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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2时37分,周立民率领的县调查组一行,在余进秋、刘进秋的陪同下,从酉港公社出发,乘机动船,沿碧绿如镜的内江航行,前往竹山坡大队。江堤上,一座座农舍掩映在绿树翠竹之中,从机动船窗口掠过。行驶了半个小时之后,抵达竹山坡大队。
    我们直接来到养鱼专业户周克均的家,他和堂客凑巧都在家。他从余进秋口里得知我们的来意后,作了自我介绍:他是甲子年出生的,今年58岁,堂客55岁,儿子周建新,22岁,学木匠去了。儿子周树慧,小名六佬,18岁,曾到石板滩学过一段时间的胡琴笛儿,因家里承包了鱼池需要劳动力,他就回来养鱼。还有两个儿子在1980年同一天结婚。今年,周克均承包了200亩水面。他白天割草喂养,夜里巡湖。老屋分给了已经结婚的两个儿子,他现在住的三间砖房,是他自己做砖,烧砖,砌砖,木工,盖起来的,没有请工。听到这里,周立民情不自禁地说:会搞事的,样样都会搞。
    周克均:签订承包合同的时候,大队秘书没有在屋里,合同上没有盖章的。只讲了那句话。我把大队干部都接拢来吃了饭的。
    陈福初:是大队提出来,你接把的,还是你自己要搞的。
    周克均:架势个把月没得人接把,我才接把。
    周立民:承包款12800元,大队怎么处理的呀?
    大队分管农业的党支部副书记:“分给各个生产队。”
    大队党支部书记:这200亩水面,以前插稻,收成好的年份,产谷15万多斤,不好的年份,只有几万斤,还要安装一台抽水机,不停地往外抽水,一年下来要烧三四吨柴油。1972年到1973年,种的湘莲,亩产莲子100来斤,6角钱一斤。那时候就靠这点收入,建起了大队小学堂。
    这时,周立民看到沅北大堤上来往的手扶拖拉机,说:狗狗多得很罗!
    刘进秋说:这算少的。到了交公粮的时候,路上不断线,一天跑到晚。
    周立民戴一幅墨边眼镜,不时戴上,不时摘下,不时放进灰色塑料眼镜盒里,又不时地从眼镜盒里取出。他手中的那支蓝杆子钢笔飞速在白心子的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这时他停了笔,扳着指头算账:从1977年开始,在这块水面上插了几年粮?产粮有好多呀?
    大队支书:1977年产了6万斤谷,1978年10万斤谷,1979年14万斤谷,1980年15万斤谷,1981年13万斤谷,产得少的年份都是因为水汶了去哒。5年共收了60万斤谷,平均每年12万斤,每1斤谷价值1角9分5厘,每年的收入23400元。减去每亩成本费70元,共14000元,纯收入9400元。
    周立民:你这里面只养鱼吧?没有种湘莲吧?
    周克均:没有。
    大队支书:种了鸡头米(芡实),没有看住。
    周克均:三月、四月、鸡头米长出来的时候,鲤鱼吃它。六月、七月,鸡头米身上的刺刮鱼。到结了鸡头米,鱼又吃它。我这是水上捞明月。到底好多产量,我硬要估计死伙,两万斤鱼是搞得的。不管它才鱼吃也好,死也好,总有两万斤,刷帚都刷不掉。按百分之三十的成活率,都有3万尾鱼,每尾两斤,都有6万斤。
    周立民:你放了饲料的吗?
    周克均:没有。湖浅,肯长草,有吃的。
    周立民:花了好多成本啦?鱼苗5600元,柴油1000元,上交12800元,干湖1000元,共计20400元。个人纯收入14600元。
    周立民又问:你还种了田吧?
    周克均:种了4亩6分田,其中留了6分秧田。早稻亩产700斤,总产2800多斤。晚稻看不见泥巴,只是跟白叶枯搞一家伙去哒,总产也有2700斤。我早稻上交了1319斤谷,包括三超,全家粮食吃不完,还有多的。
    周立民:你硬有蛮狠啦?
    周克均: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架之力,朝不歇马,夜不歇脚。周书记我告诉你,我的红花籽每亩得到过150斤。我插田,在俺大队里不算第一,也算得第二。我种了田,还育了海花,还喂了猪。”
    周立民听着汇报,右手不停地在胸膛上抚摸。他对周克均问:和你一起承包的是你哥哥吧?他出了好多成本啦?
    周克均:一万元。他死去的时候,叮嘱俺四房里(四弟),除开一切开支外,按四六开分成。
    我观察周克均,光头,浅黑发,长方脸,古铜色的脸膛,额头上横着四条小溪,瘦长的个子。他这个引起县委书记高度重视的农村专业户,居然没有文化,不认得一个字。他1958年当过生产队长,散食堂的时候喂过鱼。那时候,队上三只小船船儿,队屋是千根柱头落脚。他屋里三口人吃饭,两口子做,年底都只进得几元钱。
    周克均:1980年我把窑眼平起来,窑眼是做砖的,我养了鱼苗,收入19850元。鱼苗是900元一万尾。1981年,孵了6万鱼苗,两年鱼的成本就一起丢到这湖里,我原来就弄鱼,使麻罩,打卡子。真正养鱼还只有这三年。搞生产,同别人比,不得打下。那时几浸种,早稻种谷坏了,我就赶种中稻,这讲起是一个瘪古,下水秧,出太阳都要晒起,检查,好大的太阳,到了晚上却落起雨来哒。我又不要睡的,晚上就观天时,看动物,蛇,老鼠,都出来哒,磉砘冒水。我就晓得天时会变。半夜时几,我就把秧田里的月口捉起来了,关满一丘水。公社里来检查的干部,硬要我放水,还刮我。我犟得很,说:“你书记也好,队长也好,身上脱光衣了冻得吗?秧苗放了水,如何冻得呢?”我高低不肯放水。结果,只有我的秧苗没有冻坏,扯出的秧插了40多亩田。那时,我给队上的人讲我的秧插得哒。一些后生儿就拍起屁股,打起哈哈笑。以为我没有搞隔气秧田,我的秧苗全死了。他们到我的秧田里看了以后,问我育秧的诀窍。我说,秧田里不关水,起大风秧苗根子就会发黑,很快就会死掉。
    周立民:你住的这栋屋全是你自己动手修的呀?是抽空闲的时候搞的吧!?
    周克均:我从8月间架势,每天搞一阵阵儿,到十月间才把屋修起。
    周立民:你还不错哦!都会搞。
    汪万昌:这个老倌子,是农村里讲的搞架子。
    周立民给周克均算了算账,今年他全家可纯收入20865元,人平5212元。其中养殖成鱼的收入10960元,鱼苗返回910元,两项相加11870元。油50斤,50元,库存鱼苗500元,总共12801元。人平纯收入3240元。
    周立民:这是大体上匡算,也可能少,也可能多。
    周克均招呼大家吃晚饭,提出青梅酒和曲酒各一瓶。一桌子摆满了菜,大碗小缽,有清炖水鱼,清炖草鱼,蒸鸡蛋,酸豆鼓,油炸红辣椒,煮粉丝。大家都不肯喝酒。周克均不依不饶,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大家只好领他的意,每个人只喝了一点点青梅酒。
    吃饭时,周立民对公社、大队干部交代:以后来人参观,不要在这里吃饭。
    余进秋:今天我们没有跟他打招呼,是他自己准备的。
    周克钧:县委书记来了,是看得起俺,祖宗八代脸上都添了光,不留下来吃餐饭,俺一辈子都会心里痛。
    周立民笑了,笑得很开心。这时,王利亚夹了鱼嘴唇,放进周立民碗里。周立民又把鱼嘴唇从他碗里夹出,放回了鱼缽里。王利亚对我耳语:周书记最喜欢吃的就是鱼嘴唇。
    饭后,周立民和余进秋,大队支书老苏谈话,要求全力支持专业户的发展。周立民又对周克钧说:你还是放心大胆地搞,看,你们的几级书记都在这里嘛!都支持你,怕什么呢?
    周克钧:我还是认为在这块地方修电排站,改种水稻好些。
    实则,他这话我们明白,他最害怕的就是在这里修电排站,改种水稻,只想依然让他承包养鱼。他这样说,是为了试探领导的想法和态度。他不愧是出了名的精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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