软刀子,他想把他顶回去。他反过来一想:像沈惠民这样的百变神探,政治上,对党、对国家、对人民,忠心不二,能力上,勘验、审讯、追踪,无人可比。到头来,令犯罪分子胆寒丧魄的百变神探,却变不过千变万化的干部政策,你能力再强,上级不用你,你难道能拿起岩石打天?沈惠民都落得如此下场,他还何必那么认真呢?他反过来一想,去写史志也好,真实地记录下刑警大队的发展史,让后人知道他们这些先人在这个时代都做了些什么。于是,他不冷不热地表示:“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就编写刑警大队的史志。”
彭金山果真说到做到,他把自己的心思从“枫林1号”案件中抽回,积极认真地从各条渠道搜集刑警大队建立与发展的史料,录入电脑中。
他着手归类,整理成文。
符品仁不知何时打开他的电脑,看了他撰写的刑警大队史志初稿,给他留下了一段话:“在历史发展的长河里,个人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写史要避免突出个人的地位。应该重点突出领导班子的作用,特别是现任领导班子。”
彭金山明白他字里行间包含的意思,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在心里发出瞧不起的一笑。他打开初稿,仍然照原来的思路写下去。他断然没有想到,他写的史志被改动了,凡是记述刑警大队过去辉煌历史的篇章中,不论史实如何,有符品仁参与的也好,没有符品仁参与的也好,全都把符品仁摆在了突出的位置。彭金山顿时怒火中烧,心里暗骂: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竟然篡改史实,真是到了不要脸的地步。他连连敲击键盘,毫不留情地删除掉符品仁添加的内容,恢复了他书写的本来面目。他绝对不做违背史实的事。他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子孙后代。他为了防止符品仁再次偷看和篡改他写的史志,他在电脑中加了密码。除了他自己,谁也别想打开他的文章。
符品仁暗暗观察彭金山的反应。他认为以彭金山的性格,如果不同意他添加的内容,就会毫不留情地对他提出来。彭金山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就说明他接受了他的修改。他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彭金山的内心世界,与社会上的很多人一样,不会蠢里蠢气的顶撞一把手,只有吃错了药的人,才会犯下与一把手过不去的国际性错误。彭金山不是那种蠢人,他懂得如何见风使舵,懂得如何讨一把手喜欢。彭金山不对他说什么,他也对彭金山什么都不说。他满以为彭金山与他达成了默契。他很自豪:一把手的威望就是不一样,不仅可以改变他人的命运,还可以改变他人的性格。难怪很多副手为争夺一把手的位置绞尽脑汁,使尽计谋,个别的甚至铤而走险,花重金雇凶,暗杀一把手。设身处地,不难理解!不难理解呀!
符品仁很不满意自己还是个代理一把手,公众场合别人介绍他时,他觉得“代理”二字很难听,很刺耳。他想: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代理”二字除掉,人前人后才有脸面,公众场合才有风光。
于是,他四处活动,他上每一个党委委员的家拜访,根据每个人的喜好、胃口,送上相应的礼品和礼金,最后提出正式下文任命他担任刑警大队长的要求。他得到一致的回答:蓝天公安分局有五个科、所、队、室、股长职务空缺,要在全局竞聘上岗。刑警大队长是五个位置之一。
符品仁得到这个信息,抓紧新一轮公关。他根据不同的对象,请钓鱼、请打牌、请吃饭、请洗脚、请按摩、请唱歌,送购物卡、送消费卡、送会员卡、送现金卡,随之打电话、发短信。他一改从不到局机关食堂用餐的习惯,早中晚餐餐都到窗口排队打菜打饭,广泛接触全局民警,见了所有的人都热情主动地打招呼,满脸阳光,两眼灿烂,双手殷勤,表示友好,为他拉选票作好铺垫。
结果,他在局机关全体民警参加的竞争演讲大会上,他的得票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的人尽管接收了他的请吃请喝,但酒肉穿肠过,原则在心中;有的人尽管连脚都洗歪了,但立场依然站得很稳;有的人尽管唱破了嗓子,但对他的基本调子坚持不变。都没有投他的赞成票。当然也有平时对他印象并不好的,因为接受了他给的好处,吃了嘴软,拿了手软,拉不下面子,投了他的赞成票。
彭金山没有请吃请喝。他每月工资一千多元,全靠这点收入养家糊口,没有亲属经营文化娱乐场所和开办建筑、医药公司,没有大款朋友,也没有别的外来收入,要自己掏腰包吃吃喝喝、玩玩耍耍,他没有这个财力。他坚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心是一杆秤,眼睛就是秤砣,你做了事,你能做事,你做了好事,朝夕相处的同事平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关键时刻肯定会给予公正的评价。果然,他的演讲博得了阵阵热烈的掌声,得到的群众赞成票数超过了符品仁。
符品仁庆幸自己提前做了那么多工作,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不然,连入围的希望都没有,会彻底败在彭金山面前。
他坚信最终完全能够击败彭金山,因为群众的投票分值只占总分的百分之六十,还有百分之四十的分值是局党委委员投票,他在局党委成员中有坚实的基础,彭金山远远比不上他。符品仁还是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轻心,要慎重对待,天上不会掉馅饼,要靠自己争取。他四处活动,用重量级红包轰炸关键人物。他计算着搞定了绝大多数党委委员,这些人都会把选票投向他,而不会投给彭金山。
所有这一切,都瞒不过武圣强那双鱼鹰一般的眼睛,符品仁所采取的一轮又一轮的金钱攻势,自然使某些人经不起诱惑,心理防线渐渐崩溃,别人能收我也能收,不收白不收,如今有权不收,以后没权了想收也没得收的了。买官卖官这一恶性毒瘤,在华夏民族的肌体上潜藏了几千年,每遇气候适宜,主人稍有感冒发烧,抵抗力下降,就会乘机蔓延膨胀,造成极大的危害。不进行大手术,不能治愈。武圣强恨自己没有锋利的手术刀,无力切除这个毒瘤,甚至连阻止毒细胞蔓延到蓝天公安分局这一块肌体上的能力也没有。他骂自己没得卵用。
他又不甘心失败,不愿看着符品仁这种搞歪门邪道的人得逞。一个有良知的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正义被邪恶强奸。他想尽力帮彭金山一把,但又苦于没有好的招数。他不能给每个局党委委员打招呼,要他们都投彭金山的赞成票。那样容易引起误会,以为他收了彭金山的重金,不然不会铁了心的为彭金山说话。有可能适得其反,本打算投彭金山的赞成票的,反倒不投了,转而投给符品仁,或别的人。
此时的武圣强陷入难以言状的苦恼。他分析形势,作了保守的估算,如果不发生别的意外,符品仁、彭金山双方势均力敌,投票结果极有可能相持不下,再现沈惠民、符品仁两人竞争分值相等的那一幕。
政工秘书室主任董江湖连续向他报告了几次,要求他确定局党委投票的日期。他总是以上级连续不断地召开会议,专项行动一个接一个,实在忙不过来为由,往后拖延。他非常清楚,拖延不是解决难题的最佳选择。眼下离年底越来越近了,这五个空缺的科、所、队、室、股长位置,必须在进入新的一年之前配备到岗。如果拖到元旦、春节,那些参与竞争的人为了稳定或争取到更多的选票,借拜节、拜年名义,免不了又掀起新一轮的送礼宴请高潮。他苦苦思索比拖延更好的办法,要让那些廉洁正直、能干有才的民警走上领导岗位,至少不能让搞歪门邪道的人成为主流,不能让老实肯干的人吃亏,不能伤大多数人的心。哪怕是一半对一半也好。
这天晚饭后,武圣强关掉手机,独自上街散步,既躲避了来访者,又躲避了来访电话,他想静静地思一思,想一想。年关越来越近了,对如何选准这五个科、所、队、室、股长,他必须出招了。他希望自己能够顿生一条拯救正义的妙计。他沿街边的林阴道缓步行走,聚精会神地思索。
突然间,有人拉了他一把,他一抬头,面前的陌生人朝他善意地一笑,指了指他面前的一棵香樟树。他明白了,要不是这个陌生人拉他一把,他就碰到樟树的树干了。他来不及说声谢谢,只见这个陌生人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福利彩票发行点,掏钱买彩票。发行彩票的姑娘一边收钱,一边给他介绍上一期开出的中奖号码,建议客人如何选号,而且骄傲地声称她这个点发行出去的彩票中奖率最高,头等奖就有两个,一个是出租车司机,中了五百万元大奖,一个是擦皮鞋的大妈,中了八百万元大奖,而且这两个人都是头一次买福利彩票,一买就中奖。很多彩票专业户却偏偏不中奖,即使中奖,也是小额奖金。
武圣强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他从福利彩票摇奖受到启发。他双手一击,拿定了一个奇妙的主意。他心里一阵兴奋,走起路来也觉得轻盈自如。
他主持召开分局党委会议,提出了一个摇号选配干部的办法。将蓝天公安分局符合竞争科、所、队、室、股长条件的民警的身份证号码输入摇号机,摇出谁的身份证号码,谁就担任科、所、队、室、股长。如果有实名举报贪污受贿行为的,经调查核实,不仅取消任职资格,还交由纪检监察、司法机关处理。开始大家一听这话,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武圣强担心这主意通不过。他决心来一次一言堂。如果大家不同意,他也要坚持这么办。出人意料的是,一阵沉默过后,大家争先恐后发言,都充分肯定这个办法好,既公开、公平、公正,又合情、合理、合法,也避免了贿选和不正常的关系。最后一致通过摇号选配干部这一方案。
武圣强的提议在分局党委会上通过了,他理应高兴。他这想法没有提交分局党委会议讨论之前,他还担心能否获得多数通过;如今没有人反对他的提议,顺利达到目的,他反倒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内心隐隐作痛,这不是用人选才的正确办法,只算是目前条件下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暗暗安慰自己:“摇号”总比花钱贿选,总比送人情要好。目前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种摇号选配干部的办法也许正好与之相匹配。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段算一段。正确的办法是长期摸索积累起来的。
上苍有眼。摇号结果出来,韦珞奇等五位民警出任科、所、队、室、股长。符品仁、彭金山都不在其列。
全局上下普遍认为:公平。
彭金山向韦珞奇表示祝贺。
韦珞奇走马上任刑警大队长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安排彭金山的工作,暂不编写刑警大队的史志,继续侦办“枫林1号”案。
韦珞奇接下来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来到武圣强办公室,向他提出要求: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必须保持老中青三结合的科学结构,才会有科学的工作方法和科学的领导艺术,才会有旺盛的生命力。因此,沈惠民不能走,留任党支部副书记、协理员,做好传帮带。
武圣强起身沏了一杯金牛山云雾茶,放到韦珞奇身旁的茶几上,向来在年轻女警察面前显得很威严的他,此时对待韦珞奇的态度则显得温和、慈祥、亲切,就像家中的长者对待自己的晚辈。他也觉得有点奇怪,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作出了满意的回答:一则韦珞奇的现实表现让他感觉到她的确是棵好苗子,能担重任。经过磨炼,将来必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二则她对邝天野的牺牲很悲痛,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他对韦珞奇有这两点好感,所以表现出了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他一边认真地听韦珞奇反映意见,一边详细地做着记录。最后,他非常干脆地同意了韦珞奇的要求。韦珞奇很高兴、很激动,一步跨到武圣强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道:“谢谢武局长的支持!”
武圣强对她笑了笑,说:“小韦!这都是为了工作嘛!何必这么客气!以后不许这样。”
韦珞奇连连点头,转身,步履利索地朝门外走去。
武圣强目送她的背影,他仿佛看见邝天野与她并肩走去。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心里叹息:命!一切都是命!谁也抗不过命!他赶紧朝门外追去几步,招呼道:“小韦!你回来一下。”
韦珞奇转身,看见武局长一边冲她微笑,一边向她招手,她急步走了回来,问道:“武局长!您还有事要交待?”
武圣强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韦珞奇感到奇怪,没什么事,怎么会要她打回转。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她正这样想的时候,看见武圣强拉开电脑桌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本书,身子往电脑椅上坐下,伸手抽出笔插中的一管狼毫,探入桌上的一方徽砚,饱蘸墨汁,一手压着那本书,一手挥毫,在扉页上写下了一行字。韦珞奇感到好奇,不知武局长是什么意思,她想凑到武局长身边看个究竟,但她有点不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这时,武圣强站起身,朝那本书上轻轻吹了一口,看看墨迹已干,抬头微笑着,将手中的书递给韦珞奇,表情有点腼腆地说:“不好意思,献丑了。这是湖南人民出版社刚为我出版的一本书,也是我这辈子公开出版的第一本书。”
韦珞奇又惊又喜,双手恭敬地接过,嘴里说:“真的呀!”
武圣强说:“真的呐!”
韦珞奇捧着书本细看,封面上赫然印着书名《试论公安机关科所队室股长的基本素质与社会安宁之关系》。扉页上两行洒脱遒劲、飘逸大气,极富个性的字迹:“韦珞奇同志正之。武圣强,xx年秋末。”
武圣强说:“我昨天刚收到出版社寄给我的20本样书。不敢送人。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请不吝赐教。再版时也好有个提高。”
韦珞奇从书本上抬起目光,钦佩地望着武圣强,用惊讶地口气说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武圣强问:“你指的是什么?”
韦珞奇说:“武局长您真厉害呀!平时只见您忙得团团转,没想到您写出了这么大部头的理论著作。您真是三头六臂呀!”
武圣强哈哈笑道:“小韦言重了。我这哪里算得上理论著作,只是工作实践中的一点个人体会罢了。我在好几个科所队室股长的位置上干过,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二年。干的时间长了,就产生了一些想法,把它记录下来,就拼凑成了这本玩意儿。”
韦珞奇说:“印数这么高。您要用版税请大家呷一餐咧!”
武圣强笑着说:“只要你提宝贵意见,我一定请客,而且是在老渡口国际大酒店的碧莲河贵宾包厢。这可以啵?”
韦珞奇说:“一言为定。到时候您不能六月天的笋子,变卦哟!”
武圣强极其认真地说:“小韦!这本书我不敢送别的人。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我要听了你的意见后,再决定是否送给别的朋友。原来,原来……”说到这里,武圣强声音有点哽咽,他止住了,不再往下说。
韦珞奇只顾了翻阅书本,没有注意到武圣强的表情,她追问道:“原来怎么样?”
武圣强又痛心、又神秘地说:“原来与邝天野约定,这本书出版后,他做我的第一个读者,从中给我挑问题。嗨!没想到他没等到书出版,人先走了。”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韦珞奇低下头,连连抹眼泪。
一老一少,一阵沉默。
韦珞奇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对武圣强说:“感谢武局长对我的信任。也请您放心!我一定完成邝天野未能完成的任务。”
武圣强连声说:“好呐!好呐!”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韦珞奇:“那件事你做了吗?”
韦珞奇回答:“目前我还没有勇气去做。”
武圣强说:“好吧!等过些日子再做吧!不过,你要尽快从悲痛中走出。不然,会影响你的身体。”
韦珞奇点点头说:“我会的。”她抬起泪眼,望着武圣强,又说:“其实您也一样。我还没有看到哪一个领导像您这样深爱自己的部下。”
武圣强内心一惊,他看了看韦珞奇,说:“这是同志缘分啦!真没想到与他的缘这么早就结束了。”
韦珞奇安慰道:“您也不要因为他的牺牲过分悲痛。您毕竟上了年纪,长时间的悲痛身体承受不起。”
武圣强点头,说:“孩子!不说这些了!等你把他留下的那些东西清理好了,我们安排一个适当的时候,一起给他父母送过去吧!我知道,他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再加上一些学习用品,也没有别的什么。睹物思人呀!那些虽然不是宝物,但在他父母眼里,就如同看到了他本人呀!”
韦珞奇感动地说:“武局长!像您这样富有人性化的领导真是不多见。处处、事事、时时,总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替别人着想。您对邝天野一往情深,他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我能在您手下工作,感到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武圣强说:“言重了!言重了!小韦你去忙吧!一定抽空翻翻我的这本书,我等你的意见!”
韦珞奇说:“好嘞!我一定会给您的书提出意见。”说着,转身大步走去。
武圣强深情地望着她的背影,又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天夜里,武圣强就将韦珞奇的要求提交分局党委会议讨论,获得一致同意。于是,蓝天公安分局党委正式行文,任命沈惠民担任刑警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协理员。
符品仁没想到武圣强会来这一招,他满腹牢骚,背地里四处告状,指责武圣强玩弄权术,打击压制有改革精神、有开拓魄力的优秀干部。他企图推翻摇号结果。无论支持他的人,还是对他没有好感的人,得知这是蓝天公安分局党委集体研究制订的规则后,都说:“凡事都讲个规则。规则又是人制订的。至于规则是否合理,都是相对的,绝对合理的规则是没有的。很多规则只能因时因地因事因人而定。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规则,就是合理的。一旦确定,就不能随意否定,必须发挥它的作用。”
符品仁气得只差撞墙,愤恨无处发泄。他给武圣强和相关领导发了一条短信:“邓丽君歌词新编:你说过两天提拔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们根本没有研究过,请把我的礼金还给我。”
武圣强收到这条短信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的领导收到这一条短信息,除了个别的,也大多是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