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头公社招待所,紧临内江的一栋苏式小红楼。
早晨,陈福初边把房子里的花生壳打扫干净,边对我问道:你晓得匡明富的司令称呼是怎么来的吧?
我摇头:不晓得。我知道他又要讲故事了。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只听他说:司令这一称呼的出现,是有几种原因的。一种是因为文化大革命中,这个造反团司令,那个造反团司令,都是自己任命的司令。要是某人自高自大,自命不凡,很容易被人称为司令。一种是因为样板戏《沙家浜》的普及,人们熟悉了那个胡司令,如果某个领导头脑简单,方法粗暴,自然会背个司令的称呼。一种是因为职务提高,别人对他的尊称,县里的书记,公社的书记,大队的书记,被称书记的人多得很,人们都习以为常了,不称书记,而称司令反倒更加突出对那个人的尊敬,显示出地位。一种是因为领导作风强硬,从不拖泥带水。匡明富的司令称呼,就是这一由来。具体来讲,那是在1974年,他担任周文庙公社党委副书记,率领一千多人到方嘴抗洪抢险,浩浩荡荡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每个人背上背着背包,肩上扛着撮箕扁担、铁锹、挖锄,他指挥大家一路高唱国际歌,那阵势就像当年部队上战场打日本鬼子一样气壮山河。沿路群众见了,都不约而同的夸赞他像个司令。匡司令的名字像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全县的每个角落。
周立民:匡司令抓工作一套接一套,有板有眼,他的指挥艺术就是苦的累的全都自己带头,不讲,先做。所以他每抓一项工作,每搞一个单位,都让县委放得心。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活上却尽出笑话。有一回他不晓得自己系在颈项里的围巾到哪里去了。他东找西找,床上找,床下找;他里找,外找,都没找到;他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周围的人都问遍了,还是没找到。他怀疑是人家逗把藏起来了。他找吃亏哒,懒找得哒,坐下来,抬起二郞腿,划火抽烟。坐在他对面的人看见他裤脚里露出了一点不同颜色的东西,就指给他看:匡司令,你那裤脚里伸出的是什么呀?匡明富低头看了看,顺手一抽,抽出了他要找的那条围巾。他语气平和地说:你个狗日的,害得我到处找,原来你躲在老子裤裆里的哟!他的话惹得在场的人笑出了眼泪,他却一板正经,无事一样。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了汉寿县。不知哪位有才艺的人总结出了一句歇后语:匡司令找东西,找来找去在自己裤裆里。
周立民很少讲笑话。偶而讲一个,也是冷笑话。也就是说他讲的笑话,逗得旁人大笑,而他自己从来不笑。这时大家都笑了。他没有笑,依然从容地往下说:匡司令在这方面的笑话多嘞。他的蚊帐一年到头难得洗一次。他特意选在一个太阳大的日子洗蚊帐。又是脚盆,又是提桶,又是搓,又是揉。洗了一通,他把蚊帐晾在公社院子里的晾衣杆上,转身准备去公社食堂吃早饭。忽然听到公社妇女主任在身后喊他:匡司令你的蚊帐怎么是两种颜色?他没有回头,边走边答:那不可能。一样的帐子布,怎么回两种颜色?妇女主任说:硬是两种颜色嘞!你看看罗!他回头一看,发现的确是两种颜色。他觉得奇怪。返身走近蚊帐一看,找到了原因。妇女主任站在他身后,笑得哈哈直滚。周立民说到这里,停了停,对我们问道:你们猜猜看?匡司令的蚊帐洗了,为什么会变成两种颜色?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有点迷惑不解。其他人却都笑得前仰后合。陈福初悄声告诉我:有的地方洗透了,有的地方还没有打湿。看起来不就是两种颜色吗?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讲完匡司令的种种趣事,县委常委王少春说:你们知道解县长是怎么学会骑自行车的吧?那才经典啦!解正南同志学骑自行车,在沅水北堤王家月段的堤面上猛踩,被洲口公社党委书记林邦荣等看见了,就喊他下车吃饭,告诉他有清炖鸡、清炖鱼,还有泥鳅、黄鳝,都是他喜欢吃的一些东西。解正南同志边踩自行车边回答:我下来不得,我下来不得,你们只管吃,我走了。林邦荣想追上去扶他下车,他踩得飞快,根本追不上。他一线风到了坡头镇上,对街道两边的人大声喊:快些,帮我把车子抓到。从邮电所出来几个人,帮他扶到自行车,他才下来。
童自政(坡头公社党委副书记):我一回跟黄子健同志骑自行车下大队检查工作,黄子健同志走前头,前头一个甘蔗眼,旁边没得好宽一条路。他这边一望,那边一望,喊:扎老馆!招呼些!莫绊到眼里去哒。话还没落音,他自己绊进甘蔗眼里,身上摔伤了,伤得蛮狠。我心里好笑,又不好笑出声。他招呼我莫摔进甘蔗眼里,话还没落音,自已摔进了甘蔗眼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忍住笑,伸手拉他,他个子又高,身体又重,我的个子,体重都只有他一半,硬是拉他不起来。这时恰好来了一个社员,同我一起把自行车拖起来,又把他扶起来。
王少春:骑车子绊了跟头的人有个特点,爬起来不是揉伤,也不是看自行车摔坏了没有,而是先看旁边有人没得。如果没得人,就看自己身上的伤。如果有人就装得一点事都没得似的。
周立民:如果旁边有人,就大骂自行车。这狗日的车子,链条不晓得何门搞的,硬不好骑得很。
这时,公社食堂的早餐铃声响了。